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冬去春来草木新绿,转眼又来到了初夏的光景。秀明跟着王平威的镖局走南闯北,一日走过热闹的街巷,听闻一女子唤着静儿,便神色生异,却见一个可爱的四五岁小女孩扑倒在自己的腿上,他蹲下身来,看着女孩圆圆的肉乎乎的笑脸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看着大哥哥俊俏的样子便说道:我叫,静儿,方静儿。
秀明的笑容中带着几缕悲愫,小女孩的名字触到了他心底的伤处。女孩子被跟随而至的奶娘抱走了,还不时回望招手说大哥哥再见!
秀明面带微笑站在那里,久久凝望。
走街串巷,在骄阳的山坡下喝着壶中水,他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链子,对着阳光的地方深思:仿佛看到未静天真的笑颜,看到她在桃花林中翩然起舞。
星夜,趟过深浅不一的清流,耳旁想起未静昔日的笑声,仿佛看到她在月光下的湖面上翩然起舞。城中叫卖的肉包子,酒楼里说书的俏丽女子,每一个画面都能勾起他对未静的回忆,而每每到了这个时刻,挂在嘴边的只有惨淡的笑意和叹息。
五月的一天,秀明回到了北平城内宣武区的宅院内,看到彩轩挺着个大肚子,正在阳光下洗着衣物,将衣物抖落干后甩在长长的绳子上晾晒。秀明褪去一路来的辛苦,擦了擦汗水,脸上露出疲惫的笑意。彩轩转身看到了他,欣喜之情难以掩饰。
秀明放下全身的行囊,迎了上去。
夜晚,在烛光下,彩轩忙进忙出给秀明准备饭菜,秀明摸了摸胸口的链子,让彩轩无需操劳,而坐在一边。他说此行南下一去就是三两个月,幸而在孩子未出世前赶了回来,无论多么为生计奔波,还是不能错过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他捧过彩轩略显粗糙的红了的小手,遗憾地说因他的无能让彩轩担了家里的重则实在辛苦。穿着素衣盘着发髻的彩轩多了几分为人妇的操持,却更显得温柔而美好。她说过日子便是如此,秀明不嫌弃她的粗茶淡饭,不嫌弃她的无生趣便已是自己最大的安慰。
秀明说一路上想了很多,也是着急地赶回来,没有为孩子备什么礼物,便将那串链子给与彩轩—那是条不粗不细的绳链,中间垂着一块小小的黄色的琥珀。
彩轩高兴地接过,秀明淡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希望是爹爹送给孩子的第一件礼物,能护佑他好好成长。
彩轩说你认为那孩子定是个男孩?
秀明淡笑着若是男孩,便有你这样的姿色,到时岂不是人中美男?
彩轩握着圆形的琥珀,问名字你想好了吗?
秀明顿了顿说若是男孩就叫龙泽轩,若是女孩便叫龙薇轩。这样,龙和轩就都在一起了。
彩轩的眼中渗出泪水,一手抓住了秀明的手,却觉他手上的伤痕,她感叹地说为了照顾她和孩子,秀明一直奔波不断。秀明低头浅笑说这是应该的。
彩轩起身靠在秀明身边,说今夜且要早点休息了,秀明却推说还需去见平威兄,平威下月要在金陵娶亲,他定不能错过。
秀明说着便吃起了酒菜,还帮彩轩夹了很多菜,彩轩的脸上虽挂着笑容,心里却不是滋味。
夜半,彩轩在床上辗转难眠,却不见秀明回来的身影,心里叹息:这么些个月来,他早出晚归,要么就是跑镖,在我身边的日子是少之又少。除了新婚当夜,我们连同床共眠都没有过。他虽对我相敬如宾,可我的心中总有莫名的忐忑。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孩儿就要快要出生了,望他的到来可以真正改变秀明的心,对孩子好或是对我好,也并无分别。秀明,我虽用不光彩的手段,将你强留在身边,可现在你和那梁未静也已无可能再在一起了。而我慕容彩轩,是你的妻子,你唯一的妻子。
她回想起秀明赠与链子和笑着说男孩女孩名字时候的面容和话语,默默地笑着轻声言语:终有一天,我要成为你的妻子,你真正的妻子。
黑暗中,那双美目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而此时的秀明则在明楼里买醉,虽知囊中羞涩,但极度的压抑,他既无法与他人说,更不能让彩轩看出来,便只得借酒浇愁,微醉时自言自语道:龙秀明,你可是慕容彩轩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你要担起这个责任,决不能,不能想别的人,别的事。要做一个,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秀明恍恍惚惚地听到有人在议论,前些日子金府被抄家的事,连锦衣卫千户大人金天翼都被宫里的人杀死了。秀明看着那几个低声谈论的人上了楼上雅阁,便皱气眉头,露出疑惑的神情,正欲往楼上而行,一个人按住了他,那正是费超费侍卫,秀明略显惊慌,费超却示意他不动声色。
费超和秀明讲起了宫里的事—先皇忽染顽疾暴毙,太子顺利登基,当年的太子殿下已成为当朝天子。而被抓回宫的梨香,深受当今皇上的喜爱,位及贵妃。他们的事,早已在朝野销声匿迹无人提及。
秀明喝了一口酒,问道金天翼的事,费超支吾着说他获罪被杀,草草埋葬,而宫里亦有一个公主为他失了踪殉了情。
秀明几多叹息,却言梨香,不,是孙贵妃,却是比阿静适合在宫里生存。她现在到此高位,不知是她之幸或是不幸呢。
费超言过好自己的日子最紧要,不知龙兄是否已和梁昭仪终成眷属。
秀明淡淡的一笑,笑容中尽是些自嘲,他无力解释,只敷衍地说道已成亲,孩子都快要出世了。他问费超现今是否还孤身一人?费超黝黑的脸上显出一些悲伤,厚唇轻启,意味深长地说未能与爱之人携手,纵孑然一身又如何。
秀明敬了他一杯,二人在明楼里举杯对饮。
在密林深处的小茅屋里,智明和未静也度过了整个严冬,惬意的春,而迎来了夏初的光景。空空旷野之中的茅屋在风中静静叹息,门前那片小小的田地,一片绿油油。一切都未曾改变,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一批人马飞尘踏来,一群黑衣武者在门前列队。
智明走到了屋门口,不安地看着外面。双方屏息而视,见那一群陌生的黑衣人没什么动静,智明疑惑地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谁派你们来的!
领头的一人高声叫道:受人之托,天涯海角,追查梁妃下落。历时大半年,终寻于此。请问能否一见梁妃。
智明变得警觉起来:到底是受谁所托,为谁所谋,今日寻到此,不止相见这么简单吧。智明手伸向了身边的宝剑。
未静在房间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循声走来。只见门外,智明与十几个人对战。智明武功虽好,却难敌这些来路不明,手拿各种武器的神秘男子。忽而几人退下,拿出弓箭,四人跪在地上,拉开了弓弩。
智明,小心!未静叫喊着跑了出去,智明急忙用剑挥去挡掉了三支箭,却因顾及冲出来的未静而使得手臂中箭。当未静跑到身边,扶着他的时候,神秘男子们立刻收手,退在了一边。未静扶着智明,十分的担心和害怕。
智明额头冒汗,忍着疼痛说道:现在见到了,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一用力将插在手臂上的箭拔掉,举剑在胸前,护住未静说道:如果你们要伤害她,就先杀了我再说!
未静忧心地看着智明,更不解又忧虑地看着这群来历不明的人。
黑衣人们向领头人投去目光,领头人一个点头,众人就骑马扬鞭而去。
未静舒了口气,她扶住强忍剧痛的智明,智明,智明,你没事吧。智明虚弱地回头说道:你没事,我就没事。他惨然而笑,未静却眼泛泪光娇声叫着他的名。
入夜,未静帮智明包扎着伤口,躺在床上的智明默默地看着未静。未静放下了手中的绷带,抬头看到了智明温暖又灼热的目光,她的眼中渗出了泪水:今日那帮人,不知受控于何人,但虽与我打斗,却终为见你一面,没有伤及我们,更没有要伤害你,看来,此人的目的,就是想找到你的下落。那,会是谁呢?
未静想了想:你那日从京回来说,仁宗已逝,新皇继位,朱瞻基已成为当今天子,分封册立皇后贵妃,何以再想起我这个前朝出逃的昭仪呢。可看那身手打扮,却与布衣不同,实在来者不凡啊。
智明看着她,微皱眉头说道:想那当年加害于你的选侍美人们都已成了新帝的妃嫔,谁还会想起一个你呢,谁还会想要知道你的下落呢?不是来自皇宫中的某个妃嫔,不是来自民间的杀手,更不可能是皇上本人,那会是谁?
难道是她?未静的脑海里想起了梨香美丽的笑脸,那一回眸,雍容华贵地走在皇宫宝殿之间。
如果真是她,那就好了,那就说明她没事。未静眼中的泪水滑落。智明看了很是心疼,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擦去了未静脸上的泪水。未静抬望眼看着他:智明,已经八个月了,两百多个日日夜夜了。世上,已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只有你和我,在这儿,一点都没有变。
智明深情地看着她:我们,也变了。至少现在,你知道我对你的用心,我也知道,你的心里还是只有秀明。
未静含着泪水看着他:可是,可是你今天,为了我受伤,你愿意为我冒死。
她带着哭腔说道: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照顾我。你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尽自己可能地筹措银两去城中买些我喜欢的衣物饰品,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不知秀明当日为何会离开,我也不知他为何时至今日仍未能现身,但我梁未静也不是无心之人。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日日夜夜都在我的心里,我,是不会忘却的。
你不用内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就想能有机会和你朝夕相处,能有机会,让你真正了解我,现在,时间证明,我在你心目中,也不是完全没有位置的。
对不起,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你。未静已经哭成了泪人。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这,我知道。智明温柔地说道。未静哭着扑在了智明的怀里。智明不由回想起那个月夜,秀明曾说过的话:我实在没有脸面对着阿静解释清楚所有,
我怕我没勇气,面对她,我怕我会无法割舍,而没有决心再度回到彩轩身边,履行我的诺言。
智明冷冷地看着他:既知今日之两难,和解那夜风流账啊。
秀明看着智明:你会帮我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你会帮我照顾她,是吗?
智明看着秀明许久,默默地点了点头。
未静越哭越伤心:智明,秀明他根本就不爱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如果他喜欢我,就不会让我在去往京都的路上,在那棵桃花树下苦等一天,就不会将我一路护送至京都,送到皇宫中去。虽后又将我偷偷送出,将我带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可一切,却更像个局。
智明想要抚摸她的发丝,却又停住了手。想起多少次,也曾想将秀明的事和盘托出,但每每看到心怀希望可爱而美好的未静时,又将话重新埋在了心里。
未静,我相信,秀明心中还是有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从两年前的那次偶遇,从家中将他救出,到现在,我们错过了多少次,错了多少次,不要说什么时机不对,我看,从来没有对的时间,这样空度了悠悠年华。
智明抱住了她:未静,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过,可我绝不会趁人之危,等到你心中真的有我了,我才能,我才会真正接近你。
未静哭的更伤心了:他不爱我,你也不爱我,你们都不爱我!长久以来压抑的各种感情在此刻爆发,未静在怪秀明,更在怪自己的痴心不悔。
智明将她轻轻推开,看着她那美丽的容颜:未静,我爱你,我也可以为了你去死。
看着他那深邃的大眼睛,未静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他轻吻了未静的额头,未静慢慢闭上了眼睛。智明轻轻凑了过去,却终没有吻下去:我不能,我不能做对不起秀明,也让你后悔的事。未静,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明天就回去!未静睁开了双眼,眼中露出了希冀。
智明,我想去找我爹,回我们梁府,出去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们还在一起,好吗?
智明诚恳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蓝云白,映衬绿油油的田地,未静在田地旁的山边高地上,在花丛中静坐。智明走到了她身边。
昨晚的事,对不起。智明说道。未静转身看着智明,蓝天白云下,这个略有所思的俊朗男子,不免让人有点心动。
智明,你看,天气多好,一切都会好的,等我们出去,所有的事情,都能继续。
智明点了点头,心里叹息到:八个多月隐身于此,且不知外面已发生巨变。想必朝廷宫中早已不再继续追究未静出逃之事,此时外出,又将是未静寻亲,寻情之路。可是想必秀明,已经和彩轩……我爱未静,可未静的心,还在秀明身上,我,该如何和她说呢。
天大地大,外面的世界才是我们的世界,智明,谢谢你在我们隐居的时间里对我的照顾,对我的好,我梁未静不会忘记的。
智明再回首了那间茅屋,拉起了坐着的未静,手中采了小花送与未静手中,未静灿烂地笑了。
当二人走开这个荒芜之地时,身后是那燃烧着的茅屋。看着满怀欣喜的未静,智明却是深深地叹息,脑海里回忆:未静看到智明走到眼前时失望的神情,急切地问道秀明呢,秀明他去哪里了,为何我一觉醒来,他不见了,你却出现在我面前;未静在田地里摔打着长草时,智明看着宠溺的微笑;二人在湖边看明月的场景;智明不小心看到未静脱去外衣的一瞬间,他吃惊的表情和未静生气又害羞的样子;二人在花海里奔跑;在冬日里,在门前搭起一个雪人,当雪化时,未静坐地而哭,而智明心伤不已;昨夜烛光下,二人相拥的场景。
莫道情深无缘由,只因真心由君牵,春去秋来冬又尽,爱之悠悠终无报。智明默念道。看着未静那充满希望的美丽脸庞,智明只得深深叹息:我已真的尽力了,可未静,始终不能接受我。也许再这儿独处再长的时间,都会是枉然。
皇宫中,一个黑衣男子跪拜在妃子身前:禀孙贵妃,您要找的人属下已经找到。
黑暗华丽的宫殿里,妆容艳丽的孙梨香嘴角露出微笑:她,怎么样?
和一个男子在一起,住在京城郊外的小茅屋里。
那她可好?
属下遵照您的吩咐,没有伤害他们。
孙贵妃笑了:你们先退下去吧,对外不可泄露半点风声,否则…
属下明白,属下先行告退。看着黑衣人退去,孙梨香从宝座上站起,目光温和了许多,微笑着想到:梁未静,我孙梨香到今时今日都是因为你,但我对你无怨无恨,我会继续努力在这个偌大的后宫生存,也希望你,一切安好。
梨香不禁回忆起几天前朱瞻基带着她走进宝殿坐上龙椅时的情景:梨香,从今往后,朕就是大明至高无上的天子了,而你,就是朕的贵妃,朕最爱的女人。
梨香微笑着看着朱瞻基,毫不吝啬恭贺和溢美之词。
朱瞻基搀扶着梨香上了台阶,双手抚触龙椅:这个位置,朕的太爷爷坐过,爷爷坐过,先父也坐过,现在,终于轮到朕了。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透露出冷冷的光:只是这皇位,来得太突然,又太过容易了点。
梨香微笑着说道:先帝仁德一世,留生后英名。即使入葬,也从轻从简。在位时日虽短,却得民心复生产,真可谓一代明君。不过皇上,臣妾相信您能在此位坐的更稳更好,不辜负永乐帝圣名与先王留下的财富。
朱瞻基露出阳光的笑意:朕意已决,不遵父命迁都回金陵,而要继续留在京都,爱妃意下如何。
他坐在皇位上,让梨香坐在双腿上,梨香羞涩地说道:京都实为永乐大帝立身之本,而皇上您又得永乐帝宠爱,与其一脉相承,您的决策定功在当下,利于千秋。
朱瞻基笑着站起身来:朕从小与北方长大,也与皇爷爷一样关切北方边境,天子守国门,干洒热血护国疆。
彩轩不安地用玉手捂住了朱瞻基的嘴,关切地说道: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皇上您正当年,定要励精图治,让百姓休养生息,使大明天下安泰。
朱瞻基神情地拥住了梨香:有你在朕身边,朕也舍不得自己有事。
梨香的眼中渗出激动的泪水:人在高位多寂寥,狼子野心虎视眈。夜不能寐天下事,何人可解天子意。他轻轻地推开了梨香,双手搭在她的手臂上,温暖地说道:可是朕有了你,就像拥有了天下,你我二人,一条心,一辈子,好吗?
梨香立刻跪倒在地,说自己的人和心都是皇上的,此生绝对不会负他,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朱瞻基笑着将她扶起,更柔情蜜意地说当下之急,是为朕诞下龙子。看着梨香略为勉强的神色和忧伤,朱瞻基宽慰道,只要你有了身孕,是公主或是皇子都不重要,那也是朕的心头肉,朕的最爱。不管将来你是否能母以子贵,我朱瞻基保证绝对不会让你为我殉葬。
梨香忘情地抱住了他,说今后就全心交给皇上了,要把自己的阳寿折给殿下,先于他而逝,永在天上佑护他。若皇上比梨香先走了,我也定会殉葬而随。
朱瞻基笑着说以后还是叫朕的名吧,一口一个皇上、殿下的反而疏离了二人的关系。朕就爱你孙梨香的勇敢,正直,聪慧和与众不同。
梨香点头应声,脸上带着幸福的光彩。
此时的孙贵妃坐在寝宫的宝座上,眉头微蹙:想那朱瞻基是真心待我,可当年不也是对梁未静如此用心,最后却也能狠下心来要她的命嘛。自古男儿皆薄幸,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皇上。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我不过是他众多妃嫔之一。
她想起了胡皇后惨淡的脸庞从无幸福的光泽,便叹息年轻貌美不常在,唯有子嗣才是最好的依托。说话间双手把住了椅头,用力地捏紧了。
六月的一天,阳光晴好,彩轩抱着儿子在野地里纪念:劲儿,你的亲爹爹死了,那个你母亲不爱,甚至很恨的男人,从此以后,你就只有娘我,还有秀明。我们三个,将会有更美好的生活,更多更多的以后。
她穿着黑色的外衣,头戴着黑色的斗笠。将刚满月的劲儿放到草垛里,一手从胸口掏出白色的纸钱,站在一坡黄土地上,让白色的纸屑在空中飞舞。劲儿哭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响亮的哭声,将她的思绪拉回分娩的那一日。
彩轩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稳婆忙忙碌碌地走进走出,叫着用力啊,用力啊。她却痛苦地叫着,直到声音沙哑,还抓住稳婆的手问道秀明,秀明呢。
稳婆说你丈夫在外焦急等待,让他进来看着你下体流血不吉利。彩轩用尽力气拽着稳婆死活都要秀明进屋,稳婆敌不过便叫来了秀明。
紧张的秀明飞步上前,跪倒在她床边,心急万分地抓住彩轩胡乱摸索的手,感觉到她整个手心的汗:彩轩,我在这里,彩轩,我在这里啊。
秀明的眼睛红红的,他十分心疼彩轩已在床上一昼夜了,孩子却还未顺利降生,他更害怕由于自己的原因使得彩轩过不了这一关。
彩轩无力地说道:秀明,对不起,我,我……
秀明看着稳婆的急躁和忙碌,安慰地说道:没事,彩轩,你会没事的。你一定能把孩子生下来,千万不要,不要对我道歉。都是,都是我的错。
彩轩费力地摇了摇头,咬了咬苍白的嘴唇,一边在低沉地呻吟,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秀明,其实,其实这个孩子……
彩轩,你不要多说了,你要,你要全神贯注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他就快要出世了。
不,我,我支撑不下去了。我要走了,我,我不行了。
秀明的泪水低落在彩轩的身上,看着这个被疼痛折磨的浑身大汗,面如死灰的彩轩,他的心又自责,又悲痛:快了,快了,孩子就要降生了,你和他,一定会平安健康的。
彩轩摇了摇头,松开了秀明的手,又一声痛苦的呼叫:不,我怕我,怕我熬不过去,我一定,一定要告诉你。
秀明抱紧了彩轩的上身,在她耳边低语:不要,不要说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彩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声嘶吼,就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她无力地松开了环抱着秀明的双手,秀明高兴地抱紧了她说道:彩轩,你做到了,彩轩,孩子出来了,出来了,是男孩,是男孩。
秀明从稳婆手中抱过了裹着小被子的婴儿,他睁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身体上头发上都是些红红白白的粘稠物。
彩轩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嘴角抽动,露出精疲力竭的笑。
秀明将孩子抱到她面前,彩轩看着婴孩的小样子,笑着哭了。
龙夫人,你别哭啊,刚生出孩子还大出血,哭了对身子可不好。稳婆擦着额头的汗水,微笑着劝说。
秀明的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而彩轩破涕为笑:过去了,终于过去了,彩轩,你挺过来了。秀明将孩子放在彩轩枕边,俯身下去亲吻她的额头。
对了,你刚才,刚才要与我说什么?
彩轩含着热泪呆望着秀明:没,没什么。已经,已经不重要了。
秀明一手轻抚婴孩,一手握着彩轩的手,微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啊,偏是要十多个时辰才肯出来,让你娘费了多大的劲,让爹,多担心啊。
彩轩笑望着啼哭的小婴孩:那,那他就叫劲儿,小名叫劲儿,怎么样。
秀明看着彩轩苍白的脸,微笑着点了点头。
彩轩抱起了劲儿,跪在小土坡前:金天翼,从此之后,我再也不会提起你的名字,你与我们母子二人已无任何关系。劲儿他是秀明的孩子,永远都是。
彩轩听到脚步声向自己靠近,一手撩起黑纱回望,她怔在了那里,眼里瞬时充盈了泪水:秀,秀明。
蓝衣的秀明站在她面前,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双目炯炯有神,直直地看着彩轩。
小劲儿在彩轩的怀里哭泣,风儿吹着地上的纸钱在黄沙地上飞舞,二人静静地对立着。
秀明的发丝在剑眉星目前飘拂,嘴角抽动地冷冷问道:彩轩,你说什么,什么金天翼。
我。彩轩的心沉了下去,眼中已都是泪水。
秀明的眼睛里红红地,他不可置信地说道:昨日我无意地说出金天翼死讯,当下就觉你神情不自然。今日看你穿上黑夜抱着劲儿,趁我不注意就偷偷地出门到了这荒郊野地,我也是留意了你,才跟着过来,哪知。
彩轩抱着劲儿快步跑到秀明身边,二人身后是一片树林:秀明,你听我说,其实。
秀明低下头,举起右手臂示意彩轩住嘴,他压抑着激动的心绪,声音低沉地问道:我只想知道,金天翼是不是劲儿的父亲,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是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彩轩看着秀明,看着他的双眼中有种慑人心魄的光彩,在他灼热的注视下,任何借口都已不能存在,她含泪点了点头。
秀明红着双眼含着泪,痛苦地摇了摇头:慕容彩轩,你骗我。他向后退了几步,彩轩的泪水流淌下来,她看着秀明就在自己身边,却无力再对他做任何挽留。
你骗的我好久,骗的我好惨。秀明转身飞奔而去,而彩轩则失声痛哭起来。此时的劲儿哭得更伤心了,彩轩抱紧了他,痴痴地说道:劲儿,娘错了,娘真的错了,你别哭了,别哭了,一切,一切都是娘的错。
风中,黄沙地,树林,小土坡,一个黑衣黑帽,站立着泣不成声的美丽少妇。
秀明十分悲愤,一路狂奔回宅子,一面在心中默喊阿静,他是多么想念被自己狠心遗忘,蹉跎耽误了一年光景的未静啊,他是多么希望,他的阿静还是那么美好,还是穿着淡粉色的衣衫,在桃花树下,带着可人的微笑,温柔企盼他的到来。
秀明骑上了马,飞快地穿梭在京城的街道上,在汤正、周松等人身边飞驰而过,汤正自言自语道:龙,龙侍卫?
羽林抱着女儿在街上上玩耍,买了小风筝和小拨浪鼓,转身却看到秀明一骑而过的身影,不觉得皱起眉头来。
秀明在心中默念:阿静,阿静你还好吗,阿静,你一定,一定要等我。
他穿过了茂密的树林,让午后的阳光穿过枝叶,零零星星地洒在他俊美的脸上。终于到了荒野上,他即刻从马上而下,飞奔向那块天地后的小屋,两面环山,一面环水的静谧之地。但当他到了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空地,一个火烧过后的废墟,他的心跌落谷底。
此时的秀明,根本不知阿静发生了何事,他的嘴角露出苦涩的微笑,双眼一下子通红,浸满了泪水,心口强烈的痛楚,他不觉口吐鲜血。眼泪在眼眶里流转,殷红的鲜血流在嘴角,他苦笑着转身,迈着沉重地步伐,一步一步地走远。
五月的一个雨夜,未静在雨中奔跑呼号,告诉智明已等了太久了,心很冷,很疼,智明将其拥入怀中。未静说她和秀明,走了太多的路,走的太累了,而秀明,却从没有给她所需要的。问他答应过要带着她离开,到底要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无望地静候他多久。
智明很心痛未静的付出与等待,也意识到,他可能永远不可能走进未静的心了。
第二日夜晚,当智明在外独望星空时,小屋忽然着火,智明冒着大火大声呼喊着冲了进去,救出了倒在地上昏过去的未静,将她带到了门前的那片空地上,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小茅屋吞噬。
智明将未静拥在怀里,心疼地呼唤着她,帮她擦拭脸上的灰火。未静醒了,她已哭得如孩童般:智明,如果不是你,我就死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一定会。
那天晚上,二人在桃花树下躺着,很累的智明睡着了,未静悄悄地将头枕在智明的胳膊上:如果这一切都是注定,我接受这种变故。既然秀明从未想起我,我又何必继续为他挂心。就这样,一直在智明的保护下,这种温暖,难道不是我所需要的吗?
智明醒了,温柔地看着离他如此近的未静,却又假装睡去,静静感受这静谧温馨的时刻。第二天午后,智明找来了马匹,二人骑着一匹白马,各怀心事地离开了这个孤寂的世外桃源。
七月,皇城。
皇后胡娘娘与张太后在寝宫里喝茶谈天,张皇后忧心昭阳公主这样胡闹地出家为尼实属皇家不幸,更言她因母后早逝,从小和瞻基一块儿长大,瞻基视她如亲妹,她又何尝不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呢。
皇后劝慰道也许离了这禁锢她的皇宫,才是昭阳心之所愿。毕竟心爱的人离世了,却是无法承受的悲痛,何况昭阳还经受了两次。
张太后苦涩的一笑言当初永乐帝钦定的杨驸马的突然离世,未曾给昭阳带来太大的困扰,毕竟二人从未见面,只是因此,而误了昭阳的出嫁,这一拖再拖,昭阳的年纪也就大了。可是与这金天翼吧,虽仍未言语,不曾蒙面,却挂心的很。当初她来求我开恩,向皇上求情,怎知当时的太子瞻基已下了决心。
皇后闷声叹气,张太后看着她的不悦,劝慰地说道:先皇早早地薨了,留下本宫一个孤家寡人。她握住了皇后冰冷的小手:瞻基不似其父皇那般宽厚仁善,却有着和他爷爷一样的野心和才干,不过他还是十分敬重本宫这个生母的。
胡皇后尴尬地笑着,心中却还是悲叹莫名。
张太后说瞻基他一直宠幸孙贵妃,冷落了其他妃嫔,而孙梨香又一直未能产下子嗣,这已使得后宫风言风语,孙梨香她地位难保啊。
胡皇后低垂着双眼,说她也就只生了个顺德公主,还是无法为皇家带来后嗣。
张太后言如果孙梨香她已独宠而不得怀有龙嗣,那瞻基迫于压力也不得不去宠幸其他女子。当下眼见着你的失势,她的得宠,可究竟如何,还得看皇嗣之争。
胡皇后浅笑着说道就算孙贵妃不能生下龙子,自己却更没有希望。与其在这深宫唉声叹气,紧张哪个妃嫔得宠,哪个妃嫔有孕,还不如像昭阳一样,剃了头做了姑子,与尘世无争。
张太后摇了摇头,心疼地说道:有你这么难得的温柔贤淑的皇后,瞻基却还如此不知珍惜,真是可悲可惜可叹呢。
胡皇后起身跪倒在太后面前,双手握着太后的手,将头靠在太后的膝盖上,微笑着说道:臣妾有母后就够了。
张皇后抚摸着胡皇后的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
近日里,皇上宠幸吴贤妃,久未来孙贵妃的景仁宫,这让一度众星捧月的孙梨香莫名失落。她看尽了后妃的争宠献媚,看透了妃嫔的得势失势,更看到了皇上的薄情寡性。
她在心里盘算着,想让太初和她私通,诞下“皇上”的孩子而巩固地位。一夜秘招名义上的哥哥太初夜入景仁宫,却由于他人的告发,险些被抓住,幸而用宫女溪宁顶下了和太初私通的罪名,才逃过一劫。小宫女溪宁深深爱慕太初,就担下了罪责,在皇后皇上面前吐露痴恋太初已久的事实,更言趁贵妃不注意,便用景仁宫中之物,编成香囊,约太初来见。皇上最见不得宫女与宫中男子私会的情事,便让孙梨香处死自己的宫女溪宁。梨香本想求情,却见圣意已决,朱瞻基的决绝即是对梨香的不留情面,更像在警告她的哥哥冯太初不得频入宫中与梨香和梨香宫中之人偷会。
梨香和宫女绿珠跪倒在地,恭送皇上离开。朱瞻基却在离开前回转身来,看着绿珠白净温顺的样子,亲自将她扶起,竟不管梨香心中之苦闷,看似无意地挑衅地说道:朕想这景仁宫真是养人啊,连这绿珠丫头也越来越圆润了。绿珠低着头不敢作声,梨香却双眼放射着嫉妒的光芒,恶狠狠地看着绿珠。
皇上走后,梨香在绿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却一下将她甩开:本宫,还不用你来可怜。
绿珠跪地说起昔日孙贵妃求太子将自己从牢里放出来,更成为她的贴身宫女的事,言主子的恩,已是死也不足为报。
梨香却冷笑着说:那也是皇上他有心饶你,要不然,本宫的话,根本无足轻重。
绿珠问要拿溪宁怎么办,梨香冷冷地说本宫自有办法,我的人的生死,永远都握在我的手上,即使是皇上,也不能强迫。绿珠看着坚定的孙贵妃,心里燃起由衷的佩服之情。
那一夜,溪宁在景仁宫外跪着,而太初则不顾可能有的危险,也跪着陪了一夜。凌晨天未亮,梨香将太初请进了寝宫,在温暖的房间和怡人的熏香中,太初睡着在了梨香的床铺上。
绿珠移走了香炉里的熏香,梨香则命人守住了门外,她走向床边,让太初的头枕在她的腿上,抚摸着他的头发:从前,有个女孩,很喜欢一个男子。但那男子,喜欢的,却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
她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十六年来,二人没有过多的言语,也许女孩在男子眼中,只是个唯唯诺诺,可有可无的小丫头。后来,富家小姐进了宫,当了妃子,男子却还是痴痴地不切实际地恋着小姐。无论女孩做什么,他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她怎么刻意,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
她淡淡地一笑:可谁会想到,那个美丽的妃子和她心爱的男子私奔了,却阴差阳错地让他们二人重回宫中,一个成了皇上的妃子,一个成为了大内侍卫。但女孩的梦想从未产生一丝丝的动摇,即使知道这一辈子,二人都没有可能,但她的心还全是在他的身上。
太初醒了,却还是含泪听着这一切。
梨香起身走了几步,背对着太初,抬头望上,不让泪水滴落下来:在这个深宫,处处都是危险,也许这一刻位高权重,风光无限,下一刻就失去所有,性命垂危。
她的眼中饱含泪水,目光黯淡地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也许那个男孩会觉得她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女孩,却变得自私而狠毒,但我不得不说,你不是她,怎么知道她的苦。
太初含着泪水从床上起身,轻轻地走了几步,从后抱住了梨香,这一刻,梨香的泪水无声地从眼眶滚落,在美丽的脸上淌落下来。
梨香深知二人永远也不可能了,也不想这样两两折磨下去,便叫太初不用等她了,不用和她一起熬了,带着这个“死”了的溪宁,离开这个皇宫,去过自己的日子。
在孙梨香的安排下,太初走了,他以侍卫的身份,带着“死去”的溪宁的尸体,到了宫门口。出城检查时,还是遇到了徐彬费超的盘问。
怎么又是你。徐彬带着嘲讽笑说道,风光无限的孙贵妃的哥哥,怎会带着个宫女的尸体,去城外掩埋呢。
费超推了一下徐彬,让他嘴下留情。
徐彬冷冷地一笑:一年前若不是你带着他们出逃,我也不会被周松大哥责罚,也不会在宫中干了这么久,还是个小小的侍卫。
看着昔日进出自由得势非常的太初惆怅悲伤的样子,徐彬是要将苦水尽吐了。
太初看了眼徐彬,看了看身后手推车上被草席子遮着的溪宁,苦笑着说道:你没爱过,怎能体会。爱若死,心也会跟着死去。
费超看着不解又不悦的徐彬,示意他人放行。
夕阳西下,太初拖着溪宁的小板车走出了城门,心中的沉闷,眼中的泪水,在他出了城门后,化作深深的长叹,他倒吸了一口气,没有回望,却背对着高大的宫门,默念:梨香,我错了,你永远是很多年前梁府的那个最聪明最勇敢的梨香。
他抬头望着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心底叹息道:每年春到梨花开,我,都会想到你。
溪宁在草席下动弹了一下,手和脚都微微地动了几下,而不知情的太初继续拉着小板车,往城外走去。
梨香站在宫里高高的长廊上,看着红似火的天空,心中惆怅万分。还记得,那年,梁府内,桃花树下,微笑的太初和腼腆的自己。还记得,当年,在逃亡途中,被擒住时二人的诧异和生死相依,还记得,被投入监狱,二人的不舍与坚毅,还记得,多少个夜晚,看着寝宫外的黑暗的天幕,不远处的太初,也在望着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太初,我们之间,又会有几个十年?她的眼中是泪水,嘴角却显出不屈服的坚强的笑意。
未静和智明到了金陵的梁府,却发现这里萧瑟凋敝,她在卧室里找到了爹,那个病榻前垂垂老矣的爹。
梁延年许久未见未静,看到她竟出现在面前,激动地两眼放光,未静哭着扑入了他的怀抱。梁延年问她真的从宫中逃出来了,还平安地回来看他,未静含着热泪点了点头,而智明则站在二人身后的门边。
梁延年看到了智明,竟老泪纵横,激动地说道未平,未平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未静说他不是未平哥哥,只是智明,宋智明,是两年多前来刺杀爹爹,却被爹爹放掉的宋智明啊。
未静含着泪问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延年说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宫里来人说梁昭仪出逃了,在追逃途中失足跌落悬崖而亡。宫里的吴公公奉上命来抄家,更有锦衣卫的赵大人拿出爹爹和他人结党营私勾结皇亲的证据,以莫须有的罪名革职查办。
未静听得心都要碎了,她噙着泪说不出话来。
爹说奶奶在梁家遭难前几天即病死了,也算是没有吃到苦头,平静地就走了,只是在弥留之际,一个劲地叫着静儿静儿的。
未静哭着扑倒在爹的怀里,连声说着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爹,对不起。
智明听闻内心也被触痛,走上前来跪地扶着未静。
梁延年叹息又欣慰地说静儿,你没有事就好,从宫里逃出来再回到老家来看我实在太不容易了。我以为有生之年就再不得见,以为会含恨而终呢。
他含泪而笑,抚摸着未静的头发,而智明则将哭的有气无力的未静拥入怀里,二人蹲在梁延年的床边。智明单膝跪地,未静在他怀里哭泣,他深情地亲吻了未静的额头。梁延年看了却莫名地叹息,他接着说道梁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宅院也被封了。整个梁府破落的不成样子了。我也是在外流离失所,前些个月才悄悄地进了这个被查封的宅院里,在病榻上了此残生的。
他看到智明在旁,看到二人密切的关系,便询问二人何以至此。
未静说秀明带她离开后,将她安顿到京城郊外的小屋后离开,又让智明来照顾她,二人在小屋里过了八个多月。
梁延年紧张地问你们二人是否已是夫妻关系。
未静和智明都摇了摇头,梁延年叹息着解开了二人心中所有的疑团。
二十多年前,有个慕容将军,与年轻的林将军,金洪烈和朝廷文臣李宗清,梁延年同朝为官,但官场争斗,四人相互倾轧。最终,四人合伙让慕容将军暴毙,慕容家被抄家。此时,慕容的独女被管家慕容义所救,二人隐居。未过几年,林将军,金洪烈,李宗清和梁延年的幼子们都神秘“死去”或失踪,其实这四人正是后来的秀明,智明,慧明和未明。慕容义把四个男孩与彩轩一起养大,没有童年记忆的四人从小习武,并被灌输报仇的信念,先后让林将军(慧明的爹),李宗清(未明的爹)惨遭杀虐,而梁将军,则是智明的生身父亲。当年,智明重伤却没有死的原因,正是梁老太太看到智明的神情很似幼时的梁未平,而求梁老爷饶他不死。
原来,智明原名梁未平,是未静的亲哥哥。这四个义子所干成的每一件事,不过就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杀害了生身父亲。
智明听闻大受打击,他对慕容义,对慕容彩轩变得愤恨起来,他也很疑惑,彩轩到底是知情,还是同样的蒙在鼓里。
从爱恋的心上人变成了亲妹妹,智明接受不了地愣在了那里。未静泣不成声,梁延年绵弱无力地说道是老管家的儿子嵇承照顾着我,给我看病给我吃喝,才能让我坚持着活了下来,为的是见上静儿一面,爹爹我一直等啊等,等的就是现在。却没想到,还可以在死前见到未平。
智明的眼中饱含了泪水,看着未静深情又依赖地望着自己,在梁延年的要求下轻声唤道哥,他的心,已经碎了。
梁延年看着跪在床前的智明和未静,泪中带着笑:看到你们,看到你们兄妹俩在一起,好好的,爹就放心了。
他闭上了疲累的双眼,未静看到爹爹闭了眼睛,没了声响,激动地大喊一声:爹,爹!
智明在未静的呼吼中清醒过来,看着未静摇晃着梁延年的身体,在他身边痛哭,他却呆在那里,没了安慰未静的勇气:爹。他轻声喊道,看着未静的哭吼,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澎湃的声响,撞击着他的心胸:爹,爹!他大声喊道。
哥,哥哥,爹,他走了,他走了。未静哭得花容失色,她靠在智明肩膀上,放声哭泣,智明的手却僵硬了,无法环抱上来去安抚未静。
带着笑意垂着泪的老父,卧在床上,失了生气。跪倒在床边的兄妹二人,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中。
天黑了,智明和未平在后山坡上安葬梁延年。未静已经哭的没了力气,眼角垂泪,跪地抚摸着新立的碑文:爹,我就将你在这儿简单地葬了,原谅女儿不能将您与奶奶合葬,原谅女儿无法留在您身边,我会将灵牌带在身边,永远记着您的。
智明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看了看身边这个哭成泪人的未静,他想:从此,这个美丽的女孩,就成为了我的妹妹,但我,还将继续守护她,直到,我死的那天。
星空下的土坡上,未静啜泣地说着小时候,爹的事,娘的事,还有爹爹是如何疼爱她,她又从爹的口中听到了哪些关于未平的事。
十分伤感和丧气的智明,却在未静面前强装坚强,说让爹爹在死前见到他们二人,已是上天的眷顾和怜悯,让爹可在九泉下安息,他们兄妹相认,是天意,是上天的安排。
未静看着他,说父亲临终时还未说清楚到底那个慕容义是何人,为何会在梁家败落了之后还给父亲致命一击。从入宫到出宫到将二人安排在荒野,到底是秀明知情的安排,还是巧合呢?
智明冷冷地一笑,说未明慧明已死,再也不会去纠结那些是非对错,但我却怎么也过不了那一关了。他要为爹复仇,为那个差点被他刺杀而亡,为那个只见了一面,还未及相认却含恨离世的爹复仇。
智明对未静说道:从今日起,我就再也不是宋智明了,而是梁未平,梁家的长子,未静你的哥哥。
他停下脚步,在山路上与未静对视:未静你记住,以后我们,只有靠彼此了。爹的仇,我不得不报,而你,也要对秀明狠下心来。
未静痴痴地看着他。
他的嘴角露出冷冷的微笑:虽然秀明也只是其中一枚棋子,可他却如此的特殊。能被你从地牢里解救出来,能让你全身心地爱上他,又稀里糊涂地送你进宫,又冒了多大的险将你偷出来。梁家的覆灭与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未静的眼中含着泪,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若不是秀明,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爹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们梁家,都是毁在我的手里,毁在我对他的轻信,毁在我的无知。
智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下身子说道:现在一切就说得通了,从我们相识的第一日开始,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张大网,让我们无处可逃,龙秀明不管是知情也好,被利用也罢,他确实比我们知道的更多,比我们其他三人要来的特殊。他和慕容彩轩用了太多的计谋,步步为营,而我们却如在黑幕中,毫无防备,成为他们的棋子,实现他们复仇的目的。现在,大幕已经揭开了,是该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天上的乌云散开,浑圆的月亮照射着山路上的二人,未静抬头看着智明,他的脸上少了些温暖,多了几分冷酷和狠毒,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秀明从北平一路骑马而来,风餐露宿,披星戴月,他知道他的阿静很有可能已经到了金陵,他知道如果有可能的话,只会在梁府里看到她。
秀明终于到了梁府,却见那里衰败的景象,便问周边的住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人都闭户不出,或冷淡地不回答,或摇头连连说不知情。
秀明走在金陵的大街上,到处问询有没有见过一个在他肩膀这么高,瘦瘦的,穿着粉色衣服的大眼睛的美丽女子。商铺主人,行人与小摊贩们都摇头说没见过。秀明不泄气,继续在街道上到处打听,而不远处的街角,未静正含着泪,用最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到了她身边:梁小姐,你是要找他吗?
那男子人高马大,皮肤白净,眼睛不大不小,却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嵇承。未静平静地说道,男子便低身下来凑耳听去,未静悄声言语几句,嵇承就一个劲地点了点头。
秀明觉察到了什么,转身回望这个街角的弄堂口,却不见任何人。嵇承出现在他身边,他对着秀明说了几句,秀明的脸上绽放出兴奋的神采,连声道谢。
他飞也似地奔跑起来,走街串巷,最后到了一个破陋的小石屋边。他看到了未静—此时的她穿着白色的衣服,黑发上没有任何饰物,却还是同样清纯而美好。
他正欲发自内心地轻唤她的名字,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地抱住柔软的未静,恨不得拉起她的手飞奔起来,告诉她这么些年月以来是如何的思念,却在张嘴前沉默了。
他看到智明出现在未静身边,二人微笑着对视。智明宠溺地刮着未静的鼻子,而未静笑着与他相拥在一起。
秀明却步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嘴唇颤抖,眼角含泪,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苦笑。
看着未静和智明的相拥,不禁以为二人情成正果,黯然离去。
夜晚,秀明端坐在酒家里,他黯然神伤,借酒浇愁,回忆起和未静曾经的点点滴滴:第一次见面,二人因买玉器而擦肩,他见到未静俏丽的背影;在牢中相遇,他看着未静从眼前走开;二人在从金陵去往杭州的途中,第一次闹翻说要各行其路时,秀明遥望她的离去;未静和彩轩闹矛盾,和秀明争执后,秀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在破庙见面后,满心雀跃的未静离开时,秀明复杂落寞地看着她的神情;去北平的那个冬天,未静在桃花树下等,秀明远远地看着她。
根本就没有对的时机,我们两个永远都不会合适。他自语道,未静的泪水与哭泣,高兴与生气,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阿静啊阿静,我害的你好苦,你又让我好心疼。
未静在酒馆门边倚身,双目含泪看到了这一切,正欲上前相见,却被智明拉住。
秀明喝醉了躺在桌上,未静就这样看着他,静静的,远远的。
(感情,若有记载,我用千万颗泪珠写下
人生,若无曲折,坎坷唏嘘怎得平复了
梦里心里曾经回忆里美好的你
忘掉退回从前脑海里定格场景
温暖的片刻感染了时光
无情的岁月带走了希望
坠入黑暗的谷底没有着落的清醒
没有退路也无处可逃
最后深陷迷惘,放开你束缚
仍不知前行的路的方向
没有明天更没有了你,才知失去的永不再回来
记得我们曾经美好的约定,散入风中无人再提及)
智明抓着未静的手臂,镇定地说道:未静,我们现在要找到慕容彩轩,你别忘了,是龙秀明和彩轩的计划,才害得我们到了这幅田地。他,到底是你心所爱,还是害了你的人呢?
未静强忍着泪水,被智明搀扶着离开:明日他一启程,我们便可跟踪而去,他定会去找那慕容彩轩,那我们报仇的时机,就到了。
第二日,阳光洒入秀明的房间,他在客栈里懒懒地起来了。他自嘲地笑了,都想不起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想到未静和智明的亲昵之举,他不由地嗤笑了:就许你和彩轩成亲,难道还不让阿静和智明修成正果吗?
他慵懒地起身出门,心里暗想道:比起阿静,彩轩才是那个更需要你的人。错了就是错了,永远都改不了了。
他匆匆下了楼,到了马棚,牵着马儿就启程了。他挥鞭而去,尘土飞扬,树林夹道的小路边,是张望的未静。
智明从后搭住了她的肩膀,二人上了马,远远地追了过去。
旅途奔波中,未静总是远远地看着秀明,看他马不停蹄,看他入住不同的酒家和客栈,二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未静也知二人已没了可能,再多的留恋只会伤到自己。
月光下,未静开着窗,望着院子对面秀明那一间紧闭的窗门,当秀明打开窗户时,未静害怕地紧张地关上了木窗。
夜里,秀明在屋顶上吹着相思苦,无法入眠的未静听了更是辗转反侧。
多少个夜里,未静在走廊或是房间的窗口看到在大堂狂闷酒后醉去的秀明,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知这样过了几日,三人终于先后到了北平城。秀明回了宅院,看到他疲累怏怏而归的样子,体贴的彩轩温和地问道:见到她了?
秀明无力地点了点头。
彩轩猜出了大概,便不再追问,而是将秀明扶进了屋子。
天色渐暗,彩轩在屋内做着晚饭,秀明在院子前的空地上,呆呆地看着天际黯淡的月亮,想起那日二人的交谈,阿静曾笑着按揉着他的头发说道你是我的小白兔儿,小白兔儿。
苦笑爬上了他的脸庞,未静的样子幻化成一个月宫仙子,着白衣在圆月的陪衬下翩然起舞。他的眼中充盈了泪水,哀叹着低下了头。
未静出现在他面前,出现在宅院的大石门下,二人在月光下静立。心跳加速,口中却无语可言,让月光的清辉洒在疲累的二人身上,用空对代替流年的伤痛。
看到秀明,未静百感交集,而秀明则苦笑着叫道:阿静。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未静双目含泪,还是温柔地喊了一声:秀明。
这时,彩轩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孩子,脸上带着微笑:秀明,你看劲儿他。
未静循声看到了妇人打扮的彩轩,更看到她手里的婴孩。秀明回头看了眼彩轩,又看看呆立着开始颤抖的未静,听到了她心碎的声音:阿静,其实,其实这孩子…
龙秀明,你要刺杀我爹,我救你,你要送我入宫,我听你,你要我苦等,我等你,可最后的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未静几近崩溃,心中一点点美好的幻想都没有了,但秀明何尝不是心有百千结,不知从何诉。
彩轩走近了秀明身边,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平静地说道:孩子,不是秀明的。
未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含着泪质问道:那是谁的,你说,那是谁的孩子?
彩轩抱着劲儿不语,秀明迈开步子,直直走到未静面前,用力地将她搂了过来,不由分说得将她紧紧地抱住了,未静先是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沉浸在他有力而温柔的臂膀里,让眼泪肆意流淌。
彩轩看着二人,露出失望却又欣慰的笑,智明出现在二人身后的阴影下,冷眼看着一切。
(桃花开无影,落入我心涧
千万朵绽放,化作泪无尽
前生的相逢,今世的别离
再多痛再多伤都为重遇的时光
你若转身去,我必誓相随
落寞月光下空对
酒入愁肠多少人情喜与悲
难舍难解此生你我错与对
再多的等待再多的错过,只为焰火下与你相拥
秋风孤夜寒独坐长门外,吹落离人的泪
桃花谢又开你笑颜难再,心念甜蜜的过往
流年间思恋遗成空
辗转将你忘在角落
难忘初相逢,颠簸的行程
你的笑有如桃花般芳菲,沁入我的心
在转身之后叹息
离别过后难相遇
抬眼间用泪水还你深情
匆匆来去只剩飘零的回忆
遇见你却误了我最好的华年
爱上你是我今生最美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