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阳光明媚,窗外人语喧哗。小张睁开眼睛,见床上空无一人,只听得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她走到床前,整理着被子。一叠资料从枕头底下露出来,散落在床边,她便翻看着。越看越惊,瞬间便呆住了。
卫生间的门“咔嗒”一声响,北纬极出来了。小张将资料迅速地放回枕头底下,转身看他,但见北纬极神采奕奕,不复昨夜颓丧模样。
眼泪在小张的眼眶里打转,北纬极便觉奇怪,开玩笑说道:“怎么着?没吃早饭,都快饿哭了吗?”
小张姑娘听了,忍不住,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北纬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张姑娘哭了一会儿,说道:“原来你病得这么严重。”北纬极的脸色突然就暗了下来,他点了点头,想着她不过是个路人,说了也没关系,便说道:“所以,我只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守护着她,结果却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小张姑娘听了这话,脸上一片灰败,她软软地坐了下去。
北纬极在门外叫了一声,“小张,我得走了,再见。”小张姑娘听着这告别,心里一阵慌乱,像是有块地方空了,又像是有块地方装得满满的。
小张姑娘拉开门,“呼”的一下跑了出来,北纬极见她跑得像一阵风,愣了一愣,往后退了两步。恰在此时,高成江也开了门出来,后边跟着小陈姑娘,北纬极与高成江均是笑而不语。小陈见门口站着几人,讪讪地不言语,她拿出手机给她哥哥打了个电话,便对高成江说道:“船已经开过来了,吃了早饭我哥哥就送你们到对岸去。”
北纬极跟着下楼,却听得门锁轻响,从房间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北纬极只觉得面熟,在哪里见过却来不及细想。中年男人也认出了北纬极,他的脑子里闪过一张化验单,正欲开口叫住北纬极,却见北纬极转身下了楼,他停了一停,然后转身走开。
北纬极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中年男人原来是医院的大夫,就是自己得病时的主治医师,他转身正要跟秦大夫打声招呼,却见走廊上空无一人,想来秦大夫是从另一条楼道下去了。
两人就此失之交臂。
苏北坡独立担纲的“伟业制衣”时装秀即将开场,她在舞台上忙得团团转,一时间没有成遥森与江黎蕊两个帮忙,还真有点力不从心。前几天金龙广场管理处有人打电话来说,场地没办法出租了,苏北坡追问是什么原因,那边也没回答,只说场地另有他用,别的也没说。苏北坡挂了电话,立刻给其他几大广场打电话去租场地,结果清江市内各大广场竟然都安排了其他的文娱活动,暂无空地出租。
挂了电话,苏北坡愣住了,如果再不把这场时装秀办起来,今年的夏装怕是前途黯淡。她想了许久,若别无他法,只能把“伟业制衣”厂内的一块广场用起来,再派专车去市区接各大卖场的订货商。想到这里,苏北坡便把整套方案设计出来,叫来车间主任,把设计方案交给她,让她着手办理,正办理途中,苏北坡却收到金龙广场管理方电话,那边又说场地又空出来了,问她还需不需要租用,一听这场地可以租用,苏北坡连声答应订下来。这其中曲折,苏北坡还没想透,她打算等把夏季时装秀场做完之后,再来打听一下金龙广场的事。
想着租场地的曲折,苏北坡更是暗下决心要把这次时装秀做得出彩瞩目,所以她事必躬亲,一刻也不敢松懈。调整了下一个模特的站姿后,苏北坡便从舞台上走了下来,来到桌子旁休息,正拿水杯喝了一口水,一眼就瞧见北纬极站在“莲华盛世”的一个角落,有关北纬极的往事“呼”的一下全跑到脑子里来了。
苏北坡微笑着点了点头,见北纬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眸里带着深深的忧郁,她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北纬极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深情地望着她。
苏北坡笑道:“北纬总裁,您请坐。”然后转头,对助理说道:“小李,麻烦你倒杯茶来行吗?”
北纬极坐了下来,微笑着对她说道:“怎么样?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
苏北坡点了点头,笑着回答:“挣扎着做一做,能完成便行了。”
北纬极叹道:“你哪里是能完成,你是精益求精。”
舞台上两只彩灯铺就的柱子,像两根巨大的水晶柱,直指云霄,紫一道蓝一道,瀑布似地落下来,灯光忽明忽暗,两个人脸上也是忽明忽暗,就像两朵在尘世里飘摇着的浮云。
苏北坡也不答话,只往小李的手中拿了那杯茶,放在桌子上,对北纬极说道:“这茶不错,是我从海南带回来的,你尝一尝?”
天色渐渐暗了,舞台上的灯光亮了,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苏北坡的海南之行,带给她极强的灵感,她用大海、浪花、岩石、古宅的一些元素,添加进时尚成衣中,给时尚界带来一股新的劲风。
正式而传统的职业装因为加入这些元素,而更接近回归自然的梦想,穿在身上,偶尔看上一眼,犹如呼吸着大自然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很符合职业装市场的需求,因而在市场上十分抢手。 伟业制衣夏季时装秀完美落幕,订单像雪花片一样飞来。因为成遥森留在海南没有回来,这次“伟业制衣”时装发布会,第一次由苏北坡全权负责。成冕不放心,所以他和苏春丽回到清江市,亲自坐镇,全力支持苏北坡的工作。
现在,这件事情的结果终于出来了,成冕看着销售业绩报表欣慰地笑了。
……
小张姑娘经常看电视新闻,北纬极时常出现在电视画面上的身影,深深地打动了小姑娘的心。她喜欢他,就像粉丝喜欢着偶像那样。北纬极最近出现在电视画面上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疲倦,小张的脑海里闪过北纬极的病情检查报告单,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想道,他别是病得更严重了吧?小张放心不下北纬极的病情,打了电话以要事为由约了北纬极在“莲华盛世”长葡大道店见面。
小张姑娘一见北纬极的面,看见他疲倦而憔悴的模样,心里便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北纬极微笑着问她:“你怎么了?”
小张姑娘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北纬极见一时冷场,便问她:“在小岛上时间紧,也没来得及细问你的名字。”
小张抑制住了自己伤感的心情,回答道:“我叫张义玲。”
北纬极微笑道:“好名字。”
“莲华盛世”卖场底楼,认识北纬极的员工如山如海,进进出出。北纬极便觉不太自在,他打算邀张义玲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
两人刚往街道上走去,便觉身后有异常响动,便一齐往后望。但见陆秋池一路疾步走来,原来任欣锐早就被陆秋池安排在北纬极的身边做秘书,她的任务就是了解北纬极的行踪。
北纬极刚和张义玲一见面,任欣锐便从商场员工的闲谈之中知道情况,立即告诉了陆秋池。陆秋池风驰电掣赶过去,大怒之下,陆秋池去拉扯那个女人,结果纠缠中,腹中剧痛,她大汗淋漓地倒在地上,北纬极见事情不妙,赶紧把她送往医院。
陆秋池心中一动,想借这次时机将假怀孕的事情也遮掩过去,不由做足了戏码。
……
苏北坡累了许多天,总算把第一批订单上的货出完了,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车子刚刚到“莲华盛世”卖场红绿灯那里,但见一堆人簇拥着,她好奇便多看了两眼,就看见北纬极打横抱着陆秋池上了车。
北纬极清瘦的容颜落入苏北坡的眼中,她心中一恸,暗暗一声叹息。
北纬极的宝马和苏北坡的车子并行了很长一段路,这是苏北坡回折榆街53号见成冕的必经之路。
红灯亮了,苏北坡乘坐的出租车在彩虹路口停了下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北纬极的车子往右去了,直接开进了清江市第一人民医院。车子缓缓开动,苏北坡回忆着今天下午销售科李科长打来的电话:
“苏总,我的朋友是金龙广场管理人员,那天寻衅闹事的人,有一个他是认识的。”苏北坡笑了一笑,说道:“接下来呢?”
李科长接着说道:“那人说,是一个姓高的市长叫他们去的,他的小姨子叫陆秋池。”苏北坡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她笑道:“好的,这件事我知道了。”
销售科李经理那番话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如果高成江肯轻易放过自己,放出金龙广场的使用权,一定是有人从中斡旋,这个人必是北纬极了。
因为跟自己交情匪浅又肯出面帮助的只有两人,一是北纬极,一是成遥森。成遥森现如今远在海南,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肯定不是他了;二是陆秋池是高成江的小姨子,他帮着她出一口恶气,这也极有可能,而这个调停之人必是北纬极;三是前段时间报上对于自己跟北纬极的关系报道甚嚣尘上,叫陆秋池这口恶气难以下咽是前因。
凡此种种,出手相救的,那就是他了。
苏北坡心里一动,想道,他肯这么出力,得找个时间好好感谢他才对。也不知道送他什么才好?
马尔代夫海洋天堂畅游?夏威夷风情小岛风光领略旅游?还要不要送他两名戴着花环的美女导游全程讲解呢?
苏北坡正凝眉沉思,刹车声把她惊醒,往窗外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折榆街53号。
吃过饭,重头戏这才开场。成冕叫苏北坡进了卧室,成冕把销售报表往苏北坡的面前一放,微笑着说道:“小北,来看看你的成绩。”
成冕城府深,苏北坡难以揣测,只拿眼看着他笑,说道:“也不知道您满意不满意。”苏北坡没叫爸爸,只说“您”这个客气的字眼,成冕眼皮一跳,睨了她一眼,也不多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说道:“这上面的钱,是奖给你的,从销售利润里拿出来分成的,所以厂里的那些钱……”
苏北坡聪明伶俐,一点就透,她说道:“我知道的,每个月的报表您都亲自过目,签字审核的,应该不错。”
成冕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个道理流传了几千年,我们应该都懂。”苏北坡笑道:“我并不贪心,原来只有一份微薄的薪水,我也觉得很快乐。”
成冕点头笑道:“那就好,我怕你稳不住,一时失足摔倒。”
苏北坡想了想说道:“这一点,我还是相信我自己。”
成冕点点头,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来,对她说道:“前几天我发了一则招聘广告,招聘设计师,这是几位候选人的名单,你先看看。”
苏北坡装进手袋里,说道:“我先看看,再发表意见可以吗?”
成冕点了点头,苏北坡正欲告辞,成冕脱口而出说道:“也不知道遥森怎么了,去海南认亲妈,就留在那边了吗?”
苏北坡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笑笑说道:“我帮您拿一盘水果吧,多吃水果对身体有好处。”
成冕点了点头,苏北坡出去了。
等她拿着什锦水果拼盘进来,成冕正对着成遥森的照片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北坡叫了他好几次,他也没听见。
苏北坡只得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想了一会儿,说道:“过几天我也闲下来了,我打个电话约一下遥森吧。”成冕眉头一舒,看了看她,回答“好”,想了一想,又叮嘱道:“若他实在太忙,也不必勉强。”苏北坡听着成冕这话里有莫名的情绪,只得在心里默默地叹气,她带上门出去了。
成冕对成遥森难舍之情,落在苏北坡的眼里,她在心里思量着,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苏北坡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抱着手袋蜷缩在后车厢。繁华都市,夜色迷离,五彩流光从车窗前一一流过,照得苏北坡一张美丽而精致的脸忽明忽暗。
清江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招牌从眼中一闪而过,苏北坡匆忙叫司机停车,付了车费下了车,来到医院门前的广场前面。
今天最后一次见到北纬极就是这在个地方,他开着车载着陆秋池进去了。
四周是灯火通明的摩天高楼,汽车鸣笛声呼啸而过,苏北坡拎着两只袋子,往喷泉旁的椅子上坐了。
已是深夜11点,白天发生在北纬极身上的一幕幕从苏北坡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算北纬极送陆秋池上医院,也不见得这会儿还在这里,偏偏自己鬼使神差,就在这里下了,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她摇了摇头,笑自己傻。
夜已深了,街上行人稀少。苏北坡眼前一辆出租缓缓开来,她伸出手去,出租车停了下来。
“嘭”的一声,苏北坡关上车门,“去金桂大道87号。”说完,苏北坡闭上双眼,往后一靠,靠在坐椅上闭目养神,她暗暗地劝解自己,他已是她的人了,还是把他忘了吧。
抱在怀里的手袋在颠簸中沙沙作响,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就像……他曾经拥抱着她……
车子驶入滚滚的车流里,红灯亮了停了,绿灯亮了停了。
过了几个街口,车子驶向城郊僻静的公路,苏北坡心里一惊,用力地拍打着司机的靠椅后背,手心里的汗都急出来了,她大声叫着:“我是要去金桂大道87号,你怎么开到这里来了?快停下来,快停下来。”
司机不为所动,苏北坡看不清他的脸,她拿出手机,手不停地颤抖,心里叫道:“完了完了,今天要葬送在坏人手里了。”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来,苏北坡紧紧地闭上双眼,蜷缩在后车厢的一角。
“砰”的一声,前车门关上了。
“咔嗒”又一声,后车门轻轻地开了。
车厢里的空气就像凝结住,苏北坡等了许久,想象中的恐怖事情没有发生,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头去,只看了一眼,便愣住。
清瘦的容颜、淡淡的无奈的笑容、深得如一潭湖水一样的双眼,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带着邪魅和骄傲,他的眼神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淡淡的忧伤。
苏北坡的脑子像是锈住了,她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北纬极仍然静静地看着她,他觉得自己无法开口说话,他只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了心中的秘密。
北纬极刚从医院出来,就看见苏北坡坐在喷泉广场上的长椅上。清瘦而娇俏的容颜、向后绾起来的发结,带着职场精英的干练;举手投足之间的雅致展示着时间在她身上的变迁,他的眼睛渐渐模糊,如果再不进入她的生活,两人很有可能渐行渐远,不再有交集。
一转身,便一辈子不再相见,形同陌路。犹如路归路,桥归桥,并行于这个世界,却不再了解她的世界。
北纬极打电话叫来开出租车的朋友,借了车子开到苏北坡的面前。
北纬极跟上天打了个赌,如果她没上这辆车,那么一切都没办法了,只有放弃,如果她上了自己开的这辆出租车,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要放手。
北纬极祈祷奇迹的出现,终于如愿以偿。
现在,两个人终于可以面对面,有许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得默默相望。
“砰”的一声,打开的车门关上了。
苏北坡没有问,北纬极亦无回答,两个人牵着手往前走。
去哪里?要做什么?不用多问,亦无需多问,两个人只知道,这样牵着手往前走就是好的,就是好。
寂静的长长的公路,寂静的密密的山林,就像曾经遇见过的那些长路与山林,既熟悉又陌生。
最后两个人终于走累了,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北纬极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苏北坡,苏北坡点头示意,北纬极接了电话。
还是“元杰集团”的运作问题,挂了电话,北纬极轻轻一声叹息,捂着腹部皱着眉头。
苏北坡看他脸色不对,问道:“你不舒服吗?”
北纬极勉强一笑:“我的胃不太好,可能是胃病复发了。”
苏北坡也不多说话,拉着他站起来往前走。
北纬极见她不往回清江市的路走,越走越远,便问道:“这是去哪里?”苏北坡回答道:“我路过这里的时候记得,在路旁有一家小小的药店,大约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先去药店看看有没有治胃病的药吧。”
没过多久,小小的药店招牌便出现在眼前,银灰色的卷帘门关着,苏北坡叹气道:“怎么这个时候关门。”话音刚落,只见卷帘旁边有人走过,苏北坡便大声叫道:“这位先生,请等一等。”
那人便回头瞧着两人,苏北坡说道:“请问您是这家药店的店主吗?我的朋友生病了,很疼,希望能找到医生。”
那人回答道:“赶得巧,我正准备关了门回家休息呢。”
苏北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说道:“真是太好了,麻烦您给看一看好吗?”
老先生是老中医,替北纬极把脉的时候紧皱眉头,时而摇头,时而叹息,他正欲开口讲话,北纬极指着隔壁一间铺子说道:“小北,我有点饿了,你快去叫住那家火锅店老板,让他晚点儿关店。”苏北坡点头领命而去,看着她出门,北纬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来,老先生说道:“你这病可不轻。”
北纬极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他说道:“目前我也只是想多挨些日子,能稍微减轻一下病痛就可以了,这也实在没办法。”
老先生诧异地笑了,说道:“虽然说是严重,但也没到那种地步……”正欲往下说时,苏北坡踩着轻快的脚步声回来了,她说道:“老板答应晚点儿关门呢,真好。”停了一停老先生说道:“那先这样,我给你开两幅中药先吃着,如果有效再来找我。”北纬极也没听进去,他一直捏着裤袋里的药瓶,等一会儿寻个苏北坡不注意的机会,把药吃下去,能止止疼也就可以了。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想着心事,老先生连着问了几次,北纬极都没回答。苏北坡回头去看他,见他皱着眉头正想什么呢,于是便替他回答道:“行,您把药煎好了做成药包吧,吃饭前得赶着吃一次,不然又该疼得很厉害了。”
老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伙子,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北纬极像是要掩饰什么,他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那我们先到隔壁订餐,等一会儿再过来拿药包行不?”
老先生点头道:“行行行。”
两人到了火锅店子里,老板正坐着打瞌睡,听见响动,连忙睁开眼睛拿着菜单过来,两人点了几个菜,一直到火锅热气腾腾地上来,整个过程北纬极都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苏北坡以为他疼,便起身来到药店,药包也刚好,温度也恰恰合适,苏北坡付了钱来了火锅店子里,一袋药吃下去,北纬极觉得腹中疼痛立减,心里便松开一截,想道,改天有时间了还是到这里好好把一把脉,再开几剂药吃才好。
火锅香料煮沸了,香气四溢,两个人只觉得饿得狠了,把菜放进去,迫不及待地要等它煮起来。
苏北坡突然就想起西岭雪山上的那一场旧事了,一只小小的锅子,下面放着一堆柴火,里面翻滚着的也是汤料,煮着几只雪鱼和几只小小的虾仁丸,自己刚从西岭雪山上下来,受命飞到新加坡谈合同,没几天就看到报纸上北纬极订婚的消息……苏北坡睨了他一眼,轻轻一声叹息,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那只香气四溢的锅。
北纬极先用筷子夹起一只雪鱼来,尝了一尝,说道:“煮好了,你快吃吧。”苏北坡抬眼望着他,他勉强一笑说道:“我记得你喜欢吃。”
苏北坡听他仍然记得自己的旧习惯,眼圈红了,她掩饰地站起身来,说道:“我上个洗手间,等一会儿再过来。”
北纬极挥了挥手,苏北坡径直去了。
夹了几只雪鱼放进苏北坡的碗里,苏北坡的手机铃声响了,北纬极连着叫了几声:“小北,小北。”见无人回答,便不再理会,任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手机铃声终于停了,满世界都像是清静了。北纬极正准备吃饭,手机铃声又响了,他好奇,在这样的深夜会有什么人找小北,他翻开手机盖子一看,只见屏幕上成遥森几个字跳动着,他坏坏地一笑,接通了电话,“喂。”
成遥森在电话那头一愣,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接我老婆的电话?”
北纬极笑道:“我们都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了,你怎么还不清楚我是谁?”
成遥森嗤之以鼻,“一个被我老婆甩过无数次的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北纬极气极,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微笑道:“你老婆,你们结婚了吗?”成遥森难以回答。北纬极轻声一笑,说道:“所以,她是我老婆,请你别插手。”说完果断地把电话挂断了,放在桌子上。
“你在想什么呢?一个人发呆。”苏北坡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来,他睨了她一眼,说道:“你走路没声音的?怎么我都没听见?”
苏北坡笑笑,并不理会。
恰在此时,苏北坡的手机响了,是成遥森打来的,苏北坡一接电话,成遥森就在电话那头说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到底想干吗?”成遥森以为接电话的是北纬极呢。
苏北坡十分诧异,便说道:“我什么也没说啊,你怎么回事?”
这样的深夜,这样寂静的时刻,苏北坡和北纬极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成遥森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深想,他质问道:“你在干什么?你背着我偷人吧?”
这句话的占有欲十分强,就像一个吃醋的受了伤的丈夫。
成遥森听见苏北坡在电话那头沉默着,他突然感觉很害怕,他害怕苏北坡真的对他说:“遥森,我们分手吧。”想到这里,以往那种风雨飘摇的感觉又回到成遥森身边了。
成遥森大声说道:“你!立即飞到海南来,向我道歉,你必须给我解释。”苏北坡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突然想起来,成冕很思念成遥森的事情,他也交代过自己,希望成遥森能回清江市看他,苏北坡觉得这个责任义不容辞,她最近也是必须得见成遥森一次,把他带回来见成冕,于是苏北坡温柔地笑道:“好,等我一忙完事情,就飞过去看你。”她这么温柔的声音,一点也不像那个心不在焉的,若有所失的苏北坡,成遥森的眼眶湿润了,他在电话那头温柔地说道:“我爱你。”
像有一朵浮云,轻轻地飘荡在秋天的湖心;像有一缕阳光,轻轻地透过密密的丛林。
苏北坡在瞬间被击中,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表达,她一直以为他不肯回清江市的原因,是因为江黎蕊,她问道:“江黎蕊呢?她不在吗?”。
成遥森气极,她居然……她居然问出这么煞风景的话来,“啪嗒”一声,电话挂了。苏北坡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感觉莫明其妙,她小声嘀咕道:“真是的,怎么就挂了?也不说清楚。”
北纬极也不说话,只看着她乐呵呵地笑。
从小火锅店里吃了饭出来,两个人沿着长长的寂静的公路往前走,初夏深夜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北纬极伸出手臂紧紧抱住苏北坡,指尖传来的一点冰凉让北纬极感觉到苏北坡的寒冷。他想了一想,从身上脱下西装来,披在她的身上。
苏北坡微笑地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紧了一紧穿在身上的西装,手指尖触摸到了一点异常,她就着灯光细看,原来就是第一次去南溪市时,北纬极在中巴车上划破的那件西装。补丁的形状是一个菱形,苏北坡清楚地记得,没想到他一直穿在身上。她的眼睛湿润了,转过头去看他。
北纬极笑了一笑,说道:“我一直没舍得扔,穿着它,就好像你还在我的身边。”
北纬极伸出手臂,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眼睛里有一点晶莹在闪动,他说道:“可以这样紧紧地抱着你,真好。”
“小北,留在我身边吧。”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北纬极也忘记了时间,他只知道没有她的日子里,自己就像掉进了时间的空洞,不知道时间的流失,也不知道春夏秋冬,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这么小心翼翼地问过她,要她留在他的身边。那个时候,她残忍地拒绝了,现在的她,还会给自己相同的答案吗?
他不确定地看着她。
如果她再一次拒绝自己呢?那自己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勇气?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自己。他渴望她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又害怕她说出的答案。
“留在你身边是什么意思?”苏北坡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是……就是……”北纬极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他想起了高成江的话,他明白事情的分量,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说下去,他怕她会拒绝。
两人来到停出租车的地方,北纬极拿出车钥匙开了门。
绿色的出租车在寂静的公路里疾驰,成片成片的漆黑的树林往后退去。苏北坡手指里摸到软软的中药袋,药的温度让人感觉舒适。
不一会儿,出租车就过了清江市收费站,进了城,北纬极回头说道:“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苏北坡把自己住的地址告诉了他,北纬极一愣,说道:“原来你已经不住那里了。”苏北坡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早期租住的桂香园,住在那里只是找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早已换了地方。
两人絮絮谈话,不一会儿,车子就驶到苏北坡所住小区大门外,苏北坡下了车,从手袋里拿出药袋递给他,说道:“记得按时吃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多病多痛’了。”
她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笑盈盈地看着他,大理石台阶在她的身后反射着微微的光芒,四处树影花影层层叠叠,显得很温馨。
“砰”的一声,北纬极从车上下来,用力关上车门,绕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北纬极的下巴长满细密的胡楂,轻轻地触及皮肤,令苏北坡一阵阵悸动。经过岁月的洗礼,他眼里的尖锐和狂傲已埋藏在深处,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沧桑。此刻的他,更懂得珍惜,更明白世事无常,他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坚决地抱住喜欢的东西,紧紧地抱住不肯放手,他想了一想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请让我留下来。”
苏北坡的眼睛湿润了,她紧紧地拥住他。她指了指不远处,“往前走二十米就是停车场,你把车开过去。我在这里等你。”
一室一厅的房间,因为有北纬极的到来而显得更加温馨。
房间客厅的墙上有一面镜子,高大的北纬极站在走道里,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不觉微笑着。
苏北坡见他站在镜子前发愣,便笑道:“你还记得我们两个第一次去谈债权转投资的那件事吗?”
北纬极大笑着点了点头,苏北坡继续说道:“我觉得那镜子的款式不错,装修这间房的时候,我特意找了很多商场,专门挑选了这款镜子呢。”
北纬极走过来,紧紧地抱住她,“我也记得这面镜子。”
镜子里照出两张年轻的笑脸,他们知道,无论怎么努力,现在的自己早已不似当初。镜子里的两个人,眼神里,有淡淡的雪意飘荡着,有深深的眷恋的波纹流淌着。青灰色的灯光射过来,镜面就像一面初春的湖水,英挺娇俏的两个人,就像两片树叶,在深幽的湖水里荡漾着,带着尘世的飘摇,带着萌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