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振没答应尹果儿,带她一起去栾川,害怕冷不丁带个女孩子回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薛振让尹果儿在开封府等着,至多两个月的光景,他就会来骡马店和她会合。尹果儿十分的沮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两个月该有多么的漫长,感觉就快到时间的尽头了,她很害怕会从此失去薛振的消息,这样的分离是无法忍受的。
想到就要离别,尹果儿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感觉呼吸都不再顺畅,揪心的难受让眼泪潄漱而下。尹果儿还没经历过这样的不忍离别,没有振哥哥的日子,仿佛山河都会失去颜色,苍天也会倾塌而下。想一想这样的分别,无尽的离愁就像黑云压城,压迫着、包裹着她这颗心,伤心、恐惧,直要让人疯狂。
尹果儿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镜,望着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床前一片的银白。她决心要做点什么,要么让振哥哥带自己去栾川,要么留下来陪自己,反正振哥哥不能就这样离开自己。
要去栾川的那天早上,薛振卯时不到便已起来,尹果儿也帮着收拾东西,两人在骡马店用完早膳,便往码头上赶。在码头上,薛振找遍了所有船只,也没见着那个去栾川的船老大,一打听,那船子时一过便已解缆上行,此时已是走得远了。薛振满腹狐疑,一转眼看见尹果儿狡黠的眼神,正自偷笑,薛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问道:
“尹妹,你给了船老大多少银两!”
“没有,没有……我没有……”尹果儿两手直摇,可脸上的神情却暴露了她的所为。
“连慌都撒不好,我看你还拿短剑威胁别人了吧!”
薛振说完“哼”地一声,把行李往地上一扔,一撩衣襟便气哼哼地往回走。尹果儿见薛振生了气,这才害怕起来,赶忙捡起行李包裹来追薛振。尹果儿拉了几次薛振的衣袖,薛振都不理她,尹果儿一肚子的伤心委屈,呼呼啦啦哭了起来,一边还哭喊道:“振哥哥!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害怕!”尹果儿哭得声泪俱下。
薛振回转身来吼了句:“你胡闹!”便一把拽过行李,往骡马店里走。尹果儿抽抽搭搭跟在后面,刚要走进骡马店,薛振回过头来说道:“小姑娘,你别跟着我!”尹果儿呆呆地怔在那里,进退两难,看着薛振提着行李上了搂,便一屁股坐在骡马店的廊檐下“呜呜呜”地痛哭起来。
薛振独自在房间里,不去理会尹果儿,心里却也是烦躁不安,他一会儿打坐练功,练不多时又在房间里“噌噌噌”地来回走,如此来回多次,却一点也静不下来。薛振伸出手掌来,拍得桌子“啪啪”山响,心里直骂:“可恶!可恶!”一会儿想着尹果儿哭喊着的样子,又觉得她也有可怜之处。如此反反复复,堪堪已是上灯时分,骡马店的小二跑进房来说道:“薛爷,那姑娘不吃不喝一天了,哭成那样,要是有个闪失,小店可担待不起。”
薛振听小二如此一说,便也觉得自己气量狭隘,有失风度。他走到房外凉台之上,正望见尹果儿双手抱膝坐在廊檐之下,头埋在双膝之中还在呜呜咽咽的抽泣,看着尹果儿只身孤影柔弱无助的可怜样儿,薛振心头一瞬间涌上无尽的怜爱来,禁不住有些眼湿,心中无数的自责,便开口唤了一声:“尹妹!”尹果儿抬起泪眼望着薛振,薛振道:“尹妹,你上来。”尹果儿脸儿一扬,说道:“我哪有那么下贱!”薛振又道:“尹妹,都是哥哥不好,哥给你陪不是,你上来,哥哥带你去栾川。”
尹果儿这才站起身来,欢欢喜喜地上楼,薛振吩咐小二做些好吃的送进房里来。毕竟是少年人的心性,心头上压了一天的愁云惨雾,不多久便已消散无余,两人一天的争闹倒像是为了增进彼此之间的情感,互相间说笑打闹,反倒是比以往更加的亲热了。在房间里用晚膳,薛振看尹果儿夹着盘子里的菜肴,还要往自己的碗里装,心中似有无限的满足感,心想:“我何必生那么大的气,若尹妹生气呢。”
说起船老大受惊吓的样子,尹果儿又“嗤嗤”地嬉笑不停了。尹果儿昨晚便已看好了去栾川的船只靠泊的位置,今日子时一过,便悄悄来到船上,一把揪起睡得迷迷糊糊的船老大,把短剑往他胸口上一顶,那船老大一见寒光凛凛的宝剑,屎尿都吓到裤子里了,好臭!船老大不停地叩头,不停地说:“爷!爷!饶了小的!饶了小的!”连男女也分不清楚了,我把短剑往船板上一插,威吓道:“立刻给我开船,要不然杀你全家。”那船老大哆哆嗦嗦地站起来,逃命似地把船开走了。我当时可开心了,我想振哥哥这不就走不了了,没想到你发那么大的脾气,想想都后怕。
“呵呵呵,你就没给银子。”
“我母亲的金针换了一大锭银子都给他了。”
“哎,可惜了。”
“没关系,振哥哥,果儿还留着几根呢。”
尹果儿掏出金针来,不到十根金针躺在她的手掌心里,薛振望着这些金针,想着尹果儿饿着肚子也不愿出手的金针,正是她母亲留下的念想,也是急时保命的利器,如今为了自己却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根了,不免有些感动,薛振说道:
“尹妹,把金针收好,哥哥得便再替妹妹打造一些。”
薛振向小二又要了一套被褥,在床前的空地上打了个地铺,两个人一上一下的躺着,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直到月色偏西方才睡着。
两人在骡马店等着下一艘上栾川的船儿,同吃同睡,一起打座练功,一起去黄河边练剑,尹果儿觉着这几天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美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最好永远也过不完,每天叫一百遍“振哥哥”她也不觉得够。而薛振有了尹果儿相伴,生活变得丰满了许多,以前离开师傅无依无靠在江湖上飘的日子,孤独寂寞一天天苦捱,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就算师傅在,他老人家也不可能像尹果儿一般的生动、活泼、有趣。
这一日,将近傍晚,薛振在凉台之上吹奏洞箫,尹果儿依在身旁,小脸儿轻偎在薛振的肩旁。尹果儿暗想,要是有一架焦尾琴,或许还能配上振哥哥的乐曲,两人正自沉浸在乐曲声中。忽然,黄河边码头上起了一阵骚乱,一艘雕梁画栋一身朱漆的官船,巨大的船身急速靠向岸来,一下子撞翻了七八条靠泊码头的舢板小船,这才缓缓停住。
那官船上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金冠白袍,七色丝绦的抹额,腰悬宝剑,手摇折扇,笑吟吟地立在船首之上,对于官船下被撞翻的舢板小船,视若不见。他身后一丈开外,恭恭敬敬地立着一帮下人。那少年不等大船停稳,轻轻一跃便到了码头之上,身姿优美如仙下凡,显然轻功不弱。
那少年在码头上一站,一早等在码头上的一干人等,尽皆打恭行礼,早有一人牵过一匹纯白的骏马侯在跟前,烂银打造的鞍辔,神骏非凡。那少年一跃上马,轻提缰绳便欲驱马进城。这时,官船上下人之中,一位锦衣老者双足一点,便如一只大鸟般直飞而来,轻轻落在白马之旁,一把拉住缰绳道:
“公子爷请稍候,等奴才们齐备了一起走。”
那锦衣老者这一手轻功,真是出神入化,薛振一眼看见,便觉此人武功不在师傅之下,心中打个激灵,便停箫相看。那锦衣老者五十多岁年纪,一副惨白脸皮,颌下荒芜不见须髯,说话尖声细气,犹如妇人。只听那金冠白袍的少年喊了声“师傅”,便要再次催动白马,那锦衣老者却并不理他,只是抓着缰绳不放。
此时,官船上的跳板已搭设完毕,从船上下来一溜玄衣大氅的健汉,有一十二人之多,个个健步如飞,腰跨宝刀,武功精强。这一十二人下得码头,便骑上早已齐备的十二匹一色的黄骠马,分作两队将白袍少年夹在中间,显然也是训练有素。那锦衣老者这才放了缰绳,也自骑了一匹黄骠马,一行众人这才缓缓移动。那边官船之上,还有几十名仆妇佣人,不停地搬运应用家什,装了几辆大车跟在这队人马之后。
码头之上近百十号人,却不见人声喧哗,一应人等尽皆小心说话,动作迅捷,静寂之中显得威严而怪异。薛振还从没见过如此排场的出行阵仗,便问尹果儿道:“尹妹,此是何等人家,要用这等排场。”
“振哥哥,我也没见过,不过路府一级的官员不会有这等阵仗,该是王侯公爵这样的大富大贵的人家。”
“那锦衣老者武功极高,却甘为奴仆,这队人来得好古怪。”
“那老者说话的声音和容貌,像是宫中的宦者,不过我也没见过这一类人,只是听爹爹说起过。”
薛振心中疑窦丛生,正和尹果儿小声相议,那一队人马已渐次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