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很吵,何煜站在门口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常年居于深山竟有些不大习惯京师的热闹繁华了。刚想退步离去,不想却被小二一把抓住,“公子是打尖吧!上面还有空位,我这就带公子去!”
何煜微怔,见小二如此热情反倒一时不好拒绝了,他环顾一下四周,指着角落里一个空位说道:“不用了,我就坐那儿。”
何煜坐下后,小二便开始热情的寒暄开了,“公子不是京师人吧?在京师,咱们醉中歌可是出了名的酒楼,公子您要是常来,说不准还可以见到像国舅爷、南宫大人那样的大人物呢!”
“屁的南宫大人!”小二话刚落,只见邻桌一个大个子气愤的骂开了,“南宫絮颜算个狗屁!一个臭娘们不在家守着三从四德跑到朝廷瞎掺和什么!老子从小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老子至少知道点礼仪廉耻,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南宫絮颜那小娘们在外面抛头露脸就算了,竟然还陷害忠良!”
此话一出,四周立马安静下来。小二注意到,何煜拿着酒杯的手在听到南宫絮颜这几个字的时候微抖了一下。
“就是!丞相大人死得惨啊!宁可以死明志也绝不愿意背负子虚乌有的罪名!”马上就有人开始复合起来,“哼!南宫絮颜陷害忠良的勾当还做得少吗?就不信她还能逍遥快活到几时!这世道可是有王法的!”
愤怒声此起彼伏,一旁的小二不知所措的擦擦冷汗。他虽没读过书,但他知道这城里的大人物可是他这种身份的人得罪不起的,话题是他先引起来的,必须要想个办法结束,万一被南宫大人知道……
小二想到这儿打了个冷颤,侮辱朝廷重臣的罪名他可背不起啊!眼神一转,只见何煜的脸在听见大家议论南宫大人的言语后越来越冷,莫非这人与南宫大人有什么交情?
这样想着,小二不禁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客官来。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眼前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柔和之气,但与“温和”一词绝对无关。那是一种冷峻至极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优雅得无可挑剔……
他的脸明明很美,但所有注意到他的人绝不是被他的美所吸引,而是被那种柔中带刚的气质所折服,被那种触不可及的高贵所震撼。
何思兰。不知为何,小二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十年前那个曾经名动京师的第一美女的名字来……
“何人在此放肆!胆敢侮辱朝廷重臣!”
一声怒吼,小二立马回过神,只见从楼上的贵宾席处走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这人银灰色的袍子小二认识,是南宫家的死士!
四周立马安静下来,既然南宫家的死士在这里,那么南宫大人也一定在了!南宫絮颜的狠毒众所周知,大伙虽私下里说些南宫絮颜的坏话,可真到紧要关头,谁都没那胆当出头鸟。
“程乾!你冷静点!”朱默从贵宾席走出来,拉住一脸怒气的程乾。
“我就看不惯这些人说小姐的坏话!谁再敢多说一句,我程乾立马宰了他!”
“程乾,难道小姐的命令你也不听了么!快进去!”朱默说着,一手拉住怒气冲冲的程乾,将他向贵宾席里推。
“可是……”程乾还想说些什么,只见贵宾席的帘子被拉开,小姐美丽的脸呈现在眼前,“算了,这饭也没心情吃了,还是回去吧。”
说着微微侧头,绿意忙将披风为她披上,整个酒楼只剩下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刚走到门口,南宫絮颜突然回过头来,目光扫向角落里的何煜。
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那,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春夏秋冬,可最终何煜只觉得,那留在心底最深处的,却是冬天无以言语的寒冷……
什么时候起,那本应对他泛着浓浓温柔的双眼里,结出了这么多、这么多化不去的冰?
寒光闪过,只见一个大个子举着长刀飞身向南宫絮颜砍来。朱默忙将南宫絮颜护到身后,程乾一个跃起,踢掉大个子手中的长刀,侧身翻转便将大个子压到了身下。
“南宫絮颜!你个臭婆娘!他们怕你,老子可不怕你!你坏事做尽小心报应来了召雷劈!活该你们南宫家被灭门!活该你身边的人都死光!”大个子不怕死的大声吼着。
南宫絮颜静静地将扫向何煜的目光收回,只淡淡的对程乾吩咐道:“将他收押大牢。”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醉中歌。
随着南宫絮颜的离去,众人不由得舒口气,欢声笑语再次回荡在醉中歌,可小二却注意到,何煜手中的酒杯不知什么时候碎成了片儿,一片一片的,破碎在他的手心里……
这真的是她的记忆吗?为什么她的记忆里会有这么温暖的阳光,为什么她的记忆里会有这么璀璨的笑脸?
那是五岁时候的她啊!五岁时的小絮颜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别人说流着何家血液的孩子都会像仙子一样漂亮。娘像仙子,所以大家都喜欢她;大舅舅、小舅舅像仙子,所以大家也喜欢他们。可是大家也说她是小仙子啊,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喜欢她呢?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只喜欢玉姐姐却没有人注意过她呢?
她哭着哭着,忽的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展现在眼前,那是她的小舅舅。十四岁的小舅舅穿着一袭白衣,在太阳的照射下变得金灿灿的,还呵呵的咧着嘴冲她笑。
她在哭,哭得跟下雨一样;可他却在笑,他的笑容像太阳般硬生生的将她的眼泪烘没了。
小絮颜觉得哭得没意思,反正眼泪也流不下来了,于是扭过头赌气的撅起小嘴:“你走!反正大家都不喜欢我!我也不要你喜欢我!”
小舅舅笑得更开心了,没见过别扭得这么有趣的小孩,于是伸出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再拉了拉她绑在头上的小辫儿。
小絮颜火了,缩了缩脖子,鼓着小小的腮帮子怒目瞪着他,那样子就像是一只发火的小老虎,不过她却是只纸的。
“谁说大家都不喜欢你的?”小舅舅收回拉着她小辫儿的手,微笑着指了指心口:“他们是在这里喜欢你。”
少年灿烂的笑脸一点点消失在雾中,取而代之的是不见五指的黑夜。南宫絮颜缓缓地睁开眼睛,嘴角还残留着梦中的微笑。
“幽铭,付幽铭!”南宫絮颜叫着,屋内黑影一闪,付幽铭立刻出现在眼前。
“是小舅舅,你今天看见了吗?小舅舅回来了。”南宫絮颜笑着说着,黑暗中,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是的,他回来了。”付幽铭回答,握着腰间佩剑的手轻轻松开。
“他回来了,他果真回了……”南宫絮颜嘴里轻声呢喃着,然后重新趴回床上甜甜的睡着了。
付幽铭静静地看着睡梦中的小姐,终于有一次是他不用点睡穴她也能睡着。
“这件事还是过些时日再于小姐说吧!”
是朱默的声音,游轩停住前行的脚步静静立在门口。
“谁?谁在外面?”程乾立马警觉地叫了起来,游轩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缓缓地跨入屋内。
“是我。”
“游轩?你站在外面做什么?”朱默疑惑的皱皱眉。
“我还刚想问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小姐呢!”游轩温和的笑着。也不管大家见到他有多惊讶,便走到房内,倒杯温茶自己慢慢品尝起来。
“唉……”程乾叹口气:“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程乾!”朱默低声向程乾使了个不满的眼色,程乾见了微微犹豫片刻,却还是将事情给道出来了,“我决定离开南宫家。”
“哦?”游轩盯着杯子里的茶叶,丝毫没有一点震惊,“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程乾明显惊讶不已,莫非……“游管家你也打算离开小姐?”
“非也非也!”游轩笑了笑,将手中的茶叶杯放到桌上,“我说意料之中,是根据程大侠你好打不平、伸张正义的个性所推论的,依你的个性又怎会做些违背良心之事。”
“不,你错了。”程乾严肃的看向游轩,“对我而言,跟着小姐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再有对错之分,只要是小姐让做的,就一定是应该做的。我之所以要离开南宫府,仅仅只是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小姐。”
“这样的小姐?”游轩轻抿一口茶。
程乾勉强的笑了笑,“反正,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现在小姐唯一的政敌王龙启也死了,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想要离开小姐,谈何容易。”游轩舒口气,理了理衣服便站起身向程乾作个揖,“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朱默看着游轩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程乾悄无声息的握紧拳头,无论如何,他都要离开南宫府。
国舅府的佣人们最近越来越猜不透国舅大人的心思了,按理说,丞相爷王龙启死后获益最大的就是国舅大人了,可国舅大人却整天心事重重,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喜色。这下佣人们可都懵了,他们到底是该为了国舅爷独掌大权而满脸兴奋还是该为了丞相爷的冤死而满脸哀色呢?
国舅爷卫凌峰一脸严肃的从佣人们身边走过,几乎所有的人都本能的低下头,反正也猜不着国舅爷的心思,还是什么脸都不要挂好了。谁知国舅爷并没有走,反倒停下来了,随手抓住一个家丁便狠狠地问道:“那个不孝子呢?”
被抓的家丁浑身哆嗦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颤抖着回答,“少爷……少爷在偏室。”
国舅爷从鼻子里哼一声,便丢开家丁急匆匆的向偏室走去。还未走到偏室,远远地就听见少爷淫荡的笑声,“来啊!美人,看你还往哪里跑!”
跟随在国舅爷身后的家丁立马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国舅爷一脚踢开偏室的门,只见少爷乌黑柔顺的青丝披了一肩,衣衫单薄,衣襟大开露出雪白的胸膛,怀中还抱着同样衣衫单薄的两名女子。
“都给我滚出去!”国舅爷对着那两名女子怒吼一声,两名女子立马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家丁们会意,也跟着出去并小心翼翼的将门带上。
“爹怎么可以如此粗暴的对待女子呢?女人嘛!还是应该多疼些的!”少爷——卫子隐盘着腿坏笑着看着卫凌峰。
“看你成何体统!快把衣服给我穿好!”卫凌峰气愤的吼着,卫子隐笑嘻嘻的从床上跳下来,一边穿外套一边道:“好好好!爹的命令孩儿哪敢不听,这就穿好这就穿好!”
卫凌峰看着不成器的儿子七零八落的穿衣服的样子,心中的愤怒不由得又多了几分,他掀起袍子坐到椅子上,手指不耐烦的在桌子上敲了敲。
卫子隐听到父亲敲桌子的声音回过头来,“爹又要我出去杀人了?”
卫凌峰并不急着回答,拿起桌上的茶轻喝了一口,反问道:“你知道南宫絮颜么?”
“难不成这回让我暗杀南宫絮颜?”卫子隐低下头将腰带系好,抬起头时,满脸都是坏坏的笑,“爹还是找个男人给我杀的好,女人孩儿可下不了手,听说南宫絮颜还是个美女……”
“我当然不是要你杀她!”卫凌峰放下手中的茶杯,“她身边高手如云,你就算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得手。”
“那就更没意思了!看着个美丽的天鹅在眼前晃啊晃,可偏偏不能吃也不能宰,多没劲啊!”
“如果我今天交给你的这个任务能让你以真面目示人呢?”卫凌峰看着卫子隐特意压低声音,“只要任务完成,你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戴人皮面具。”
“当真?”卫子隐饶有兴趣的看向卫凌峰。
“当真!”卫凌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以后就叫崭笛,是醉红楼的头牌男清倌,不会武功、不识字,但弹得一手好琴……”
“这种身份也就只有爹你想得出来!”卫子隐耸耸肩,以表示对身份的不满,拉过一旁的铜镜,开始慢慢撕扯起人皮面具来。
“你的任务,仅仅只是勾引她,我要你得到她的心。”
撕扯人皮面具的卫子隐顿了顿,道:“南宫絮颜好歹也在你老人家手底下干过几年事,爹你倒好,王龙启一死你立马就来个兔死狗烹。”
说完,一把拉下人皮面具,铜镜里呈现出的影像,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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