城外的风雪更加大,覆满了那年没来得及驶走的船。十多年的时光让它们已经残破不堪,变成了出入城池的层层阻碍。
不知道究竟是心怀期许,还是感知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一切都阻挡不了耐人向着马车奔去的步伐。
那架马车的出现,就如同一颗石子,在耐人平静的记忆长河里激起了一丝波澜。仿若岁月流转,从北边来的风重新给记忆里的南城画上了原本的色彩。
一切又回到了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一幕。
…………
“来者何人?请出示你的金曜。”习武多年的侍卫队长萧念刚刚突破御狼境界,说话时中气十足很是洪亮。
他口中的金曜最初被符术大师所制,用以记录自己对符文术法的独到见解。后来被大唐帝国的统治者用来记录自己的生平。
时至赤月初期,金曜才被广泛用作身份的识别。到后来在六国八部,即便是百姓也要在户部登记入册,领取属于自己的金曜。
其中地位显赫的家族,宗门以及各方强者,更是统一编制了属于自家的金曜当做家辉。这类金曜大多材料特殊且雕刻有繁杂的图案。除开记录金耀持有者自己的身份信息外,还会详细的记录持有者的家族信息。
各国君主为区分自家的国民,六国金曜散发的光辉各不相同,仓央帝国便是金色。
“海国图雅鲛部,洛雨寒。”女子声音轻柔,语毕从腰间取下一枚配饰,在月光下发着淡蓝色的幽光。
侍卫队长命其中几名修为稍高的侍卫以气御甲,一齐飞身跳上船去准备做更为仔细的查看。
“看你瞳色,并不像是鲛人。为何会持有鲛人金曜。”耐人从远处破空到了岸边,在远处对这个有着鲛人女子不相上下容貌的年轻女子稍作打量。
“据我所知,哪怕是与人类混血,也掩盖不了鲛人融入骨髓的那一对蓝色眸子。”说着已经上船走向那名女子。
面对城主的突然出现,侍卫们也不过点头行礼便去查验其他船员的身份。并不是不够尊重,早在多年前,南城侍卫队就被耐人免去了帝国的那一套繁文缛节。
闲暇时光,更是喜欢与他们称兄道弟并饮酒寻乐以解思乡之苦。在练气习武上也是竭尽所能的指点。萧念能打通第三脉门,修炼至御狼境界,他就功不可没。
“这位大人。这样说来那你也一定知道,在我们海国人类与鲛人一直都是和谐的相处在一起。就像我虽是人类,此次前来贵国却是代表鲛部我所在的家族而来。既然我是代替鲛部前来贸易,自然使用的是鲛部金曜。”即便没有看到耐人藏在衣摆下的金曜,心思细腻的洛雨寒稍加推测就能明了这一身黑如凝墨的男子应该就是侍卫们的首领。于是右手放于左胸前弯腰行礼。
左手放于右胸,耐人回以鲛人礼。而后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有了几分道理。不过恕我冒犯,不知可否将你的金曜交由在下,再做查看一番。”
耐人望向洛雨寒的如月双眸的目光迟迟没有挪开,这让女子被波光粼粼泾河河水衬得雪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自然是可以。”贝齿轻启,目光再也不敢与耐人对上,将金曜递交到男子手中。
直到此时耐人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撤回望向洛雨寒的目光,转而查看手中那枚小小的金曜。
这枚金曜入手微凉材质特殊,上面刻有繁杂的贝壳图案。光从表面看来,确实如她所说属于海国鲛部的某个大家族。
也许是出于习惯,耐人将那枚金耀握在右手手心。左手却握到了腰间六把匕首中的一把上,让自己的气息覆盖到金曜上面,很快就搜索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是了,洛雨寒,海国鲛部签发。”金耀被交还回去,随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欢迎来到大唐帝国北境的南城。”
留守岸上的侍卫们在耐人的示意下已经熟练的放下了水中的拦船水刺。
犹记得那日与洛雨寒夜游南城,月色下的桃花开得极为茂盛,两人闲聊甚欢。
可惜相处的时光短暂得如同花期。离别的时候,满城桃花纷飞如同今夜的雪,他不自觉的摸了摸那排匕首当中的一把,那是她离别前留给他的礼物。
耐人还在向前奔袭,如同还在闪过的过往记忆,再也止不住。
之后的几年里,他多次前往海国寻她。
十年前,又到了一个满城桃花盛开的季月,大唐帝国与海国图雅交恶,战祸席卷了整个海国。
帝国后援军自泾河北上在南城停靠做最后总攻前的休整。耐人得令封锁水路,禁止一切船只由北面入城。
城内,持有鲛人金耀的商贾被系数拘压,遣入南方的镜月湖收监。
耐人习惯性的登上城墙借着赤月月光远眺太虚古门,也许是她离别那日起自己就有了期许,她还会回来。
只是如今自己双手沾染无数鲛人的鲜血,站在对立面的两人即便再相见又能如何。北方的风涌入男子的青袍里猎猎作响。
直到远处出现的那一叶急速驶来的扁舟拉紧了耐人的心悬。如若是她,手持海国鲛人金曜被驻军发现后果难料。
他翻身上了一首渔船,顾不上什么陷阱不陷阱,划动的船桨不敢有半刻停歇轻松的避开了军中巡逻的小舟。
再相见剑拔弩张,她的眉宇间多了一份成熟与刚毅。薄若蝉翼的黑色龙纱下典型的海国蓝色轻铠让她看上去英姿飒爽。
“是你吗?”提起的剑指向不远处那渐渐靠近的渔船,洛雨寒声音有些沙哑。
身前的船夫是个面冠如玉的鲛人男子,他将船停下,拿起身侧的水弩,瞄准了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我还是我吗?岁月苍老了容颜,斑白了头发。我还是那个我吗?就连那拂过他额头的双手也沾染上了鲜血。停止了划桨动作,两船相对停在不远处。
“是你吗?”剧烈的咳嗽让握住剑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箭破空而出,沉闷的入肉声证实那一箭准确的射入了踏水而来身影的肩头。而水弩本是在水中所用,力道极大,这一箭入肉必然很深。
“是我。”声音低沉,黑影已经到了洛雨寒所在小舟的船头,没有再向前的动作。
渔夫惊愕的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箭弩又已经上好弦,只要身后女子一声令下随时可以补上致命的一箭。
洛雨寒的剑终于抬不住,放下杵在身侧。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借着月光被耐人看得真切,想来是路上经过了无数次厮杀。
耐人顾不得自己肩头上的伤口还在淌着血,本心生怜惜的想要上前将她搂入怀中。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她怀里的那个小人儿。想要迈出去的步子又落回原地,呆呆的怔在哪儿,心如死灰。
直到洛雨寒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一枝风干的桃花静躺其中。“十年之期,我说过我会回来。”还是那般柔情如水。
“你既已为人妻为人母。又何须遵循我们之间那可笑的诺言。”如同肩上的痛蔓延到了心上,以至于耐人的话都说得有气无力。
女子本就心细,听懂了此间意味。加上看到了耐人肩头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本想辩解。
话至嘴边,因为还有所顾虑,却只是说道:“你说过只要带着这截桃花来,你什么事都答应我的。你还记得吗?”
耐人点头不语,心绪开始平静下来。
“那他就交给你了。”话语间,踱步走到了耐人身前。竟将怀里酣睡的孩童放入他的怀中。
洛雨寒见男子依旧只是点头,如墨的眸子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脸。咯咯的笑出声来。轻声说了一句“呆子。”
巡逻小舟发现了河面上的异常,熄灭灯火后悄然朝着这边聚来。船夫机警异常,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率先纵身跳入河中。
“虽然他没有金曜,想必这也难不倒你个堂堂城主。你我在此别过”
耐人来不及和她道别,女子就提剑转身也跃入如血的水中踪影难觅,“如若可以十年为期,你我再见”。
那一日因为肩头的箭伤,即便连夜也没能打捞到他口中被击毙的鲛人细作。身为城主的他依旧成了夺回萧家被鲛人盗走婴孩的英雄。
“如今十年将至,满城的桃花皆已不在,桃树也被砍去当做了取暖的木材。岁月让我老去,你的楚儿如今已是青涩少年了。只是不知你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离马车距离被拉得很近,耐人却如梦方醒的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终于意识到这么近的距离自己不可能还嗅不到在她身上留下的“桃花气息”。
突然意识到这架马车里的也许这真真正正就是来北荒寻宝的荒客,亦或是荒漠冰原马贼们的诱饵。
而那一抹熟悉的气息究竟是什么他还不得而知,只是它来的方向让自己先入为主的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好在身着白袍的他一路收敛气息,加上用术加持没有在雪地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自信尚未被发现的耐人,悄无声息的隐匿在这冰天雪地里,去完成他本应该去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