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出得谷,四人怕再有生事,便觅得一辆马车,一直向南而行。如此行了四五日,到得一个镇子,唤威武镇。西门不类道:“这到了白田虎的地盘,可放心啦,我已饿了,咱去吃点东西。”
众人在镇里寻到一个酒楼,便下了马车,西门不类给马车主些碎银子,让他自去。
三人搀着叶邵翁进入酒楼,在大堂里寻得一个靠光的地方坐下。西门不类把大刀放到一旁,拍拍桌子喝道:“店家酒保,快来招呼。”
那酒保听得人喊,不敢怠慢,急忙跑来伺候道:“四位爷,要些什么,尽管吩咐。”西门不类道:“快切三斤牛肉,筛五斤上等竹叶青,再弄你们这里四个好菜,凑合着先来吃,俺肚里快清肠啦,若是饿坏了俺,把你这酒楼翻个低朝天。”
酒保听完,慌忙去后房,拿来了酒和肉,摆了四个大碗,一一倒满酒道:“官爷先吃着,小菜随后便好。”东门不伦摆手示意他退去。
西门不类急忙伸手,抓起一大块肉,塞进嘴中,嚼了两嚼,便吞了两口酒,送下去道:“可饿坏了俺,有酒有菜,凡人不怪,有酒有肉,神仙不够。”
陆羽听着稀罕,问道:“西门大哥,你嘴里说这凡人不怪,神仙不够是啥意思?”
西门不类嘴里忙不停,听见问直摇手,待嘴里东西咽完,才道:“这两句话是俺胡乱攒的,每日里有吃有喝,能填饱肚皮,岂不逍遥快活!俺平生有三大爱好,吃肉喝酒比武,这一日不喝酒,便急得慌,两日不吃肉,便浑身乏力,三日若不耍武,全身都要散架,这四五日,只有酒还能日日喝点,肉与武,早全都断了,可要了俺命,今日又有肉吃,岂不快哉!”三人听完都大笑,西门不类仍然自顾自吃。
陆羽向叶邵翁问道:“师父,这几日伤势可还轻啦?”叶邵翁饮口酒道:“这几日调养,双腿能站了,可还不能走。”
陆羽道:“回头我在给你抓几副药,补气调神,紧要的很。”西门不类突然插话道:“小娃子,俺看出你是个义气之人,这《易筋经》你啥时候全背给俺?”
陆羽道:“我不是每日都告诉你三句口诀吗,怎能说我没背与你。”西门不类道:“这一日三句,猴年马月才背的完。”
陆羽笑道:“我若全背给你,你定舍我们而去,师父如今有伤在身,我亦武功不强,倘若有人来犯,无异束手就擒。”
西门不类刚要再说,被东门不伦伸手拦住,笑道:“这娃子聪明的很,斗智言辞你不是对手,还是吃肉喝酒吧!”这时酒保上来了热菜,四人各自吃菜饮酒。
正在这时候,从楼上下来一个妇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哭哭啼啼。西门不类把眼一瞧,见那妇人却有几分姿色。那女童也撇开了声,哭个不停。酒店众人都停下吃酒,只顾的看。
西门不类一拍桌子,吼道:“有甚伤心事,便自说来,何必领着孩子哭哭啼啼,好不惹笑。”那妇人哭的更伤心,哽咽半天才道:“我便说来,也无人与我做主。”
西门不类怒道:“我让你说,便想与你做主,怎么说没人与你做主。”那妇人闻言,扯着孩子到西门不类身旁,跪下道:“英雄倘若与奴家做主,我和孩子做牛做马,报答英雄恩德。”
四人都被眼前情景,搞得难堪,陆羽赶紧搀扶那妇人,拉起孩童。叶邵翁道:“你有啥伤心事,不妨说来一听,倘若却有冤屈,俺们一定给你做主。”
那妇人又道了谢,方止了哭,倾诉道:“我原想和这孩子,一会儿去投了河,不想再在人世,几位英雄不嫌弃奴家,肯帮忙,真给奴家指了个生路,奴家这里道谢了。奴家原名梁萍,本是白虎庄白小杰的结发妻子,五六年前娶过门,一年后生了这个孩子,可自此后,奴家便一直未怀胎,白小杰嫌弃奴家再不能生育,便撇了奴家和这孩子,从白虎庄赶了出来,奴家私房钱不多,数月的吃住,钱财也花光了,身无分文,又回不得庄去,因此伤心,打搅了英雄。”
西门不类听完,正色道:“俺以为多大的鸟事,这点屁事,也要寻死觅活,你放心,等我吃了这碗酒,便与你一起去寻那狗屁白小杰,他若再不肯理会你,我便打得他,重新用八台大轿,风风光光迎你回去。”妇人梁萍又赶忙道谢。
东门不伦问梁萍道:“那白小杰是白虎庄什么人物?”梁萍红润的脸皮,顿时泛起黄色,怯懦道:“他是白田虎庄主的公子。”叶邵翁冷笑道:“原来是他,数月前在雁月楼,因为调戏歌妓,曾被我痛揍一顿。”
西门不类大喝一碗酒道:“这个狗屁白小杰,就是个鸟人浪子,这孩子好歹是他所生,竟如此狠心,我倒是想看看,这白小杰有几颗脑袋。”东门不伦道:“二弟,不可造次,那白虎庄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威名,可不敢小看了。”
西门不类哈哈笑道:“小弟晓得,江湖上有四大庄派,逍遥庄、天下庄、铁拳庄和这白虎庄,如今四大庄派江湖名望,可是名不副实,隐退的隐退,衰败的衰败,可没有先前威风,要俺说,这四大庄派只顾敛财,还是叫四大钱庄更合适。”
东门不伦道:“二弟,还是小心的好,你不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么?”西门不类道:“大哥,何以如此,长他人威风,你不见夺命阎王叶邵翁在此,想当年,他赤手空拳,便挑了两大庄派,区区一个白虎庄,小弟虽不才,还是有这份把握的。”
梁萍拭泪道:“这位大哥说的对,奴家只恐连累了英雄。”西门不类摇手道:“唉……龙潭虎穴,今日里俺也要闯一闯,你现在就与我同去,他们要好生安排,我便也客客气气,若是露半点不悦之色,俺的这柄大刀,可认不得人!”那梁萍闻言大喜,急忙行礼。
陆羽站起身来,笑道:“西门大哥,可否带我同去,让我也长长见识。”西门不类望了望陆羽,笑道:“这个容易,只要你师父同意。”陆羽急忙向叶邵翁拜了个大礼,道:“师父,徒儿也想和西门大哥一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恳请师父同意。”
叶邵翁放下酒碗,从身旁取出青龙剑道:“江湖汉子理应如此,这把剑你拿着吧,切记不可鲁莽。”西门不类脸色一沉,埋怨道:“叶邵翁,俺听出你啥意思啦,俺也不是空心菜,一点心眼没有,俺保证你的徒儿一发不丢,你把心放肚子里吧。”
陆羽接过青龙剑道:“师父放心,有西门大哥在,不会有事的。”叶邵翁笑道:“这个我一点不担心,大刀无敌的绰号,江湖中人可不是白传的。”
西门不类哈哈大笑,一把提起断魂大刀,轻语道:“你俩在对面祥福客栈等俺们,咱们走吧!”
梁萍和陆羽拉着女童,随着西门不类,出了酒楼。西门不类道:“此地离白虎庄,还有五里远,脚程太慢,这孩子也吃不消,俺看还是雇辆马车为好。”
于是西门不类在大街上,拦了辆马车,让梁萍和那孩子坐进车中,他和陆羽分坐车夫两旁。
镇上商贩行人众多,马车行走缓慢,向东出了镇,马车才走得快些。
此时正值中秋,和风旭日,秋高气爽。马车在土路上奔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陆羽抚着青龙剑,向西门不类问道:“西门大哥,我刚才听闻你们说这四大庄派,好生威风,是怎么回事,我没闯过江湖,能不能说来听听?”
西门不类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道:“什么好生威风,那都是过去的名声,天下庄和铁拳庄,以走镖发的迹,那天下庄有龙行镖局,铁拳庄有凤凰镖局,两庄大当家的是结义弟兄,因此江湖上有‘龙凤双绝’的雅称。
十六年前不知什么原因,叶邵翁单人挑了两大庄,天下庄的庄主大当家韩士良,更是在三年前暴毙。这白虎庄以兵器发家,江湖中上好的兵器俱是在此打造。不过这庄主白田虎,武功一般,不算是什么江湖中人。只有这逍遥庄庄主逍遥候,是这四人中武功最好的,江湖上也算威名赫赫。
这逍遥庄发家是靠经商,全国各地都有其商铺,不过十年前逍遥候就金盆洗手,隐退江湖了,因此四大庄派的名声早不如从前,也就谈不上什么威风不威风的。”
陆羽问道:“那我师父,为什么挑了天下庄和铁拳庄?”
西门不类道:“这你应该问你师父,不过江湖传闻,这两大庄派联手灭了开源派,逼死了掌门人华镇雄,这华镇雄便是叶邵翁的师父,叶邵翁为了报仇当然去找这两大庄派,最后打败了他们,你师父因此名声大振,江湖人送绰号‘夺命阎王’,不过不知什么时候,你师父入了天地派,成了大护法?”
陆羽喃喃自语道:“原来我师父竟如此威风。”西门不类接着道:“俺看你师父是条汉子,不像什么杀人魔头,江湖中都说他的武功好,有机会俺一定和他打一场。”陆羽道:“你怎么和谁都想打?”
西门不类大笑道:“俺可不是和谁都打,入了俺的双眼的,俺才和他打,不过我看你练那个什么青龙剑法,武功也挺奇异的,等你练成了,咱们也要打一场。”陆羽面露微笑,拉拉马夫的缰绳笑道:“西门大哥莫不是取笑我?”
西门不类道:“俺向来不说唬话,俺看你耍的剑法不错,练成之后,定然有些威力,到时俺想知道,是俺的大刀厉害,还是这人人都爱的青龙剑无敌。”陆羽叹了口气道:“原来你是想与这青龙剑比试啊!”
西门不类道:“也是也不全是,你的青龙剑法,配你的青龙剑,俺的无敌刀法,配俺的断魂大刀,到时一较高低,岂不十分有趣?”陆羽笑道:“好,等我练成青龙剑法后,一定与大哥好好打一场。”
两人一言一语,说的十分开心。后来西门不类,与陆羽讲了些江湖之事,莫不是杀人打架之类,吓得马夫面如死灰,手中催了催劲,又把马赶快了些。
这时,从马车后蹿出六骑马,马上之人不住扬鞭,六骑马蹄开如飞,绝尘而去。陆羽心生奇怪,道:“这六人有什么急事,竟如此没命狂奔。”西门不类笑道:“江湖中人,往往如此。”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出现一个亭院,与巍峨的山脉连在一起,蜿蜒数里。越靠近越觉庭院豪华高大,气势宏伟。
车夫问道:“请问官爷,你们从南门进入还是东门进入?”陆羽道:“有什么差别吗?”车夫道:“外人想要进庄,需从南门入,若是白家自己及其客人,皆是东门而入。”陆羽问道:“那这西门呢?”车夫道:“这是白家下人和采购之物的通道。”
西门不类道:“你看俺们,像是白虎庄的客人吗?从南门进吧!”
车夫调转马头,沿着庄墙外,平坦大道,一路向南,走到尽头向东一转,百余步便到了白虎庄南门。
四人下了车,西门不类给那马夫些银两道:“你在此等俺们!不要乱走动!”
陆羽一眼便望到“白虎山庄”四个大字,金光闪闪,两丈朱粉大门,豪华气派,门外两旁石狮,肃然而立,不怒自威。
西门不类道:“走,咱们进去吧!”四人并肩而行,进入大门时,两旁门卫阻拦道:“你们是何人,何事进入白虎山庄?”西门不类冷笑道:“俺找你们庄主,有些事情要谈,莫要拦阻!”
其中一门卫喝道:“从哪里来的山野村夫,大言不惭,竟敢上这里闹事,你有几颗脑袋。”西门不类更不搭语,便往里闯,两门卫伸手要抓西门不类,被他左手,搭住二人之手,反手一推,两人仰面摔倒。
西门不类道:“快去通禀,就说大刀无敌,有事相求。”
二人爬起来,其中一人向里跑去。西门不类向梁萍道:“俺是个粗人,不懂礼数,我看那人还得许久,不如咱们现在就进去。”梁萍道:“奴家万事但听英雄安排。”
西门不类哈哈大笑,四人迈开步子,进入园中,那另一名门卫,呆站在大门前,再不敢阻拦。
四人绕过翠屏,进入园门,只见一片翠竹,分布两旁,清新脱俗,景色怡人。穿过翠竹,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石榴树,树上石榴,正值成熟,或大或小,或黄或红,个个饱满,压弯树枝。
再往里走,穿过长亭,山峦叠障,清泉幽幽,两旁亭楼屹立,门栏窗台,精雕细琢,朱粉涂饰。下面青石台阶,顺势而下。观赏果卉,一应俱全。
过了三个石桥,才看到另一个园门。四人进去,三层殿堂映入眼帘,周围空地摆满了兵器架,上面兵器五花八门,一应俱全。陆羽不禁感叹:“这白虎庄果真是锻造兵器之所。”
正在这时,突听一人喝道:“哪里来的人,好大胆,在此撒野。”四人看去,只见一白面老者,缓步而来,这人一身锦缎,腰间垂了个腰牌,手中拿着一个长长木条。
原来门卫奔来,把刚才发生之事,具告此白面老者,彼时他正在练武场训武,听闻大怒,急忙赶去,正巧撞见四人。女童一下奔过去,抱住白面老者的大腿道:“乔爷爷!”声音悲苦,惹人爱怜。
那白面老者心中一惊,转而为喜,抚摸着女童的头笑道:“媚儿,你怎回来了?”女童媚儿,泪如雨下,抽泣道:“我与妈妈在外被人欺负,爹爹真不要我了吗?”
白面老者眼中泛泪,叹道:“媚儿在外受苦了,你爹爹他很疼你,不会不要你的。”媚儿哭道:“那他怎么把我和娘赶出去了。”白面老者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这时看到梁萍,便问道:“夫人,你怎么回来了?”
梁萍梨花带雨,哽咽道:“媚儿整日里哭闹要爹爹,我上哪里给他去找爹爹,我们母女二人在外受尽苦头,白小杰他可知道?若不是这两位英雄搭救,我和媚儿早成了地下之鬼。”
白面老者向西门不类和陆羽,躬身施礼道:“多谢两位英雄,救了夫人性命,老管家乔三多谢了。”陆羽心中道:“我看他一身锦缎,原来却是个管家。”
西门不类左手一挥,笑道:“乔管家莫要多礼,你去把白小杰找来,咱们当面说清楚,为何撇下妻子女儿不顾。”
乔三面露难色,说道:“好汉,其中缘由甚多,一时半会说也不清,总之夫人,不能留在庄内。”梁萍一声痛哭,大吼道:“我为何不能留在庄内,是不是李雪英的主意?”
乔三急忙挥手,神情大变,道:“夫人莫要大声哭闹,老爷在大堂,接待客人,别惊动了,乔三让夫人离开,实是为夫人好,还望夫人明察。”梁萍泪如泉涌,双手遮住娇容,身体一阵抽搐。
媚儿哭泣着跑回到梁萍身旁,用一只手摇曳着梁萍的衣角,抽泣道:“妈妈,你别哭,媚儿听话,妈妈,你别哭!”
西门不类怒不可遏,把肩上大刀往地上一矗,喝道:“快去让那鸟人白小杰出来,俺要当面质问明白。”乔三顿时慌了,急促道:“你若再无礼胡闹,别怪白虎庄,不以礼代客了。”
西门不类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狗屁白虎庄,俺全不放在眼里,白小杰再不出来,俺的这柄大刀,就要在这闹上一闹。”
乔三气的浑身哆嗦,把长木条往手上一拍,吼道:“哪里来的混混流氓,胆敢在这里胡闹,简直不要命了。”说完急步而去,一会儿便领来了数十人众,各执武器兵刃。
西门不类一声冷笑,轻蔑道:“呦!好大阵势,当真要吓死人了!”乔三怒目圆瞪,大骂道:“泼皮的混混,现在求饶,还来的及。”
西门不类晃晃脑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道:“爷爷生出来,只有孙子向爷爷讨饶,哪有爷爷向孙子求情,你们打便打,别他奶奶的光放臭屁!”
乔三暴跳如雷,直呼道:“直娘贼!要你好看,你们把他捉来,别惊动老爷。”
一声令下,那十数人,纷纷拔出兵刃,向西门不类奔来。
西门不类站在原地,不惊不怕,待他们靠近时,把大刀轻轻一提,顺势来个陀螺转,把那些人逼在一边,大刀在手中左摆右摇,上砸下托,一眨眼功夫,那些人都已倒在地上,呻吟之声不断!
乔三心中一惊,连连大呼:“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不觉喊声大作,一张脸涨得大紫。
顿时从四下,又来了百十号人,看到场中情景,只道有人闹事,纷纷从兵器架,取下兵器,握在手中,只待老管家一声令下,便上去捉了此人。
老管家乔三用长木条指着西门不类怒道:“这人好生无礼,快与我暴打出去。”众人领命,蜂拥而上。
却忽地听到一人怒喝:“住手!”这喊声似平地里的一声霹雳,震人耳廓。
众人都止了手,寻声望去,但见一白髯老者,垂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