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让李森做了十年的、美丽的电影梦就像一个大的气泡,尽管你鼓足了劲儿把它吹得很大,它也涨得很满,肥皂水形成的外膜还泛着五颜六色的光晕,煞是好看,可它就是破了,而且早晚会破,破了以后还啥也剩不下。
但这次梦想破灭的原因很荒诞,答应给他投资电影的老板被抓了,被抓的原因更荒诞,一个堂堂的宣称要投资电影进军传媒领域的老板居然是个“窃贼”?!
那个老板外表看着也是斯斯文文的,脸上戴着无边的水晶眼镜,头发梳理得柔顺而且乌黑发亮,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他号称自己是炒股票起家的,拥有多少多少资产,开了多少多少个公司。实际上他是出没于各大城市的高级酒店专门盗取酒店里的名贵字画的江洋大盗,作案十几年了都没被人发现。
最近的两个月,李森一直在跟这个窃贼厮混,陪着那家伙参加了无数饭局。那人也煞有介事地跟李森探讨要选用什么样的演员、电影投资应该多少。虽然每次说到资金都是过两天就到位,这过两天一下子就过了两个多月还在过两天。
那窃贼倒是借机会在饭局上约见了众多女演员,脸儿熟的、不熟的,高矮胖瘦什么样儿的都有。只要女演员一到场,那哥们儿就立马来精神,大谈他的宏伟电影计划,要借助李森的剧本把那些女演员捧成国际影星进军好莱坞什么的。弄得李森都不太好意思,忙谦虚地说自己写的这剧本可能还没那么好。那窃贼拍着李森的肩膀给他鼓劲儿说:“怎么没那么好?要有想象力!现在的社会只有我们不敢想的,没有我们不敢干的!”
是啊,对一个窃贼来说,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呢?
而那些女演员们大多也都被侃得来了劲儿,和那所谓的老板越挨越近。
两个月下来总这样搞,李森有点怀疑这家伙拍电影是玩真的还是要借助他的剧本泡女演员来点潜规则什么的。
不过只要能拍电影,老板的真实动机是什么李森也无所谓,那是老板自己的事儿。李森就是感觉做女演员也真不容易,总得跟一些靠谱不靠谱的老板“暖昧”一番,不管是成名以前还是成名以后。而且还有一部分姑娘智商比较低下,靠着潜规则真能成腕儿么?就算能成那也得看看那是不是适合自己的机会。
当时李森真的一度认为这家伙是能帮他完成自己的电影梦想的。一件事总被说来说去,假的也变成真的了,起码在心里会误认为它是真的、是一定能够发生的。
那窃贼说去南京出差三天后回来,他回来了资金一定到位。
结果李森没等来钱,却在报纸上看到这个现代江洋大盗落网的消息。可怜的是那些高级酒店的经理们,自己的镇店名画被人掉包了,警察找上门来了还矢口否认,还在夸耀自己饭店的保安系统是多么完善……
看着报纸上的黑色大字标题,李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都是什么事儿呀?真实得已经太不真实了,连职业编剧都难以编造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桥段,一个盗贼居然天天吵吵着要拍电影,真荒谬!
就是这些人不停地在指点李森这样的铁杆儿电影爱好者写出电影剧本,再提出各种各样的狗屁意见,还居然能描绘出自己将如何如何力挽狂澜拯救中国电影事业于水火诸如此类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一幅幅畸形的前景,脸不变色心不跳地亵渎着李森心目中“电影”这神圣的名词。
李森愤怒地把报纸揉成一团,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梦想破灭了,“怎么我总遇到这样的投资人呢?浪费了我多少脑细胞,欺骗了我多少情感神经啊?”
越想越气,李森抬脚踹翻了身边摞得很高的一堆盗版影碟,世界各地的电影作品散落在他周围。这房间里到处是电影书籍和电影海报,这个狭小的电影空间让李森倍感压抑。不过就算你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有什么用?你离电影太远了,那距离远得就像他跟银河系里一个肉眼看不到的小行星之间的距离,要用光年单位才能计算。
花花绿绿的影碟下面有个白色纸张的一角,李森用脚把影碟拨开,那白色的纸张是他的电影剧本的封皮。李森俯身捡起了剧本,那是经过仔细装订、字体设计精美的剧本,漂亮得可以和正规出版的书籍媲美,但是李森却看着它龇牙咧嘴地浑身较劲儿。
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干这个?是不是就不应该这样想?电影!电影!我干吗要拍电影?说别人二B,我他妈才是真正的二B。
操!李森猛地站起来,拿着剧本就要撕,傻B剧本,傻B电影梦想,我他妈跟你决裂!
李森和那厚厚的一摞纸较劲着,还真难撕。突然有人敲门。人生就是这样,当你要毅然决然干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有人会打断你,想痛痛快快地干肯定没门儿!
李森一心想撕剧本,可敲门声就是不停,李森急了把剧本摔在地上,怀着满腔的悲愤前去开门,脸上全是一副旧社会苦大仇深的样子。
门开了,一个脑袋上戴着发卷儿穿着大花儿睡衣的中年妇女嗑着瓜子出现在门口。李森马上把脸上的旧社会推翻了,用力地挤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
为什么要笑?她是房东,得罪她也许下一分钟自己就得卷铺盖卷儿滚蛋。
“王大姐……”李森想着词儿怎么和房东寒暄。
“该交房租了。”房东边说边吐着瓜子皮,脸上冷若冰霜地直奔主题。
“是么?”
“半年一交,我们说好了。我找你好几次了,你几次都不在,怎么着,躲我是吧?”
“瞧您说的,哪儿能啊,我记性不好,现在就给。”
李森说着,就满屋子翻自己的钱包。
“咳,不急,不急,不就一两天的事儿么?”那花卷儿脑袋一听给钱热情多了。
钱包找到了,可里面银子却没多少,只有两张老人头。李森迟疑了半天,感觉可以把脸上的笑弄得很灿烂了,才敢回过身来。
“王姐,我忘了取钱了,要不您再容我两天?”
花卷儿脑袋的脸马上耷拉下来了,“这不合适吧?说好了月初交房租,都过了快一个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不是,我真的没取钱,过两天好吧?”
“过两天?一到交房租的时候就过两天?为这点儿钱,我得天天追在你们这些人的屁股后面,好像我多不仁义。你也得为我想想,你过两天,他过两天,我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您不仁义,谁敢这么说您我跟他急。”李森哄着房东大姐,“就两天,两天,我一定交。”
“我们可说好了啊,两天以后你按时交房租,要不,租我这房的人多着呢!”
花卷儿脑袋身子一拧一拧地走了,留下屋子里一地的瓜子皮。
李森顾不上撕自己的剧本,这两个月他只顾着做拍电影的美梦,挣钱的事是一点没干,全被那个偷东西的家伙给耽误了。
李森蹲在地上开始打电话。
“喂,老严,还记得我么,我是李森……啊?不太记得?没关系,我给你们星星周刊写过文章,就是那篇国产恐怖片的影评……还有点明星的八卦新闻……啊?找你干什么?我是想问您那儿现在有没有什么活儿让我干干?写什么都行……没有?……噢,那有活儿了您想着我……”
后面的儿化音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李森没时间抱怨接着打电话。
“喂,老高,是我呀,耍笔杆子的那个小李……怎么样想起来了吧?我说你也不能把我忘了,最近你们报社要什么样的稿子?需不需要我写点儿什么?”
……
在打电话的过程中,李森深深地体会到那个不靠谱的偷画儿的窃贼太害人了,连续几个星期不挣钱是绝对不行的。
十几个电话打下来,李森还是没揽着活儿,他知道这么打电话不是事儿,抓起床上的外衣出门顶着外面的烈日又开始奔命。这次不是为了什么理想为了什么崇高的电影事业,这次是为了最朴素的原因——正常地活下去。
混世界的人太多了,社会中可能缺任何东西,但是绝对不会缺找工作的人。特别是在我们这个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任何一个行业都成为竞争激烈的角斗场。不同的是在场上玩命的人远远多于在场外娱乐的。唯一的动力是保持傻B一样的盲目乐观,并且坚信明天天上会掉一个大馅儿饼,在茫茫的人海中像是被装上了精确制导系统的战斧巡航导弹一样,可以不偏不倚地正砸在你头上。(这可能么?)
这两天那个馅儿饼导弹一定是偏离了轨道,不知道是命中了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反正没砸到李森身上。李森不得不编造各样的借口和房东大姐交涉,在交涉的过程中李森觉得电影《功夫》里的那个催债的房东比自己这个房东可爱多了,不过他也明白顶着花卷脑袋的房东大姐的忍耐力不会像这城市里的夏天一样燥热得没有限度。
找不到挣钱的机会,李森索性爱谁谁了。他恢复了常态,依旧看碟看闲书晚睡晚起混日子,等待着房东极限的到来把自己扫地出门,反正大不了去睡火车站。
要不说人是最顽强的生物呢,只要放得开怎么都能活得下去。当然了女人在这一点上似乎比男人的出路稍微多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