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他的耳旁听得一阵异常响动,等他看清眼前情景,真是魂飞魄散,只见陈瑞生一身血迹,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架在苏北坡的脖子上,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你不要过来,否则她就没命了。”
苏北坡脸色惨白,胸口起伏不定,她神色凄然地望着北纬极,一边使眼色。北纬极明白,这是要自己拖延时间,等警察前来救援。
陈瑞生一边挟持着苏北坡往洞外退去,一边防着北纬极,渐渐走到洞口平台之上。北纬极听得耳中一声断喝,王队长喝道:“放开她!”
陈瑞生一激灵,冷冷地回头一看,只见眼前几十名警察站着,封住了所有退路。
陈瑞生情绪激动,再加上一夜奔波,精神早已到了崩溃边缘,他呆呆地望着警察队伍里的谈判专家,看他的口型一张一合,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王队长一看情形不对,担忧的神色流露了出来,他望了望北纬极,北纬极此时也怒火熊熊,只恨不得把陈瑞生弄来碎尸万段。
陈瑞生一边挟持着苏北坡往后退去,一边威胁着警察,叫他们不要跟过来。
王队长和北纬极站在平台的两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陈瑞生,见他一路往后退去,心里暗暗着急,想要出声阻止,又怕引发他情绪崩溃,如果不出手阻止,只怕陈瑞生与苏北坡会掉下悬崖,命丧当场。
陈瑞生回头瞟了一眼,一见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眼见此时再无退路,只听得陈瑞生阴森森一阵怪笑:“北纬极,我要把这个女人带走,你想见她,去阴曹地府与她相会。”说完,他一声怪叫,便往后倒了下去。
北纬极与王队长如两只离弦的箭射了出去,谁知陈瑞生速度极快,两人扑了个空。
遥遥的苏北坡往下坠落,一袭蔷薇色的衣衫飘然翻飞,似一朵极美极美的蔷薇坠向青翠深处。
北纬极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血液如凝固住了一般,已经无法思考。伸出的手臂像一根枯死的树枝,坚硬却又无力。
王队长见了忍不住心酸,默默往后一退,下达了简短的命令:“搜!”
几十名警察往旁边往悬崖下方搜去。
北纬极趴在平台边缘往下望,只见此处芳草萋萋,飞鸟悲鸣,哪里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北纬极只觉得撕心裂肺,他大叫:“小北!!!小北!!!”声音凄厉,如一头受了伤的狼,叫人不忍耳闻。
如果这世上没有了她,会怎么样?
四周青翠如黛,岩石斑驳陆离,点点红色的花朵间杂其间,犹如点点血迹。
北纬极的心亦如这斑驳的岩壁,斑斑血迹。
八月底,明里市一座偏远的小村落——叠溪村里,一名年轻俊秀的女子在院子里修剪着葡萄藤,她拿着一把大花剪,站在藤条编制的小凳子上,正仰着头看头顶那片青油油的葡萄藤,一支枯死的枝丫横空而出,女子伸出剪刀“咔嚓”一声,枯黄的藤条掉在地上。她再拿着剪刀剪了几串葡萄下来,放进藤条编的篮子里搁着,过了一会儿,她从藤条编的小凳子上下来,将一只篮子拿在手,伏下鼻子去,静静地闻着葡萄的香气。
屋子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叫道:“小北,小北!”
女子俏皮地回头,望着房间里的老人,老人把饭菜摆上了桌,又对着门外大声叫道:“小北,快来吃饭了。”
女子拎着剪刀,走进房子里,顺手把剪刀搁在柜子上,在桌子前坐了下来。刚刚拿起碗筷,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碗筷,站起来,走到门口,往外张望着。
老人看她这情形,在她身后笑道:“别看了,他打过电话,让你这几天好好养好身体,等他手里的事一忙完,他就会过来陪你。”
女子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走到桌子前面吃起饭来。
女子吃过午饭,把碗筷拿去水龙头底下洗了,进了旁边一间房,歪在床上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见日头渐渐西斜,女子在梦中睡不安稳,她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突然她尖叫着大声喊道:“不!不!不!”
老人应声而至,她跑到年轻女子床前,一把抱住她,喃喃道:“小北,小北,别怕,妈妈在这里,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女子茫然地问道:“妈妈,我在梦里看见一位青年男人,我和他站在一座破庙前,正说着话他就不见了,他是谁?”
老人愣了一愣,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只是梦,只是一场梦。别去想了,想多了,等会儿又头疼。”说完她怜爱地看着她,正在此时,院子里大门处响起了敲门声,老人应声而去,看见一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笑道:“张医生,你可真准时。”
张医生笑着跨进大门,问道:“她情况如何?”
老人皱着眉头说道:“她还是记不起来,只是情绪要稳定多了。”
张医生笑道:“病情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只要她的病情稳定了,就好了,只除了丧失部分记忆,其他与常人无异。”
老人拍了拍胸口,喃喃道:“她刚被送回来那天,可真是吓死人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去。
张医生看见年轻女子坐在床上,便笑着问道:“小北,今天感觉好一点没有?”那名叫小北的女子点了点头,微笑着回答:“只除了时不时脑子会疼一点之外,其他倒没什么异常的感觉。”张医生拿出体温计与量血压的器械、听诊器,一一为女子做了检查,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些药物来,写了一个方子递给女子,微笑着说道:“你只要再调养一段时间,身体就全好了。”
女子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她正要起身送张医生出去,老人却连声叫道:“小北,你坐着别动,多休息,我去送张医生就行了。”
张医生笑着点头道:“是的,你要多休息。有什么异常情况你就给我打电话,反正我住得也不远,此时也恰好休假。”年轻女子与老人口中连连称谢,老人送张医生出门去了,眼看着他走远了,复又锁了铁门,折转身来,走进年轻女子的房间里。
那老人便是苏丽春,而叠溪村便是苏丽春的老家,她在这里出生长大。在十六、七岁那年遇见了成冕。两人结了婚,又离了婚,成冕又续了弦,结果先他而逝,成冕和苏春丽再续前缘,重新走在一起。成冕继子继承了他的事业,便是成遥森。
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成冕和苏春丽站在村头,百感交集。眼前一切历历在目,村东头的白云水库还在,规模更大了,下游的叠溪也还在,通向此处公路也修好了,从清江市到这里只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天色渐渐黑了,苏丽春走到院子里,把院子里梧桐树下的电灯点亮,年轻女子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里面装了几样时令小菜与小炒肉,她正笑吟吟地往院子里梧桐树下的那张石头桌子走去,忽听院子大门处一阵敲门声,从淡淡的夜色里传来。
苏北坡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成遥森拎着一只拉杆箱,站在门口。成冕笑道:“你来得正好,一起吃饭吧。”
成冕见一家四口高高兴兴坐在一起,便对苏丽春说道:“我看,如果时间合适,还是把他们两个的婚事办了吧,他们年纪也不小了。”成冕停了一停,继续说道:“他们两个相互照看着,我才放心。”苏丽春也没说什么,望着两人出了会儿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几个人坐在院子里喝茶,成遥森与苏北坡两个人陪着张医生与成冕打麻将,苏丽春忙进忙出地张罗着给几个人泡茶,又拿了几碟子瓜果出来,在麻将桌旁边放着,成冕看着她忙进忙出,那种久违了的家庭温馨渐渐在心里滋生。
一时间,抹牌声、笑声、茶碗盖轻脆的叮当声挤在一起,农家小院里显得热闹非凡。
夜深了,苏丽春关了院子大门,再拿了一把大铁锁把门锁了,这才放心地折转身往房间里去。苏北坡在屋里灯下正在拣视着自己箱子里的东西,翻出几条画着“蔷薇”的裙子,她拿来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见苏春丽进了屋,便笑着说道:“妈,你怎么不跟爸爸住一个屋里?”
苏丽春睨了她一眼,说道:“小孩子别想这么多,待会儿又头疼。”苏北坡听了这话,脸上显出迷茫的神色来,她望着空气中一摇一荡的白炽灯,脑子里闪现着一处繁花似锦的房间,又闪现出一处有很多货物出售的超市,她的眼睛里恐惧渐生,她喃喃道:“我怎么梦里老是出现超市,还有一个叫星光别墅的地方?我去过这些地方吗?这里是哪里?”
苏丽春看她脸色苍白,身子蜷缩成一团,不免心疼,她将女儿抱住,说道:“小北乖,咱们别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我们两个现在回到外婆的大院子里来了,你爸爸每个月也拿钱养家,再过几个月,你跟森儿结了婚,这日子就算安稳了。”
苏北坡正蜷在床上捧住脑袋,听见苏丽春这些话,低声回答道:“妈,您先别说了,让我休息一下,我的脑子里乱得很。”
苏丽春叹了一口气,把一床薄被拖过来,盖在她的身上,说道:“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好好休息一下,再过几天就好了。”说完,转身关了门出去了。
另一间房里,成遥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又想起前些日子开车去镜湖村的事情了。成遥森到了镜湖村,正是第二天上午时分,他见此地静悄悄并无一人,就像往常一样平静,他心想道,难道我听到的消息是错误的?又或者听错了村名也有可能?想到这里,成遥森便打电话回丽江公安局。
丽江公安局那边回话,说了案件最新进展进况,最终结果是在一座破庙的悬崖上有两个人摔下去了,其中一名是歹徒,另一名是人质。人质的名字叫苏北坡。成遥森听到这消息,心都凉了,便到找当地村民,请他带路往破庙悬崖寻人。成遥森开着车子,在乡间小路上颠簸着,绕到树林外圈,再往树林里搜去,路上遇见搜林的警察,便打听情况,警察询问中得知成遥森是苏北坡的亲属,便把当日知道的情况讲了一遍,成遥森知道之后心内十分焦急,便要往密林深处寻去。搜林警察便劝道:“别去了,我们都搜查了一遍,到处都翻遍了,只看到两处血迹,没找到人,恐怕……”
成遥森的脑子里“翁”的一声炸响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警察,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成遥森不甘心,再往林子里搜去,一直搜到黄昏时分,除了看见两摊血迹之外,一无所获,他失望地站在悬崖下,不敢相信苏北坡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前几天几个人才高高兴兴地约了来丽江度假,今天却物是人非,想着想着,一阵心酸,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想要抑制住眼泪,恍惚之间,看见密密的树林里浓密的树叶之中,有一块雪白的绸缎样的东西晃了一下,他心里一动,心里想道,那是什么?
成遥森拣了个地势稍缓的坡往上爬去,费尽力气上去了,搜了一阵,只看见苏北坡摔在浓密的草丛里,若不是有风吹过,恰好被成遥森发现,苏北坡恐怕再难相见了……
成遥森立即将她背下山,连夜送进医院,在医院里住了一些日子,外伤基本恢复,脑子里却丢失了一段记忆。
苏北坡出了院之后,老是闹着头疼,苏丽春与成遥森看着也心疼,便商量了一下,带她回叠溪村老家休养一段时间。
苏丽春煮饭收拾家务仍是一把好手,苏北坡跟着她也着实学了一些实在的手艺。成冕大鱼大肉的吃腻了,现在倒喜欢起家常小炒来,日日往苏丽春身边凑,也顾不得苏丽春的白眼,时常感叹道:“我原来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些优点呢?”
苏春丽睨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手里叮叮当当地忙碌着。
第二天是个初秋的早晨,成冕起得早,约着成遥森一起去水库钓鱼,两个人早早地拿着钓鱼竿出门去了。
母女两个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已近下午一点了,成冕与成遥森还没回来,苏丽春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她几次走到门口,又折转身来,往梧桐树下坐着。眼看着饭菜快凉了,门口也没什么动静,她看了苏北坡一眼,欲言又止。苏北坡乖巧地拿出手机来打电话,成遥森的电话响了许久,也没人接听,苏北坡的心跳加快,她看了苏丽春一眼说道:“妈妈,电话没人接。”
苏丽春的心里“咯噔”一下。
两人刚走出院子大门,迎面就跑过来一群人,手里抬着一个简易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苏丽春眼皮一跳,没跑几步就看见成遥森在人群里,她左看右看,找了许久也没找着成冕,她只觉得手抖得厉害,连声叫着身后的苏北坡:“小北,小北,你快看看你爸爸在人群里没有?”
苏丽春认得成冕的衣服,一眼看见担架上的人穿着的衣服,是今早成冕早晨穿的样式,一时间心跳得厉害,手也抖了,脚也软了,她只得勉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叫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她几步跑上去,往担架上看,见正是成冕,一时间也慌得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苏丽春也看到了,一时天旋地转,摇摇欲坠,苏北坡和成遥森两个赶紧过去扶住她。
成遥森与苏北坡、苏丽春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成冕才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进了重病加护病房。成遥森忙进忙出办着手续,等到一切都办妥了,已是中午时分,见苏丽春在走廊里守了一夜,人早已疲惫不堪,便叫她先去休息一会儿,苏丽春只是摇头。
一直守了三天,成冕终于脱离了危险,转入普通病房。
成冕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向苏丽春提了成遥森和苏北坡的婚事,他只怕自己一撒手走了,很多该做的事会来不及……
成冕出院之后,医生让他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修养,成冕和苏丽春两个又回到叠溪村。晚上,成冕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心里有一个结。
银色的月光从梧桐树叶里洒了下来,照着满院银色的光辉,成冕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年的成冕还只有十七、八岁,早在学校就认识了已故的妻子顾丽锦,后来下乡插队到叠溪村,顾丽锦也插队去了其他城市附近的乡村,偶有书信来往。成冕住的张大顺家,就隔着苏丽春家的院子不远。
十多岁的苏丽春自有一股农村姑娘特有的朴实无华,再加上年轻,对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自是另眼相看,她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农村青年没有的文化气息,说话也有礼貌,对人也挺客气,再加上成冕离苏丽春的家更近,接触更多一些,因此只把一颗芳心系在成冕的身上,她心里想道,嫁了城市人,不会像嫁个农村汉子,日夜操劳不算,还动辄受到粗暴的对待。
日子久了,成冕也感觉到了苏丽春对自己的优待,心底暗暗注意起这个姑娘来。看得久了,便觉得苏丽春有一股本地农村姑娘没有的灵气,手也灵巧,脑子也灵活,因此对她自是与别人不同。
后来,在插队农村的知识青年返城大潮里,成冕也托家里人想过许多办法返城,然而机遇不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回了城,灰了一颗心,便与苏丽春结了婚。再过一年,成冕父亲去逝,家里几兄弟分了祖产,成冕也得了一点钱,便想着还是要想办法带着家里人回到城里来,想尽办法,终是进不了清江市,最后退而求其次,托了许多朋友,去了明里市一家小制衣厂做临时工,这样,才举家迁入明里市去。
八十年代经商大潮方兴未艾,成冕一咬牙,赁了一家小店子,给人订做衣服,哪知此时的成冕做得顺手,一家小店逐渐形成规模。
成冕从明里市转战清江市之初,初恋情人顾丽锦早在两年前就回了清江市,听说嫁的那人对顾丽锦不好,叹息一场,也是无可奈何。
那年秋天,顾丽锦带了儿子去见成冕,隔了好几年的时光相见,其中所遇之事,令人唏嘘。成冕也是一句玩笑话,说道:“若当年我没下乡,说不定我们的儿子也有这么大了。”谁知一句话说得顾丽锦落了泪,她凄凄艾艾地说:“若说这儿子是你的,你信是不信?”成冕心里“咯噔”一下,回答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
顾丽锦也不说话,只拿了几年前的一封信给他看。
那是一封成冕的亲笔信,心底苦闷与烦恼跃然纸上,就在那年夏天,顾丽锦瞒着别人去叠溪村见了成冕,年纪轻难免办事不周全,不顾及后果,做了错事。过了些日子,顾丽锦去叠溪村探望成冕,成冕当日也是对回城一事心灰意冷,也不想顾丽锦为自己白白耽搁了青春,他便对顾丽锦冷言以对,顾丽锦一气之下,回去便嫁了人,嫁的是当时一起插队的男青年齐成路,后来生下儿子。顾丽锦生的这儿子与他爸爸齐成路长得不像,齐成路心生怀疑,便追问顾丽锦,顾丽锦便把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讲了出来,齐成路又恨又气,对顾丽锦母子两个弃之不顾。顾丽锦实在没有办法,便来找成冕。成冕心生愧疚,便对顾丽锦母子两个疼爱有加,引起苏丽春的怀疑,后来这矛盾越积越深,成冕与苏丽春便离了婚。
苏丽春听了成冕所讲故事,脸色大变,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遥森和小北怎么能结婚?”
成冕愣了一愣,说道:“他们又不是亲兄妹,怎么不可以结婚呢?”成冕这意思是,苏北坡不是自己的亲生小孩,而是苏丽春和其他人生的。
苏丽春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她抑制住心里的激动,沉默了许久,说道:“你怎么会怀疑小北不是你的孩子?”
成冕往后一仰,倒在躺椅上,半晌没有说话,苏丽春脸色大变,她站起身来,往成冕面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药呢?带在身上没有?”苏丽春以为成冕的心脏病又犯了,焦急万分。
成冕摇了摇手,说道:“你好好坐着吧,我没事。”苏丽春听见他说话并无异常,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苏丽春坐了一会儿,往桌子上拿了冷茶,说道:“我再给你换一杯吧,这茶都冷了。”成冕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苏丽春换了茶出来,成冕仿佛已经想通了似的,说道:“当年的那些传言你还记得吗?”苏丽春按着太阳穴,想了许久,说道:“传言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忽听得身后有轻微的响声,她一回头,看见成遥森与苏北坡站在屋檐下,便大声说道:“你们两个,还不进屋去?”成遥森与苏北坡俱是一愣,然后转身各自回了房间。
成冕说道:“就是我们快要结婚的那一夜,我去给你送东西。”苏丽春狐疑地看着他,说道:“你来给我送过东西?”
成冕点了点头,说道:“我给你买了一匹丹凤朝阳的红布,准备送给你做衣服或其他用的东西。”
苏丽春回道:“原来那匹丹凤朝阳是你送的。我还以为是……”她停住话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他:“那你后来上哪里去了?”
成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难道你非要我闯进门来不可?”
苏丽春皱着眉看他,也不吭声,只一动不动地坐着,坐了许久,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成冕拿眼斜睨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苏春丽摇头叹道:“原来那么多年,你所气的无非是这个。”
成冕仰倒在躺椅上,默不作声,只拿一双眼盯着天上的一轮新月,沉默不语。
苏丽春沉默了许久,说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如果今天我不说开,只怕这事就成迷团了。”她正要说话,忽听得身后“咔嚓”一声轻响,她“忽”的回头,眼见成遥森又站在屋檐下,她心里一动,想道:“难道他听到什么了?几次三番地出来。”
成冕见苏丽春往屋檐下看去,也回头去看,见是成遥森,便笑道:“森儿,怎么又站在屋檐下?”成遥森说道:“屋里闷,我想出去走走。”
成冕说道:“这农村可比不得城市,四周荒山野林的,几十里也看不见一个人,还是在院子里坐坐就好。”
成遥森点了点头,去屋里拿了一杯茶出来,往梧桐树下坐了。
成遥森一坐,苏丽春许多话也不好讲开了,三个人说说笑笑讲些闲时农事,不一会儿,苏北坡听见院子里人语戚戚,便开了门,见几个人坐着说得正欢,便也加入他们,坐着与他们长谈去了。
第二天,成冕要苏丽春陪他去水库钓鱼,苏春丽明白他这是有话要讲,便收拾了东西跟他走了,家里留给成遥森与苏北坡两个。
田间小径两旁种着秋季作物,一派绿意森森之景象。
成冕回头望了苏丽春几次,苏丽春知道他这是要说昨夜的话题,她低头想了一会儿,便说道:“那天夜里来的是李老头家的老大。”
成冕一愣,说道:“果然是他。”
成冕往前走着,穿出一片菜地,眼前出现一座水库,他往草坡上走去,苏丽春跟在他身后。
苏丽春接着说道:“他当日来是叫我跟他走的。”
成冕爬上了坡,在水库旁边站了,从背包里拿出一只折叠凳来撑开,再拿一只钓鱼竿来挂了鱼饵,睨了她一眼,说道:“那你怎么没走?”
苏丽春满脸气恼之色,也没理他,径直往前走了,走到一处草丛里,看见几朵车前草与夏枯草,便拿小铲子剜了,装进塑料口袋里。
成冕隔着老远,笑道:“这下你没话说了吧。”再隔了一会儿,见苏丽春仍然埋头在那里剜草,也不搭话,他再接着说道:“所以,就算成遥森是我的儿子,小北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他们怎么不可以结婚。”
苏丽春听见这话,脸色大变。手里一把剜草的小铲子掉在草丛里,她站起身就要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那这婚不能结,结了,就是害人了。”
成冕不解,见她风风火火地走了,一时也没回过味来,只道是说到她的痛处了,她接不下去话,便走了。
成冕也不去理会,只拿一双眼睛看着水面上飘着的鱼浮。
苏丽春风风火火地赶回院子里,见苏北坡正在后院里摘蔬菜,篮子里装着几只西红柿与黄瓜,拎了篮子往这里来,苏春丽问道:“遥森呢?”
“他赶回清江市处理工作去了,说是过几天才回来呢。”
苏北坡见苏丽春六神无主的样子,脸色惨白,便走到她的面前问道:“你怎么不跟爸爸在一起?”
苏丽春听了她这话,往身后望了一望,见院子里空空荡荡,便说道:“我也是急糊涂了,你爸爸身体也不太好,我怎么就一个人赶回来了。”说着就要往外走,没走几步,只觉得头晕,便一下子坐在梧桐树下。
苏北坡见她身体不适,便说道:“妈妈,你先歇一歇,我打个电话过去就是了。”说完,便把电话拿出来拨成冕的电话,电话铃声在院子大门口响起来,苏北坡笑道:“好了,好了,妈妈你也不用去了。爸爸也回来了。”说着便跑去开了门,见成冕手里拎着一条鱼,笑嘻嘻地接了过来,说道:“幸亏你回来了,我看妈妈都快急病了,她头晕,正在院子里歇着呢。”
成冕进了院子,见苏丽春正在梧桐树下坐着,便笑着对苏北坡说道:“你快把鱼拿去收拾了,我跟你妈妈有话要讲。”
苏北坡接了鱼,往厨房里走去。
苏丽春坐在椅子里,只拿一双眼睛看着成冕。成冕看她着急上火,只拿着桌上两只茶碗往厨房里走去,等到从厨房里添了两碗茶水出来,看见苏丽春正在默默地擦眼泪,他心里一时心酸,许久说不上话来。
苏丽春叹道:“要早知道是这个心结,我也早就告诉你了,要不也不能这么害苦我们几个。”
成冕听她这话中有话,一时愣住了,说道:“难道事情不是那样的?小北不是你和李金檐的女儿?”
苏丽春凄惨地笑了一声,说道:“怎么可能?我那时一心想嫁城里人,因为我觉得城里的男人懂得心疼人。”
成冕愣了,说道:“那村里那些人怎么说李金檐跟你从小是订了亲的,他还差点跟我干一架呢。”
苏丽春说道:“那天夜里,李金檐是来我屋里找我,我想着我家人都在隔壁屋住着呢,他也不敢怎么着,因此便叫他进来,拿话说清楚了。”苏丽春停了一停,叹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他说我和你两个相差悬殊呢,以后没我的好日子。”说到这里,苏丽春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让他说中了,这话可叫人恨呢。”
成冕一脸愧疚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苏丽春接着说道:“我当时就回了他,说这日子好过不好过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要嫁给成冕。”
成冕听着动容,心底生出一阵愧疚之情。
苏丽春看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是糊涂,怎么就不问问清楚呢?”成冕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北长得很漂亮,跟我一点也不像,我再听着村里那些人说的话……”苏丽春睨了他一眼,说道:“怪不得呢。”
过了许久,苏丽春轻声说道:“小北是你的亲生女儿,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
成冕拿着茶壶的手一抖,深褐色的茶水洒出来,将桌子洇湿一团。淡淡的月色照着,水斑嵌在那里,像一只死去的蝴蝶。
成冕后来也是因为顾丽锦母子两个的事,再加上手里的事业越做越大,渐渐力不从心,与苏丽春的裂隙也越来越大,终至分道扬镳。
两人正在梧桐树下长吁短叹,却听见屋檐下一阵异响,回头看时,只见苏北坡手里拿着一只盘子,愣愣地站着。
红烧鱼的香气扑向梧桐树,成冕与苏春丽俱是一愣,苏丽春问道:“小北,你不把菜拿过来,还愣着干吗?”
苏北坡下了台阶,把盘子搁在石头桌子上,说道:“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坐着说些什么,这里风凉,我见你们也坐这里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成冕说道:“我们说些陈年旧事,小孩子用不着听这些话。”
苏北坡笑道:“我也不是成心要偷听,只不过一会儿什么糊涂,什么问问清楚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苏春丽笑道:“老年人的话,小孩子听了也不懂,还不快去盛饭?”
苏北坡一转身往厨房去了,一边走一边笑道:“这就来,说了那么久也不见肚子饿,这会儿倒催我了。”
苏丽春笑着骂了一句,说道:“什么小孩子,现在也敢顶嘴了,我说一句,她能接上十句。”
成冕看着她往厨房去了,一时之间,心底百味杂陈。
闲处光阴易过,转眼见已是冬天,苏北坡身体已经全好了,只单是记不得一些事情。以成冕的意思,还是叫苏北坡回“伟业制衣”里去,一是帮着照看家业,一是也好为成遥森做个帮手。成冕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再想着自己已是暮年,只想过几天安静日子,早有退休之意。他心里放不下一件事,成遥森跟苏北坡果然是亲兄妹两个,这话还没跟成遥森和苏北坡讲明,这件事一定要跟他们讲清楚,然后看着他们有了各自的归宿,这人生才算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