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之夜,暴风雨的诅咒啊,林简想着自己在睡梦之中,无知无觉地经历了这场风雨,心中既可惜,又庆幸。可惜的是自己未能见到狂风中摇摆的大船,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庆幸的是自己不用看那令人思之都心悸不已的景象。
不过,自家公子似乎见了啊,林简问道:“少爷,昨晚的风雨大吧?”
“确实大啊,风声雨声雷声几乎能遮掩其他一切声音呢。”不过在狂暴的风雨声间隙里,偶尔也有安静的时候。当风雨声俱都歇下,万籁俱寂,在那令人不安的寂静中,便能听到一些收不住发出之势的声音,徐霞客剑眉微皱,双唇紧紧抿着。
“哦,对了——小的昨晚见少爷起来,还以为少爷突然梦游了,要知道昨晚那样的风雨,保不准就有龙女在施法,她见少爷如芝兰玉树般站在窗边,立时凡心顿起,心生爱慕,然后啊然后,小的就能跟着沾个光,随少爷去龙宫逛逛啊,”林简瞅准机会一通噼里啪啦,趁机揶揄一下自家公子,开个玩笑。他说完后,唇角上翘,双眼得意地看着徐霞客。二人虽名为主仆,却共携手,同进退,实如兄弟一般。
徐霞客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昨夜我在窗边为你护法,如斯辛苦,今日就这个待遇吗?”林简一听,脸便垮下来,正想与公子分说一番,便听见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刺面而来,接着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出现在街道上。这马没头没脑地狂奔,仿佛找不到方向,一副十分惊慌的样子。
两旁的店铺虽尚未全开,但街上也有不少人在行走。见马乱奔而来,大家纷纷躲避到店铺边,一个担着两箩炊饼的灰衣老头也匆忙往里躲。
此时,那马却被炊饼散发的香味所吸引,仿佛突然找到了目标般,向那老头奔去。那老头登时傻了,站在路边,魔怔了一般,竟不知道继续往里走避。
千钧一发的瞬间,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一跃而出,将那老头往里疾拉,那马便直着脑袋擦身而过。青衫男子在待那马愤怒地转头的时候,迅速将老头的一箩炊饼放到路边,接着又将老头和另一个挑箩带到远处。他这一连串动作精准顺畅如行云流水。
待得那马一边嘶叫一边围着那炊饼箩好奇地转悠时,周围的人才松了口气。
徐霞客细看那青年男子,一双狭长有神的眼,鼻梁高挺,二十五六的样子,身姿挺拔,一身裁剪简单的青衫,气势十足。此时他正满面笑容地劝那老头,并承诺如果马的主人找不到,就给那老头补偿些损失。这疯马,自是也没人敢去拦截,说不定过会儿自顾自走了,那马主人是何方神圣,当然也就不知道了。那补偿损失一事,自然前途未知。有了这男子的允诺,这贫苦老头也可减少些损失。
有路人立刻围了过来,刚刚大家不但躲马躲得辛苦,而且衣服也被马蹄溅上了不少泥浆,此时,都齐声埋怨那马的主人,也交口称赞这英勇救人的青年。
这青年却很谦虚,向四周父老拱手道:“这位老伯其实已经躲了过来,我不过是搭了把手,不值一提。”难得的是,他还替那马主人说话:“也许是一时失察吧,这样的事养马的人家也是有的。”
这样做了好事又不居功,还如此谦虚的年轻人真是少见,何况还长得如此英伟不凡,一时间,大家都用“此是栋梁之材”的眼光看着他。不多时,便有人将他认了出来,原来是章大老爷家的大管家。章大老爷家大业大,家里下人近千,产业不知其数。这年轻人年纪轻轻,便协助管理这么大的一个产业,也真是不简单。
那马得了炊饼箩,倒是稀奇了一番,渐渐静了下来。
林简见一切恢复如常,便催徐霞客快走。徐霞客笑道:“等等,不急不急。”林简道:“难道还要继续瞻仰这新鲜出炉的英雄?”徐霞客道:“正是如此,是要多学习学习。”林简无奈,只得又看将过去。
只见那马已经不再围着炊饼箩转了,却是往前走去,速度也不慢。而围着大管家的行人也渐渐散去,各做各的去了。那年轻大管家给了那老头一个银角子,笑着对那老头说不用谢后,便也往那马的方向走去,也无人特别留意他,因那马走的方向正是镇西章宅所在的方向。
林简看了,嚷道:“得了,公子,我们还得一路跟着瞻仰下去。”徐霞客笑道:“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呢,是得好好物尽其用。”林简“哈哈”一声冷笑道:“偏公子好兴致。”徐霞客但笑不语,想道:林简这厮倒是越发放得开了。林简见无人应他,便也只好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大管家离那马不远不近,徐霞客与林简二人跟着他亦步亦趋。走了一会儿,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街道两旁已多是住家,很多房门也都还未开。只见大管家加快了速度,不多时就跟上了那马。后面的林简见了,便在心里吆喝一声:好轻功。
前面不远处是一座大庄园,两旁已经没有其他住家,整条街都只有这一家。青砖围墙比那一般富贵人家还要砌得高些,漆作朱红色的六扇大门紧紧关着,旁边有侧门开着供人出入,正门前挂着四盏大八角琉璃灯。正门上方挂着黑漆鎏金大匾,上书“章宅”二字,其字沉稳端庄。
林简看了,叹道:“好一个大宅子,这章员外富有如斯啊。”
此时,前面的大管家已经跟上了那马,那马也好似终于识途了般,迈着稳健的步子,也不再抗拒有人接近它。大管家走到它身边,在它身上抚摸了几下,见它温顺,便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接着又轻松地驶进了章宅的侧门。
林简见了,十分诧异,忙看向自家公子。徐霞客的眼里,却是一副了然的神色,还有点淡淡的冷漠,见林简看过来,便向他微微一笑。林简问道:“少爷是否早就知道这马本就是章家的?”徐霞客道:“这人毕竟是章家的管家啊,还年纪轻轻。”这话有深妙玄机啊,林简的脸不禁苦了起来,公子小时候就比别人聪明太多,能见人所不见,说的话也常常蕴涵深厚,听的人却常常苦于自己或会应对不当。当下,他也就不再吱声了,闷头又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少爷,我们还是走我们的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门在外呢。”徐霞客端容道:“自是如此。”
主仆二人不多时便到达了清江亭。清江亭由三个六角亭组成,皆用回廊连接,朱红的柱子,黄色的琉璃瓦。亭边种有花草树木,布局颇有章法。清江亭在清江边上,视野开阔,江上烟波浩渺,江帆点点。想来,在那胜日里,把酒临风,吟诗作赋,也是一番雅事吧。徐霞客想着,摇了摇头。如此深秋里,似今日这般,这亭里倒是只他主仆二人,既无酒盏可把,亦无诗情可颂,虽有雅兴,不过是自得其乐罢了。
林简也感叹一番,坐在石凳上,见徐霞客在细细打量亭顶的构造。原来那亭顶为了遮风雨,竟做成双层顶,外顶比内顶大了一圈,却是由内顶支撑。
林简觉得这亭顶虽做得精巧,却并无特殊之处,正想公子为何如此认真地打量,却见徐霞客腾身而起,跳到梁上,又旋即用右手抓住内顶的边缘,一脚继续踩在亭梁上,一脚却撑到亭柱上,身子微倾,左手往里一探,便拿出了一个青色油布包,包裹的形状甚是奇特。林简见了,便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