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许久,北纬极冷冷地问道:“你把拿走的稿件交给了谁?”
陆秋池愣了许久,最后回答道:“我交给缇龙的,他是我小时候特别好的朋友。”她知道,精明如他,就算是自己不说实话,他也有办法知道真相。她已经错了一次,现在还在他的考察期范围,她明白,最好说实话,不要再惹到他。
沉默了许久,北纬极冷冷地笑了。他见过许多人事,陆秋池的小手段虽然不够光明正大,但毕竟尚在男人可以容忍的范围。他情场翻滚多年,明白她这是爱的占有欲,占有欲促使她做了这样的事,他希望她可以改正,因为她帮助过自己,所以他仍然愿意给她一次机会,一次走近自己生活的机会。
“伟业制衣”自设计大赛夺得头筹之后,收到一批高档订单,自此,“伟业制衣”、“佳月华”、“蔓艺公司”声誉日隆。再加上清江电视台播出了“惊喜无限”卫视节目,在全国各地引起轰动,许多人纷纷打电话来询问定制衣服事宜。清江电视台把“伟业制衣”、“佳月华”、“蔓艺公司”的电话公布了出来,这下子,几家公司订单直线上升,引得江黎蕊、成遥森、缇龙眉开眼笑。
江黎蕊意欲携缇龙再次和成遥森合作,成遥森因为设计稿的对缇龙心有介蒂。缇龙被陆秋池摆了一道,他对陆秋池也颇有微辞。
缇龙再三向江黎蕊解释这些来历不明的稿子事件,,这些稿子自己的确是因为同情心做了错事。江黎蕊见他态度诚肯,再加上他平日里的设计图纸也的确切合市场,很有卖点,所以极力向成遥森推荐,成遥森最终勉强同意再次合作。
自此之后,设计时装类稿子的聚会便多了。几人你来我往,三番五次便熟悉了起来。这天,他们又相约着在江黎蕊的别墅里见面,讨论新一季时装趁势。
四个人在桌子旁边坐下来, 成遥森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说道:“夏季就要来了,大家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缇龙说道:“我看了一下国际流行趋势,这一季金属感很强,我个人觉得不太适合中国人含蓄的审美观,所以新一季的时装我不太赞同在时装设计里加入过多的金属元素。”江黎蕊赞成地点着头,“可是要拿什么来代替这种潮流趋势呢?”
成遥森说道:“男装一贯沉稳大方,变化小,只需要细节上做足功夫就可以了,倒是在女装上要花大力气。”
别墅落地窗外,蔷薇绿枝爬满了围墙,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苞,黄昏的阳光照耀着,有微风吹过,树叶花枝沙沙轻响,苏北坡的目光投向那里,长久地停留着,三个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架蔷薇风华绰约,枝蔓牵绕,令人心驰神往。
苏北坡眼睛一亮,指着那一架风华绝代的蔷薇说道:“这架蔷薇千姿百态,把它们最灵动的姿态捕捉下来,用以设计时装款式,会是一个非常好的构思。”
成遥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此刻散发出敏锐的光芒,就像诗人审视着姹紫嫣红,就像画家审视着雨丝风片。他的心里一动,想道,她果然是有爸爸(成冕)的遗传基因,虽然是新手,在这方面却很有天份。
苏北坡身子动了一动,回头冲着成遥森笑了一笑,就像许多年前,苏北坡站在球场旁边,看着七号男生那样,十分生动地微笑着。就像有一道细微的电流刺痛了指尖,成遥森的手指头微微一动,笔尖“嗒”的一下,落在纸张上,蕴染了一处淡淡的红色,他拿着雕花玻璃茶几上的一杯水来,掩饰着紊乱的心情。
缇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想起了陆秋池,他想起了陆秋池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
“缇龙,我遇到了麻烦。我就要订婚了,可是却有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老是缠着他,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缇龙看在小时玩伴的情谊上,打算帮她这个忙,所以,缇龙便以英雄救美的方式和苏北坡相识。缇龙以为,只要站在苏北坡的身旁,让北纬极误认为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北纬极就会知难而退,自己也就算是帮了陆秋池,哪知事情却这样百转千回。最后帮助自己从困境中解脱的反而是苏北坡,他对苏北坡的感情从鄙视转为欣赏,现在的他心思极是复杂。
窗外一架深红粉红的蔷薇开得正好,恰似人生里最青春最美丽的时光。成遥森和苏北坡也正值生命里最好的时光,却像是深红粉红的两种蔷薇,各自怒放,相互辉映,若即若离。
苏北坡的目肖久久地停留在窗外那一架开得正好的蔷薇之上,成遥森心思极细,他敏锐地体察到了苏北坡的心思,他知道,她想做蔷薇系列时装。
商议良久,最终,四个人决定做蔷薇系男女时装,作为此次夏季时装主打系列。
离夏款时装上市的时间已经不多,由于前车之鉴,成遥森决定让四个人在“伟业制衣”厂区住下,做封闭式设计稿,从新鲜设计出来的稿件中挑选出最优秀的稿子,拿到车间里去制作成衣。
“伟业制衣”清江厂区在清江市南郊,会议室设在一幢小楼的一楼,二楼就是小型招待所,热水空调彩电一应俱全。
四个人安安静静地忙碌了一天,把手里的工作做完了三分之一,成遥森把自己和缇龙设计的图稿挑了几十款样稿出来,做成了一个蔷薇女装系列,然后下派工单,打了电话让制衣车间主任任欣锐来取,任欣锐拿了派工单自去生产线安排任务。
这边几个人吃过晚饭,接着挑灯夜战,江黎蕊打电话与厂家沟通时装面料的事宜,缇龙与成遥森还在设计和修改时装图样,十天之后的模特走秀场的设计任务就落到了苏北坡的头上。
苏北坡接到这个任务瞠目结舌,一时之间毫无头绪,她迟疑着问成遥森:“你觉得我来完成这个任务合适吗?”成遥森睨了她一眼,笑道:“凭你以往的工作经验,难道你不能胜任这项工作吗?”苏北坡一时语塞,她接过成遥森手里的资料一看,见是清江市金龙广场,心里便想着怎么去设计这个走秀场。
缇龙见苏北坡为难,笑道:“小北,要不我帮你设计?事成之后请我吃饭就可以了。”苏北坡的眼睛一亮,他是设计师出身,做一个精美的舞台并不难,她一声欢呼,连声答道:“好啊,真是太好了。”
成遥森眼眸一暗,他深深的眼波里,有一道很亮的光芒闪过,他狐疑地睨了缇龙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半是真半是假地对苏北坡说道:“亏你还做过总裁助理,这个也搞不定?”苏北坡皱着眉,迷茫地回头睨了成遥森一眼,对缇龙笑道:“缇龙,看样子我只好自己做了。”缇龙停住手里的笔,把画稿往远处挪了挪,仔细审视着画稿的效果,听见苏北坡这话,回头笑道:“还得听你哥的,是不?”苏北坡笑了笑算是回答。
江黎蕊对成遥森较为熟悉,她知道苏北坡和成遥森也算是兄妹,她和缇龙说过这事。
成遥森正在画稿的笔凝住了,视线投向远方,想道,缇龙此刻提及自己和苏北坡的兄妹关系,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难道他对小北动了心?
想到这里,他回过头去看了苏北坡一眼,苏北坡正拿着一叠资料仔细地看着,她对这一切毫无觉察。
这一天,苏北坡工作到深夜,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便关了门,信步上得四楼楼顶,楼顶值班室门着门。她正坐在那里,遥看远山繁星,却听得不远处门锁“嗒”的一声响。
一个人影走了出来,身后室内的灯光照得人影修长高大。门关上了,人影又隐入黑暗里。脚步声轻响,那人向苏北坡走了过来。
他身材修长,西装脱下来搭在肩上,就连休息的站姿也象极了T台上的模特儿,英挺无比。
待看清是他,苏北坡握着茶杯的手指凝住了,她微笑着问道:“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呢?”
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夜是这样的深,这样的安静,就连脚步走动,衬衫摩擦着的细碎的声音都能听见。成遥森缓步走向她,眼眸在夜色中更加明亮,他的眼波中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光芒在闪动。成遥森回头,手指轻轻拨弄着如雪一般洁白的花朵,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紊乱的心情,说道:“这几日连着赶设计稿,脑子里走马灯似地闪着念头,就想着出来走一走。”苏北坡便说道:“这里风景不错,可以稍事一会儿。”
成遥森站在那里,一架七里香在身后,星星点点微白风中摇动。
停了许久,成遥森说道:“你要不要跟我来看一处秘密的地方?”自从顾丽锦、李明珠去世之后,他现在需要一个人,来分享他的秘密。
她坐在那里,令成遥森十分熟悉的气息在她的四周浮动着。在成遥森的眼里,她就像一只储藏盒,打开之后,旧物品映入眼帘,往事一幕幕划过回忆的天空。
两个人遥遥相对,一架七里香星星点点,时光仿佛倒流,两个依旧是多年前的纯真少年,相约在校园的一角。
成遥森心绪起伏如大海,他的眼眸更深更亮,良久,一声叹息久久回荡。
秘密就是隐藏在厂区的一角,那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在那里,有几个看着成遥森长大的老人,守侯着一个小小的厨房。那天夜里,成遥森做了一道酱香鸭子的川菜,令苏北坡倍感惊奇。
经过那一夜,两人之间曾经很熟悉的感觉又回到身边。
经过多次筛选,几个人选中了金龙广场来做走秀场,因为那块广场先天条件非常好,特别适合展示“伟业制衣”这次的时装主题。
苏北坡准备着手和金龙广场管理人李经理商谈业务,她抱着资料出了厂区。
当年修建“莲华盛世”之时,“元杰集团”就投资修建了金龙广场。后来北纬极在看金龙广场的收入报表时,发现其中藏匿着资金流向不明确的问题,于是,他干脆把金龙广场的转包给了自己比较信任的人,让李经理每年给“元杰集团”上交承包费,自己做甩手掌柜。现在“元杰集团”打算再上一个新项目而缺乏资金,北纬极便想到了把这金龙广场卖掉。这天北纬极正是跟李经理商议此事,恰逢李经理手里的金龙广场又做得风生水起,正是赚钱的时候,不愿意提前交出承包权,双方商谈不欢而散。北纬极出了金龙广场管理方的办公室,走到电梯旁,正欲坐电梯下去。只听电梯“叮”的一声,苏北坡从旁边那架电梯里走出来。
北纬极看见是苏北坡,眼神突然就暗了。
远远地苏北坡看见北纬极,勉强笑了一笑:“北纬总裁好。”
北纬极眉头挑了一挑,这些天来,每个夜晚,他独自一个人坐在1531房间里,仿佛在那里,他可以等到想要见到的那个人。等啊等啊,许多天慢慢地过去了,那个人也没再回来。他沉溺在酒精里,把在西岭雪山上拍摄的苏北坡的片断拿出来,反复播放,他只能借着电视屏幕来靠近她。
最后,他在雪花满屏的电视机前睡着了。此时,北纬极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宠爱。
只不过一秒钟,北纬极就转换了神情,他沉默了一会儿,来到她的面前,眼神里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他又恢复了以往的傲气,他倨傲说道:“你本来可以叫我北纬的,但是你放弃了这个权利,如果你想重新拥有,我还是会把这个机会留给你,你同意吗?”他语焉不祥,但他知道,聪明如她,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他带着淡淡的笑容,平缓而沉稳的语调,就像在谈一个利润不大的商业合同,属鸡肋一类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苏北坡愣怔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叫北纬,自已所受过的伤害那又算什么?,不叫北纬,曾经的过往就如云烟消失无踪,她依然舍不得。于是,她选择沉默,沉默成一棵树的影子,等待物换星移。
时光像一棵树,有风吹动,斑驳的树阴里看不清最真实的心意。往事一幕一幕在苏北坡的脑子里闪现,她皱着眉头望着窗外。
如有淡淡的往事,在两人之间浮动,就像淡淡的水雾,飘浮在深褐色的茶水上。
看见苏北坡如此迟疑,北纬极的心底有一丝窃喜,她并不太讨厌自己,不是吗?北纬极上前一步,带着睥睨一切的强势将苏北坡禁锢在墙壁前,他的眼神凌厉如刀锋,“怎么?难道你还是不愿意?”
办公室门锁“嗒”的一声响,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几个人,一边走一边笑。惊散了北纬极和苏北坡两个人。
北纬极高大的身影印在豆沙绿的墙壁上,恍惚之间,她突然觉得他的身影,生硬得有点陌生,苏北坡在心底轻声叹息,想道,他和她已经订婚,登报召告天下,若自己硬生生地插进去,这算是什么呢?他已是昨日烟火,留在记忆里最灿烂的夜空,若想勉强寻回,只能看见物是人非,一地寂寞,她努力压制着如大海一般起伏的情绪,带着职业微笑说道:“北纬总裁再见。”说完她转身离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只留下北纬极一个人懊恼地站在电梯门口。他冲着苏北坡的背影大声说道:“‘十八大道’化妆品盒子事件我查清楚了,不是我干的,是别人别有用心。还有稿件泄密事件也和你无关,我也知道。”苏北坡听得身子一怔,她缓缓地回头,久久凝望着他。
有小小的迟疑的旋风在苏北坡的心里盘旋着,他肯替她查出真相,说明他的心里有她,可是……这又能改变事实吗?他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召告天下的未婚夫,这是一座难以逾越的世俗的界限,自己还能怎么样呢?
沉默良久,苏北坡转过身慢慢离去。她的身形象是被冰冻住了似的,十分缓慢而僵硬,象是在告别某些特别舍不得的东西似的。
走廊里有隐隐的开门关门的声音,还有打印机“嘀嘀嘀”的声音。阳光从走廊尽头照过来,拉长了北纬极的身影,显得那影子特别瘦长,孤清而寂寞。
北纬极坐了电梯下楼,腹部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大滴大滴的汗水渗出额头。“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他走了出去,来到“莲华盛世”三楼卖场。在“莲华盛世”的三楼会议室,还有一个会议等着他。
金龙广场李经理见苏北坡过来洽谈生意,自然高兴,热情地接待了苏北坡。李经理与苏北坡两个谈了许久,终于把租赁合同给签了下来。
从李经理办公室出来,已是中午时分,苏北坡乘了电梯准备下楼,电梯走到三楼,只听见“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一个男子趴在电梯门口。无数的人向这边涌来,恍惚之间,苏北坡看清那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衬衫,她的眼皮一跳,想道,北纬极今早穿的就是一件笔挺的宝蓝衬衫。
苏北坡三步两步走出去,扶起男子一看,果然是北纬极,她心慌意乱,拨了120,然后就抱着北纬极的肩膀,坐在地上,这时她突然回忆起了北纬极开着车子冲向河里的那一幕:如同站在真空之中,虽然四周嘈嘈切切,声音闷而厚,贴在耳朵上,叫人听不真切。
北纬极静静地躺着,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就像一只折翅的鹰,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深深的恐惧袭击着苏北坡,这时,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北纬极的生命也会这么脆弱到不堪一击。
他一直是他自己世界的主宰,他拥有掌控事态的能力,苏北坡一直有一种错觉,他会好好的,就像天空里的星星,会恒久地闪烁着光芒。
苏北坡紧紧地抱住他,在心里不停地追问着自己,如果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有的一切,名誉、地位还有真实存在的意义吗?
眼前人影交叠,苏北坡的手心里密密地渗出一层汗,滑腻腻的一层握在手心,北纬极的衣领仿佛变得极滑,叫人握不真切。
她紧紧地攥住他的衣领,仿佛他是一只风筝,稍一松手,他就会消逝在这个世界里。
救护车赶到,医护人员拿来担架,把北纬极放上去。北纬极在半清醒的状态下,看见苏北坡,心里觉得欣慰。他伸出手紧紧拉住她的衣角,就像小时候,紧紧拉住妈妈的衣角,不让她离开。
苏北坡看见北纬极拉住自己的手,心突然就乱了。
“咣咣咣”向前飞奔着的担架车,像潮水一样退去的惊慌的人群,在眼前不停晃动着的输液瓶。
一幕一幕就像潮水一样,不停地冲刷着苏北坡理智的彼岸。
人声嘈嘈切切,如有一团棉花塞在耳朵里,叫人听不真切。
苏北坡此刻真的希望,眼前这一幕是梦境。
到了医院,北纬极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检查报告隔一段时间才会出来。北纬极躺在病床上,考虑“元杰集团”的全盘规划,自己无法轻轻松松地躺在病床上。“元杰集团”那么大个家业,需要人支撑,他在心里规划着这段时间的接班人,北纬极手下幕僚个个精明能干,倒是撑得台盘,但这些人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只怕这些人掌了权,便要把“元杰集团”搬个精光。眼前自己可信任又最亲近的人只有三个,弟弟、苏北坡、陆秋池。弟弟北纬光,属于典型的浪漫二世祖,叫他来操作“元杰集团”这部庞大而复杂的商业机器,恐怕一时间难以胜任。陆秋池是有些聪明的小手段,但这些伎俩上不得大台盘,很难操控这么大一部商业机器,她也不是可塑之材,如今看来,这么大的场面,唯一可以信任又可以培养的,竟然是苏北坡。一来他对她熟悉而且知根知底,二来她的根基扎实又可灵活应变。
想至此处,北纬极不得不长长喟叹,原来造物主如此弄人,到了今天,自己才明白到底谁才最重要。
苏北坡从街边小店里买了饭菜过来,饭盒里装着北纬极爱吃的凉拌牛筋,刚刚走进病房门便看见北纬极背靠着床头坐着,她走过去,把饭盒和牛奶放在他的身旁,说道:“医生叫你好好休息,怎么不小睡一会儿呢?”
“事情太多,睡不着。”北纬极只有在看见她时才有微笑。宝蓝色的衬衣第一颗纽扣掉了,胸前皱巴巴的,他神情萧瑟地坐在那里,苏北坡面对着他,由于时间让两人心中生了隔阂,陌生感迅速扩张着,苏北坡勉强笑道:“你要不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你才吃饱了呢。”北纬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他生病了,心情不太好,不用和他太计较,苏北坡是这么想的。她笑了起来,也不答话,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替他盖上被子,替他倒水,最后她拿着电视机遥控器翻着电视频道。
“清江市新闻现在为您播报,时装行业正拉开夏装大战序幕,各大公司正在筹划今夏时尚夏装上市计划。据业内人士透露,几天之后,本市企业‘伟业制衣’公司将在金龙广场举行今夏时装秀,并将该公司所制时装,于当日在本市各大时装卖场同期上市。”
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旁边的矮柜上,一盆蝴蝶兰静静绽放,一时间,两人都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依然置身于1531房间之中,两人谁都不曾离开过。
时光如河流,在长长的人生里,静静地流淌着,带走了曾经熟悉的一切。苏北坡只觉得鼻子发酸,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勉强对北纬极笑笑,说道:“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凉拌牛筋,味道不错,你要不要试一试?”
“看这则新闻,‘伟业制衣’会有新的时装上市了,你今天是去和金龙广场管理方谈租赁的事情吗?”北纬极的商业触觉如此敏锐,令苏北坡不得不叹服,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准备卖了金龙广场,用来投入水上公寓的建设,谁知道你却插一手。”北纬极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仍然可以微笑面对一切。
苏北坡愣住了,她并不知道他的打算,现在“蔷薇”时装项目已经启动,怎么可能停下来?如果停下来,这个项目前期投入的钱会损失很多。
“我们租用不了多久的,最多十天之后,你就可以收回去了。”苏北坡解释道。
“不管怎么说,你延迟了我计划的进度,你得赔偿才对。”北纬极在弄清楚了“十八大道”化妆品事件和泄密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愈加欣赏她的办事能力,又因为她曾经属于他,他对她有一种可以依靠的亲切感,他在她的面前象个尚未长大的小男孩,可以卸掉所有防备。他静静地看着他,想道,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的损失有多大,她会不会有一丝丝地不舍得呢?她会不会就这样留在原地,就算不会靠近,但也不会远离呢?
就算要这样地留住她,也是一种小小的奢侈的幸福。
北纬极大病一场,刚刚才从鬼门关回来,他对这个世界多了一分眷恋,他想知道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人像妈妈一样疼爱自己。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丝期待,又带着一点点绝望,如果像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的话,她就会心软吧?
苏北坡瞪大眼睛,想道,他今儿这是怎么了?一点儿也不像往日里冷静的样子。电视屏幕上,一处九寨山水青翠鲜丽,画面上赤红橙黄一一闪过,舒缓的音乐如同一只温柔的手,不停地舒缓着两人的情绪。
苏北坡就坐在那里,光影照在脸上,一会儿亮了,一会暗了,一张沉静而精致的脸庞忽明忽暗。她就像一株极美的花枝,在光与影的变幻里美不胜收。
北纬极的心底涌出强烈的不舍。
北纬极倔犟又沉默,苏北坡误解了北纬极的意思,她想道,他一贯既冷静又理智,都可以把他和自己的感情摆在商业利益之后。他都可以用和陆秋池用订婚仪式昭告天下这一招,来挽救元杰集团,不惜损害我们的感情,现在的他只怕是感情这东西也不放在他的眼里吧。他分分秒秒计算着付出与收益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她皱着眉想了许久,十分迷茫,这商业利润换算极是深奥,若他有一笔巨资投入,所得的利润,就算把我卖了,也是赔偿不了的。于是,她问道:“怎么赔你的损失呢?”停了一停,她微笑道:“你这可真是强词夺理。”
因为大病一场,北纬极盘点人事,这才知道她才是他可以托付的人,他对她生出更深的依恋。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思,睨了她一眼,勉强笑道:“不管怎么说,你多多少少总得赔偿一下我的损失吧?”他的心里有一点点窃喜,是不是可以要求她,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煮饭给自己吃?是不是可以要求她,在他生病的时候,可以留下来陪着他?是不是可以,在这样安静的时间里,什么也不用做,只要静静地看着她就好。
苏北坡无可奈何地望着他,回答道:“那你说要我怎么赔偿?”
北纬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说道:“我暂时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苏北坡皱着眉头回答道:“要不我送你一件大礼,还了你这个人情?”北纬极摇头,苏北坡想了一想,再次说道:“要不我请你吃大餐?”北纬极仍然摇头。
“那你想怎么样?”苏北坡感觉头顶象悬了一把明亮亮的剑,随时会掉下来,碰到自己的头。
“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北纬极恋恋不舍地望着她,想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是否可以要求她给他一天最快乐的时光?
“那也行。”苏北坡沉思了一会儿,想道,反正他也送了我一条项链,等到我没办法解决的时候,拿这个出来做挡箭牌也就可以了,她可是很认真地考虑他的要求。
他的思维很活跃,常常会提出很奇怪的要求,她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北纬极见她沉默不语,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猜中她的心思,他想起了自己的项链,他伸出手去对苏北坡说道:“拿来!”
苏北坡满头雾水看着他,问道:“什么啊?”她看了一看四周,笑着说道:“你总不会叫我给你钱吧?”
北纬极大笑道:“滑头,你刚刚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接着说道:“还给我!”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翡翠碧绿的光芒,在苏北坡的胸口轻轻一闪,她捂住胸口,按住那条项链,说道:“都送人了,还要收回去,不还你。”
他是陆秋池的。
苏北坡黯然叹道,只有这样一条链子属于自己,如果真的还给了他,那自己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链子是属于他的东西,她握住它,就像握住曾经的他。打死她,她也不会还给他。
“还给我!”
“不要!”苏北坡的眼眸里,有星星点点的光亮。
北纬极的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她依然是从前的她,活泼又俏丽,常常在他的眼前流露出可爱的小小的无赖的模样。他觉得,眼前这一刻是快乐而幸福的,这就很好。
陆秋池去了邻市的农家乐,跟姐妹淘去欣赏农家风光,等她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到达医院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时百无聊赖,便翻着病床旁边的柜子,看看里面有什么吃的没有,一时失手,打翻了柜子上的花瓶,花瓶里的水流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扯着卫生纸擦拭着,随手把废纸丢进纸篓里去,一眼瞧见纸篓里有个用过的一次性饭盒,她便想道:“家里请是的钟点工,并没有全职雇佣,今天是谁来过呢?”她的嘴角突然就垮了,她往床上瞧了一瞧,见北纬极睡得沉沉的,便关上病房门往外去了,经过走廊与值班护士闲聊,过了一会儿,便打听出来,今天替北纬极送饭的是一位年轻女士。
陆秋池便去查找北纬极入院手续上的签名,当她看见苏北坡三个字时,气愤难当,待要跟北纬极发飚,又觉得他身体不好,还在休养,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他为好,待要装作不知道,这口气又咽不下去,她在心里转动着千百个主意,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苏北坡身在“伟业制衣”厂小招楼,心却在医院,只是眼下她忙得跟只陀螺似地连轴转,暂时无法分身,只得打电话过去安慰北纬极。北纬极一时间也无法安心养病,医院里这几天来来往往不少人,北纬极急着处理公事,一着急,病情加重,惹得医生很不高兴,一怒之下,把北纬极送进隔离病房,一般人没特别紧急的事,不许探望。
临近金龙广场时装发布会越来越近了,小招楼一楼里人声嘈杂,各路人马来来往往,苏北坡说得嗓子都快哑了,成遥森也疲惫不堪,办公室里不时传来缇龙和江黎蕊的高声尖叫,夸张的语调,艺术性的手势和姿势,调节着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伟业制衣”工厂流水线上,一批批的时装归了类,装了箱,送进了库房,库房门前停着许多大货车,一件件货物装运上车,发往清江市各大卖场。
时装发布会的当天上午十点,苏北坡和缇龙两个赶到金龙广场,召集了施工队,把舞台做起来了。江黎蕊和成遥森两个负责往各大卖场发货。到了中午时分,几十位模特也赶到了金龙广场,他们在金龙广场附近租来的房间里化妆换衣服,到处闹哄哄一片。
黄昏时分,收到邀请函的各路人马来到金龙广场,舞台下人越聚越多,缇龙与苏北坡镇静自若地坐在台下,指挥着施工队摆放道具,指挥礼仪小姐引领贵宾入席。恰在此时,缇龙的手机响了,听了一会儿,他的脸色都变了,挂了手机,闷闷不乐地对苏北坡说:“有几个模特要赶另一场走秀,九点半以后的时装走秀他们两个上不了,这节目不就开天窗了吗?必须得重新找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