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城城墙高耸,仰望如山,侧看如岭,即高且长由厚。
高者,镇北城墙傍山而建,墙身恍若峭壁,深邃异常。若放在林戒的前一世,想必是一处绝佳的蹦极之地。而于历史之上,漠北三省于草原人无数次的交锋中,就有过无数的草原人“有幸”尝试过这一极其刺激同时而又要命无比的自由落体运动,而镇北城墙也确实没有令人失望,凡尝试之人,超过九CD筋骨尽断而死、
长者,镇北城墙无论左顾右盼,一眼难以望断其尽头,似一条长龙环抱。
厚者,且不提那深邃幽长的城门墙洞,即便是那相对狭小的城墙之上,亦足以令四具马车飞驰往来。
而此时,这堪称险峻的城墙上,林戒一身戎装立于墙头,清凉的夜风呼啸,板甲和着夜风簌簌作响。
其身旁,略退出一步,一名身着丘山重铠的将军肃然而立。
他面容粗狂如虎,身材魁梧似熊,手脚粗壮如树,一身坚固肥大的丘山重铠如同裹在他的身上,丝毫不显臃肿。伫立于旁,虽未有一言,但眼神中那一抹深邃的凛然与暴虐,却足以令人胆寒。
此人正是镇北城负责守卫南城的第三旗团之长,官拜四品偏将的孙从虎。
而这二人的两侧,数以千计的军士手持长枪、刀剑而立。一具具巨型的防城弓弩上,狼牙长箭上弦,箭尖凌厉直指。更有数十尊狼首虎爪的战傀立于墙头,傲然暴戾恍若那传说中带给世间灾难的魔神。
“孙将军,这件事麻烦你了!”望着两侧这些被强行驱至的士兵,林戒的脸庞掠过一丝歉意。
“御史大人这话可是折杀末将了,迎接钦差本是我漠北总督府的差事,原本就与大人无关。况且若非大人想出这般应对之法,恐怕我漠北诸将说不得要担上目无钦差的罪名。”孙从虎略微躬身,语气不仅客气甚至有一丝拜服之意。
其实,以大明官职设置而言,俭都御史与偏将具为从四品,况且大明以武立国,同阶的武将要高于文官,按说作为边境的实权武将无需这般客气甚至于卑躬。但御史之位显然不在其列。
身为御史,虽有巡按外地之责,但其身份却属于京官体系,更何况御史的主要任务便是挑错找茬,奏章告状,故而一向有着诸官僻移的美称。也正因为如此,对方才会如此谦逊。
“应对?说不定只是开始而已,今日钦差初至,便将一个下马威丢了过来,日后……”林戒唏嘘一声,淡然微笑。
“如今漠北正处于多事之秋,相信在这种时刻,钦差也不会过分紧逼的。若果真如大人所说,那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戒与孙从虎互望一眼,彼此间的心意已然知晓。
近年来,皇家与内阁,司礼监之间的政争已然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皇权虽然至高无上,但作为掌控文官之力的内阁与操控宦官之力的司礼监,此二者的联手却也同样不容小觑。
尤其近些年内阁施政愈发稳妥,吏治改革也初见成效,百姓富足,国库充盈,文人贤士赞不绝口,民心所归。有鉴于此,皇家终于有些拿捏不住了。
而在皇室与内阁之间,漠北总督府自上一代总督王崇古起,便一直保持着中立,甚至这一代的总督李基隆更是在些许细微处偏向了内阁一方。
当前的漠北劫案,虽说案情未明,但漠北总督府一顶“办事不利,诸将懈怠”的帽子却是跑不掉的。在如今这个敏感时期,很难说皇家会不会以此为由,在漠北搞一场清洗。
此次钦差三人中,成国公主朱亚阁乃是铁杆的皇室中人,刑部尚书钱炳也是皇家亲信,至于右都御使高源,虽说不是皇家之人,却是个天生的老好人,见皇家之人就鞠躬,见内阁中人也尊敬,这样一个安插进钦差团队中,完全是凑数的。
这样一直亲皇派的钦差队伍,实在是让漠北诸将难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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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一声沉闷的声响却将二人的思绪尽皆打断。
昨日夜半传讯,再到如今诸军登城,先前的夜色已然散去,让位与晨曦的微光。然则,极目远眺,在那极远的东方,一缕薄尘升腾而起。
薄尘不断靠近,同时也愈发的浓密,仅仅片刻,先前的一抹清尘便仿佛漠北东面的荒漠在秋日中的黑沙暴一般,遮天蔽日。
昨日暴雨初歇,田间的官道依旧泥泞污浊,不知是何等力量,竟能在这片和稀泥的土地扬起这般的尘雾。
沉闷的响声在众人的耳畔间不断的放大再放大,初时若鼓点,随着似雷霆,再过须臾便如同一位擎天之巨人,每一步的声响都震得人鼓膜嗡嗡作响。
诸将诸军共同注视着这一幕,目光在惊骇中透着沉默,沉默中透着炽热逼人。这便是漠北精锐的素质,突临异变,诸军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愕胆寒,而是一抹发自骨子里火热战意。
“孙将军,莫不是这次真的歪打正着,真的有人冒充钦差,意图不轨!”林戒双手合十,钢铁指骨交错间,发出尖刻的摩擦声。
“不一定。”孙从虎沉声道,“按常理,两军交战,虽看重气势,但若是向今日这般,临着这般远,就弄出这般气势,只是徒劳的暴露目标,为我诸军赢得准备时间。若非有些特殊目的,应该不会如此。”
黑雾愈发的近,须臾之间,已然濒临城下,笼于黑雾之中的东西,终于显现出来:竟是一尊尊形体壮硕的战傀。
这些战傀与漠北总督府装配的狼兽战傀全然不同,战傀的头颅细小,獠牙凌厉,但额头间却有一根银光夺目,恍若纯银打造的长角一字擎天,周身辅以钢铁打造,榆钱般大小的细密赤色鳞片,身后更有一条鲜红欲滴的鳄鱼状巨尾,若单看外形,整尊战傀便好似一条人形蛟龙一般。
战傀们排成一队十乘十的方阵,步伐整齐一致,气势隐隐归一,整支队伍如同一座移动的巍峨山岳,所过之处,无论是官道间的碎石瓦砾,道旁的苍翠古树,两侧的青青菜畦,尽皆化作粉末,飞扬而起。
似山却也真的是山,在这战傀军团头顶上,竟悬浮着一尊青蒙蒙的山状虚影,虚影长宽俱是十丈须,走势嶙峋,如同一尊被缩小上千万倍的泰岳!
在这看清秦山虚影的刹那,城墙上的林戒与孙从虎终于震惊了,二人再一次的互望了一眼,嘴中吐露出一个暗含着颤抖的名字:“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