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华山派开出宴席来,庭中院内摆满了八碗八碟的酒桌。薛振被于掌门执了手,拉至首席自己身旁坐下,薛振再三推辞,于掌门道:“中原武林出了位后辈英才,老朽高兴,正要和薛少侠多喝几杯。”
众人也一齐劝说该当如此,薛振推辞不过也只好落座。于掌门道:“金廷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地给老朽祝寿,一举多得高明的很啊,我于重泰人在矮檐下,也是不得不低头。”
泰山掌门光瑶子道:“这一着确有四两拨千斤之妙,一是打探华山派的态度;二是造成华山派接受朝廷恩典的事实;三是凸显朝廷对武林中人的恩遇,从而瓦解分化中原武林人心,用心险恶。”
处静师太道:“金庭倒也有些能人,听说金人皇帝完颜亮也是雄才大略。”
薛振道:“各位前辈,给于掌门拜寿之事正是完颜亮本人交办的。”
于掌门道:“区区华山派也撼不动金廷根基,只是落得做人棋子,任人摆布,可悲啊。”
慧圆法师道:“阿弥陀佛,佛言‘怒为万障之根,忍为百福之首。’当下还只能以忍为上啊。”
“大和尚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叫花子不管那么多,今日先喝御酒,明日叫花子还打金狗。”冉帮主哈哈一笑,又说道:“在坐的各位有家有业,不如我叫花子身无分文,乞行天下,敢爱敢恨来得痛快。”
冉帮主话音刚落,早已有人提了御酒来,替各位斟上,大家举杯先敬了于掌门的酒。此时,华山派院中已是人声鼎沸,粗豪嗓门吆五喝六,旷达汉子放声长笑,敬酒之人穿梭往来,如走闹市街巷。
薛振左顾右盼却独独不见了尹果儿,自上华山以来却是难觅其踪。
尹果儿上得华山,自有一番莫名的兴奋,华山派里里外外她都逛了个遍。在厨房,她碰到了和她母亲一起练武,最为相好的师姑。那位师姑见着尹果儿,仿佛见着了昔日的师妹,又听说尹果儿母亲已病故两年,不禁悲喜交加,尹果儿还陪着她掉了好些儿眼泪。尹果儿嘴甜,人又乖巧伶俐,深得大家的喜爱。众人你一语我一言说些和她母亲相关的往事,尹果儿母亲音容笑貌恍如昨日,尹果儿对各位师姑师叔也是倍感亲热。
这次上华山尹果儿自得其乐,却不想薛振却已喝得微醉。
薛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喝酒,又不会些作奸耍滑的手段,尽是酒到杯干,直把黄河帮宋帮主喝得手心里捏出一把汗来。薛振坐的是首席,敬酒之人络绎不绝,于掌门但凡有人敬酒又必定介绍薛振,薛振虽是天生酒量甚大,喝到后来也是面色微醺。薛振这样的喝法却正对了席中一人的胃口,丐帮冉帮主大感畅快,也是酒到杯干,和薛振喝了个半斤对八两,他冲着薛振哈哈笑道:
“好!小兄弟,下次去洛阳记得找老哥哥喝上一杯。”
这一场宴席直到申时,才慢慢将息,来拜寿的豪杰纷纷告辞下山。薛振和黄河帮众人却是多耽搁了一夜,直到次日天光大亮才缓缓走下华山,尹果儿最是不舍,跪在山门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哭哭啼啼的离开。
黄河帮众人要北上渭河登船东去,而薛振是要南下过洛南、卢氏去栾川,宋帮主再三相邀不得,便在华山脚下和薛振告别。宋帮主道:“薛少侠,今后有用得着黄河帮之处,我黄河帮上下悉听尊命。”
黄河帮各寨寨主也和薛振一一惜别,各人纷纷解囊相赠旅资盘费,薛振却是难于拒绝,加上宋帮主的不菲赠与,到得临别之时,薛振和尹果儿已是囊橐肥厚的小财东了。
薛振和尹果儿各骑一马往洛南进发,正行之时,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劲急,一人骑了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却是个花子。见到薛振一行,便高喊道:“薛少侠,等一等!”到得跟前,那花子翻身下马,递过一支洞箫来。
薛振看时,那洞箫略显短小,却是乌钢所铸,黑沉沉倒也精致可爱。
那花子道:“此乌铁洞箫乃帮主随身之物,他日薛少侠若到洛阳,将此箫横于桌上,自有丐帮弟子知会帮主,帮主定然前来和薛少侠痛饮一番。”薛振哈哈笑道:“这位弟兄,替我谢谢你家帮主,到时候薛某定当前去拜会。”说完便待欲行,那花子又道:“我家帮主说,走洛南卢氏一带,薛少侠还要多加小心。”
那花子说完,便原路返回,薛振心想,冉帮主对自己却是十分的厚爱。
薛振和尹果儿到得洛南境内,两人沿着洛河谷地向卢氏县前行。洛河两岸千峰竞秀,奇峰怪石层出不穷,间有飞瀑如练,流水绕石,壁岩千丈拔地而起。一路走来,远近人家花树满园,绿鸭戏水,牛羊野牧,正是草肥物茂的暮春时节,山川河流尽染青绿,好一副山水人家的画轴。两人留恋山水美景,一山一石,奇树野花,流水飞瀑皆要盘桓玩耍,此次回栾川有大把的悠闲时光,并不着急赶路,有时贪看风景便信马由缰的慢走,有时又是扬鞭奋蹄的追逐一段。
如此走走停停,这一日走上一处山岗,却已是卢氏县境内,此时有万道霞光照进山林中来,已是日衔远山的薄暮时分。
薛振和尹果儿下得山岗,找到一处人家,一排篱笆围着两间茅屋,炊烟袅袅。两人打一个问询,茅屋里出来一对老年夫妻,衣着破烂头发全白,看上去倒也还算干净。薛振要了点水喝,顺便打听住宿的旅店,却是还有几十里的山路要走。尹果儿拿出一大锭银子,和老夫妻商量借宿一晚,夫妻俩欢欢喜喜地把尹果儿和薛振让进房里。
两间茅房,里间一个土炕,外间一个灶台,灶台旁堆了些柴草和几个瓦罐,便别无他物。
老夫妻俩得了一锭银子,便里里外外忙碌起来,老汉给马儿上料饮水,老婆子宰了一只鸡围着灶台做吃食,得空还把个土炕打扫了一遍,请薛振和尹果儿上炕歇息。不到半个时辰已是茶饭具备,一大盆鸡汤,两大碗臊子面。尹果儿和薛振也是肚中饥饿,便不再客气,呼呼啦啦把两碗臊子面吃个干净,薛振还夸老妈妈的面做得好。
吃了晚饭,喝了茶,天已尽黑,薛振站在茅屋院中,看见远近各处出现了许多个火堆,却不像是行道之人露营的样子,心中好生奇怪。老汉见状说道:“这是拜弥勒教,听说是弥勒佛下凡救世,要杀尽黑暗魔障,重现光明世界。”
“可是,为什么要烧许多火堆呢?”薛振问道。
“弥勒佛说,漆黑的夜晚是邪魔最盛之时,弥勒佛要信众烧火焚香驱魔,这样可以积功德,得永生。”老汉又说道。
“拜弥勒教的信众还真不少。”薛振道。
“这里人少,看到的火堆还不多,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就像是满天星斗。”老汉道。
“这拜弥勒教也是刚兴起,为何扩展的如此迅速。”薛振疑道。
“弥勒佛说人是魔鬼的儿子,不拜弥勒便是邪魔,所以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有豪强之人趁机入教,杀人夺财,弄得人人自危,不入教连性命也难保。”老汉叹道。
“哼,我看这弥勒佛就是邪魔,与盗贼勾连杀人夺财,逼人入教。”薛振怒道。
听得此言,那老汉惊慌失措连连摆手道:“小客官,此话如何说得,叫人听了去便是灾祸,他们人多,惹不得!惹不得!”说完兀自不甚放心,还去周边踏看一遍,生怕有人暗地里听了去,这才回头拉了薛振回屋。老汉又说道:“弥勒佛法力无边,变化无常,能使人现形邪魔,可不敢乱说他的坏话。”
两人进得屋内,尹果儿正和老妈妈闲聊,见薛振气愤愤的样子,便过来问个因由,薛振把屋外见着火堆之事告诉了尹果儿,薛振道:“这些邪魔外道实在可恨。”尹果儿道:“这拜弥勒教是要聚众谋事,卢氏的百姓可要遭殃了。”薛振道:“何以见得。”尹果儿道:“拜弥勒教用此非常手段蛊惑人心,教徒日众,岂不动摇了金庭在卢氏的统治,官府岂能坐视,任其做大,到时候定然将兵来剿,卢氏的百姓哪里讨得了好去。”
薛振心想还是尹妹见事明白,拜弥勒教要是起事反金,倒也不失为好事。
薛振正自思想,老汉儿又说道:“两位客官,我看你们行囊沉重,明天走道儿要多加小心,失财事小,只怕是性命堪忧。”薛振安慰道:“老爷子您放心,我们小心着就是了。”
“哎!这世道也乱了,人心不古,诡变百出。”
老汉叹息一声,便和老婆子在灶间用柴草打了个地铺,薛振和尹果儿过意不去,要老夫妻在炕上挤挤,胡乱对付一夜,老汉却是不肯,说道:
“乡野之人,在柴草上也是睡得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