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在南房屋里抽着烟,“吧嗒!吧嗒!”一窝接着一窝,就像跟这烟有仇似的。看着烟窝里冒起一缕缕青烟,又慢慢地飘散,薛三心窝里烦闷懊丧的情绪,却一丝也没有稍减,反而是一日日加重了。大家都在为少爷的病着急,院子里的事便不多,老爷太太只是偶尔差他跑个腿,。
少爷的病,正是薛三满肚子懊恼的情由,说起来,薛三恨不得揍自己几个耳刮子,都是自己带着少爷去田庄上打猎,少爷玩的疯,小脸蛋红扑扑的,出了不少的汗。而薛三贪得猎物,回来的时候有点晚,路上起了风,少爷一定是受了风寒。
薛三想到这些,拿着烟杆的手就会停下来,呆呆地发怔,心里面一阵一阵揪心的难受。这一阵子,他总是嘀嘀咕咕说着一句话:
“少爷年岁小,不懂事,我薛三怎么也这般糊涂!”
悔不当初,薛三心里无数遍地埋怨自己。
打猎回来,当天夜里少爷就发了高热,郎中已来了好几回了,汤药也换了几种,可是少爷的病却不见好起来,还是一天天地沉重了,薛三的心情和少爷的病也一起沉重起来。少爷起病的第二天,老爷太太找薛三去问了话,虽然只是脸有愠色,并没有没有责怪薛三。薛三的心里却一点也不好过,还不如被臭骂一顿来得痛快。几天来,薛三茶饭无味,囫囵觉也没睡上一个,和媳妇的话也说的少了,整日地杵在南屋里唉声叹气。
薛三想上东厢房去看望少爷,可是连走进院子的勇气都没有,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遭人厌弃的多余物。上田庄打猎,薛三没照顾好少爷,这让他难于释怀,要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老爷太太……薛三简直不敢想。
“薛三!薛三!老爷太太喊你去东厢房!”薛三媳妇在南屋外喊薛三。
“唉!唉!马上来!”
听是老爷太太的召唤,薛三赶紧磕掉烟灰,烟杆在怀里一揣就往东厢房赶。薛三一路上蔫头耷脑,浑身软塌塌的,往日的精气神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少爷是老爷太太的命根子,正不知会有一场怎样的责罚等着他。薛三忐忑不安地来到东厢房的门外,听到屋子里太太抽抽搭搭的哭声,薛三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东厢房的门外,也放声哭起来。
“薛三!你干什么?”看到跪在门外的薛三,老爷脸色不愉。
“老爷!太太!我……”说到这,薛三已经声泪俱下,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好了!好了!还不到你哭的时候,快去备一份礼物,到三里坪去请窦大仙姑,就说我薛仲杰请她到宅上来,到时候不会亏了她的礼数。”
“唉!唉!”
薛三从老爷手里接过一颗碎银子,从东厢房退下来,赶脚往三里坪去。
薛三出了院门,刚拐过门外的八字影壁,不曾想,却一头撞进了一人怀里。薛三顺势两掌往外一推,那人踉跄了两步,方才站定,而薛三却“噌噌噌”连退了五六步,一屁股坐到了泥地上。薛三扶了一把包头巾,打眼望去,只见一个背插青钢剑,一身黑袍,头戴月牙冠的中年道长当道而立。薛三吃了个暗亏,心下一惊,这道长如何恁般劲大,想来不是等闲之辈,今日且不能和他纠缠。薛三从地上爬起来,弹了弹身上的泥土,躬身拱手说道:
“道长安好?在下莽撞,得罪!得罪!”
薛三说完,便欲从道长身旁过去。不料那道长手粘胡须,却并无相让之意,呵呵笑道:“好你个薛三,员外家公子有恙,正是你自个闯的祸,却又到哪里去搬救兵来。”
见那道士无礼,又提起自己的心病,薛三心下不快,便不再客气,朗声说道:“家主有要事要在下干办,请道长让让道!”
薛三说完,大步冲道长走去,一伸手要推开道长。那道长见薛三伸手推来,一错身,右手一撩便捉住了薛三的腕脉,顺势一带,薛三便原地转了个圈。薛三没料想道长会来这一招,一个立脚不稳,向前急冲几步,还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薛三顿时火起,几天来的憋屈又一齐爆发,他一捋衣袖,跨步上前,猛地一拳向道长的面门砸去。拳带劲风,势大力猛。
“来的好!”
那道长发一声喊,一矮身让过这一拳,抬右臂又来捉薛三腕脉。这回薛三有了防备,不等招老,右脚斜跨,右臂微抬,左拳从右臂下“唆”地窜出,又向道长的小腹打去。拳势发动,薛三和那道士一来二去,在门前斗将起来。那道士却不与薛三硬磕,只是在薛三的身旁闪展腾挪,不时地使上“牵”“引”“拿”的手段,化解薛三的拳势。在门外汉看来,薛三的拳脚威猛刚劲,虎虎生威,打得那道长东躲西避,而明眼人一瞧,便知那道士的武功实在高出太多,不可同日而语。
薛三和那道士一动上手,薛家的门房小厮便瞧见了,赶忙起身回院里报于老爷知道。薛仲杰站在院门台阶之上,看薛三和那道士相斗。此时,左邻右舍在两人身外已站了一圈,众人正议论纷纷。薛三在金刚伏虎拳上浸润多年,打得门户严密势道凌厉,可是一路打来却连那道士的衣角也没碰上一回,那道士的武功着实高深莫测。薛仲杰见那道士并无伤害薛三的意图,就并不着急制止薛三,他想看清楚那道士的来历。此时,那道士一边和薛三周旋,一边开口说道:
“好你个薛三,着急火忙的,不就是去请窦仙姑吗!安魂镇宅,避邪降魔本是道家的本分,现如今和老道撞了个满怀,如何现钟不打且要去铸铜,是何道理……”
道长的话说得不急不缓,话音不高,但是,站在稍远的薛仲杰听来,那话音却如灌双耳,犹如当面,显然道长的内功修为已到了极高的境界。听那道长说话,便知来者并非等闲之辈,况且是有备而来,祸福且不说,薛仲杰也不能失了礼数。看那道长并没有难为薛三,想来并无恶意。薛仲杰便走下台阶,出言喝止薛三:
“薛三!道长相让,还不退下!”
一边向那道长拱手说道:“在下薛仲杰,敢问道长雅号?”那道长躬身行礼,哈哈大笑道:“久闻薛员外大名,却不曾想如此儒雅,贫道冒昧,正要讨盏茶喝,哈哈哈……”那道士不答薛仲杰所问,且单刀直入,要上薛家喝茶。薛仲杰一愣,遽尔抚掌笑道:“道长高士,光临寒舍正该扫榻奉茶。有请!”
“薛员外请!”
薛仲杰和那道长来到正房厅堂之上,分宾主坐定,下人们奉完茶。那道长复又立起身来,拱手说道:“刚才员外问在下贱号,院外人多眼杂,不曾相告,失礼有愧,贫道在此赔礼,还望员外见谅!”
“道长自便,不必客气。”
“薛员外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贫道怎敢相瞒,在下复姓公孙,道号归一。”
“公孙归一!”薛仲杰心内一震,不禁又问道:“莫非是伏牛山的公孙归一道长!”
“正是在下!”
得证是公孙归一本人,薛宋仲杰赶忙从座椅上站起身来,重又叙礼让坐。薛仲杰道:“道长威名,宋某仰望已久,今日降临寒舍,深感荣幸,礼数不周,还望海涵。”接着又说道:“道长亲临,难怪武功如此高深莫测,还是薛某眼拙,不识道长神技,有愧!有愧!”
“薛员外谬赞,谬赞了!贫道只是会些微末伎俩,受江湖朋友的抬爱,有些微名罢了。刚才贫道和员外家薛三一撞,差点就没拿住桩脚,要不然,没见正主就已杀了脸面,就不好办咯!再说,薛三的金刚伏虎拳也是外家一绝了,贫道要是硬磕还不知输赢如何呢!”
“哈哈哈……道长客气,薛三只是有些蛮力罢了。”
公孙道长夸赞薛三,显然是给薛仲杰脸上贴金,薛仲杰的脸面也颇有光彩,心下暗赞公孙道长的为人。接着心想,公孙归一威名素著,此来一定另有机要,薛仲杰想到这里,话锋一转,出言问道:
“道长此来,不知有何见教?又为何对薛某家事了若指掌?”
“哈哈哈……实不相瞒,贫道此次专为薛员外而来,一路打听员外住所,恰巧在庄外遇到给公子看病的郎中,方知公子有恙。再者,郎中刚走,贫道就在宝庄门前和薛三撞个满怀,想来是要请道姑神婆,做个消灾祛病的道场,在这十里八乡,窦仙姑的名头最大,和贫道也有些交往,所以才有刚才的一蒙,并不是贫道有未卜先知之能。”
“道长机变过人,真乃神人!”
“哪里,哪里,贫道是不祥之人,多年被金狗追缉,冒然造访恐让薛员外多有不便,刚才院外故弄玄虚,只为掩人耳目。”
“道长何出此言,道长乃京东西、河东北诸路武林翘楚,又是抗金义士的领袖人物,薛某同为大宋子民,正该扫塌相迎,何惧金人。”
“薛员外果然不失当年热血,贫道感佩五内。想当年薛员外追随王禀王总管苦守并州城,凡两百五十余日,粮尽援不至,城中军民死伤枕籍,十去其九,仍然坚守不怠,直至城破,是何等的惨烈!何等悲壮!……有如此忠贞军民,还要国破家亡,哎,大宋朝啊!……”
公孙道长一声长叹。
说到并州城之战,薛仲杰站起身来,度到正房堂前,仰望天空,不禁泪水纵横。片刻,薛仲杰转过身来,对公孙道长慨然叹道:“并州城之战,薛某不曾追随王总管而去,甚为憾事。仲杰虽身负重伤,经年不愈,继而又避祸乡野,享乐其间,不以家国为重,实在有愧于心。道长此来,若为抗金复国之使命,但有驱遣,薛某当不避其祸,甘为效命!”
“好!不愧是并州城铁血抗金的勇士!”
公孙道长手拍几案,腾身而起,疾步上前深深一揖。薛仲杰赶忙还礼说道:“道长多年以来,披霜载月为抗金复国各地奔走,薛某素有耳闻,道长是真正的义勇豪杰,实在是让薛某钦佩!”公孙道长道:“贫道只是不敢相忘故国,做了些微末小事而已,薛员外如此推崇,倒让贫道汗颜了。”
话言及此,公孙道长和薛仲杰相望一眼,互有相见恨晚之意,公孙道长跨步上前,执了薛仲杰的手说道:“贫道此次拜访,一来是仰慕薛兄的忠义,二来是想请薛兄出山共襄抗金义举。不过贫道来的不是时候,公子染疾,且病体沉重,抗金之事来日再议不迟。贫道自诩还懂些医理丹方,不如先与公子瞧上一瞧。”
“有劳道长,薛某感激不尽!”
两人离开正房,薛仲杰在前面引路,和公孙道长往东厢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