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的主角是个公认的缺德大名,但剧中他却被塑造成了一个推进工业振兴的开明贤人。历史上,这位大名受到世间的批判,被头脑太过理想化的年轻大名夺去了权势,而剧中他则是个坚守自己的信念,苦战多年的人。
对于他一直被压倒性的负面论调评价为缺德政治家这件事,我从过去就抱有疑问,所以看到剧中的处理,我不禁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有一个成员进了大堂,说:“在干吗?”
打过招呼之后,这人瞄了一眼电视耸耸肩,说:“啊,历史剧啊。我倒是不怎么喜欢这种电视剧。”
又来了两三个人。大家对电视剧都没表示出多少兴趣。
“这片子还挺有看头的呢。”我跟大家讲了讲这电视剧的历史背景和对当时这位政治家的评价,可是没人在听。
人都到齐后,大家一起去了餐厅。电视剧还没结束,可我只能忍痛离开了。边吃边聊的时候,我又把刚才那电视剧拿出来简单说了两句,但各位的反应近乎为零。
他们对这种事没兴趣也不关心。尽管我也预想到了大家或许就是这种反应,可实际看到还是挺泄气的。
回家后,我在报纸的节目栏里寻找了那部电视剧,想知道它的片名到底是什么。尽管重播的可能性很渺茫,我还是先记录下来再说。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我成了一名武士,在公认的那位缺德大名面前行叩首礼。
“抬起头来吧。”
听见大名这么说,我抬起头。
大名开口道:“后世对吾评价不佳,吾十分知晓,然而汝于酒店提到吾之为人,并为吾辩护,吾深表感激。”
“不胜惶恐。”我再次叩首。
醒来之后过了很久,这梦的感觉仍然保留在脑中,所以今天我的心情才这么好。难道,我是个白痴吗?
(平成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看完故事的各位肯定很快就明白了吧,我是以田沼意次为原型写的。对于这个人,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一说他是收受贿赂的缺德政治家,一说他是个开明的政治家。反正,后世人多是以自己的基准做判断吧,而大部分人对这件事本身是毫不关心的。
怀着这个心情,我强词夺理地写出了这个短篇。因为并非想一本正经地来评价田沼意次,所以也没出现他的名字。
不过,能做那种梦,想必心情肯定很不错。我真是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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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库的书
年末。
男人打算把书房里堆得一摞摞老高的书运去书库。每次总想着得赶紧搬,但想着想着书就越积越多,甚至连路都被堵住了。总之,先把书库里那台搬运用的手推车推回家。
男人拿上钥匙,向书库走去。那里离家大约六十步的距离,原本是大杂院的其中一间,由于空着没人住,房东就把内部改造成了车库,而男人借了来当作书库。
把卷帘门嘎啦嘎啦地推上去,男人打开灯。满眼都是摩肩接踵的书和书架。书架已经大多排满,之后搬进来的书只能捆起来或是塞进袋子就这么堆在地板上。书架上的都没好好整理过,就已经这副光景了。他打算到时候把所有书都做个分类整理,可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呢,男人也不知道。
他推起手推车回到家里,原本想把书房里的书分门别类捆扎起来,可从数量上看,这么干得用三四天的时间。没办法,男人找出以前积攒的大纸袋,开始往里装书。袋子装满了十几个,重得单手肯定拎不动。光是这样就已经花了很长时间。
总而言之,把书房的空间腾出来是首要的,尽管他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干的,但都装进袋子后,男人又不安起来。就把它们这么原封不动地扔进书库,今后再想读可就很困难了吧。不仅如此,要是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放进书库的,今后要找更是难上加难。
最终,男人只得把袋中那些书的书名和当天的日期写在纸片上贴在袋子表面,还在袋子上编了号。
终于开始搬书了,他放了两包到手推车上(再放就要影响平稳,从车上掉下来了)。嘎啦嘎啦地推去书库。
把关着的卷帘门提上去,将这两袋子放到之前确定的地方,回去时推着空车。
嘎啦嘎啦,装两袋去书库。
嘎啦嘎啦,放下袋子回家。
嘎啦嘎啦,来来回回几趟,男人已筋疲力尽。
为什么非得干这种活儿不可呢?他感到一阵空虚。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自己存了太多太多的书。针对自己有用的书,连现在的一半,不,两成都不到吧!该处理掉的东西就该尽早处理掉。嘎啦嘎啦……
干脆把没用的书都想办法处理掉怎么样?可是,什么叫有用、什么叫没用,也没那么容易区分啊。嘎啦嘎啦……
于是,这是最后一趟了。把袋子放下,男人累趴了。可能还会有人嘲笑他,为什么要存那么多书吧!
他抬起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书库里白茫茫一片,下一个瞬间,男人悟出了其中的原因。书架上那些书的书脊全都变成了白纸。不仅是书架上,堆着的那些书的书脊,还有封面,也都成了白纸。
这本呢?男人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封面雪白一片,翻开封面,里面的文字好好的。内容和之前没两样。旁边那本书也是如此,没有错。
书库里所有的书,不论封面还是书脊全都刷上了一层白色。内容虽然一字不差,可单从外表看起来根本分不清哪本是哪本。
男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书太多了,大半都是没用的,是因为我产生了这个念头的缘故吗?于是书本们就展开了复仇吗?男人这样想着……
那么,对自己有用的书们应该保持原貌才对。等一下,书籍之间肯定有着同伴意识。或许它们会想:我们都是书,不想被人彼此区分,所以大家一起变成了光凭外表就无法识别的白纸。
白色封面的海洋。男人呆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怎么办好呢?但是,怎么着都没辙不是吗?这样的话,就只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应对了吧。等到了明年再仔细地想一想。男人死心了一般站了起来。慢吞吞挪到卷帘门旁边,关灯前他想最后看一眼。
复原了。
所有的书,书脊也好封面也罢,全都复原了。这时男人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哄笑。是错觉吗?不,他确实听到了,是书本们的嘲笑声。
男人知道了,全懂了。他关上灯,拉下卷帘门,离开了书库。
(平成十年一月五日)
作为故事来说,这篇文章真的很单纯。为了写满三页以上的稿纸,东拉西扯地堆了好多无聊的内容——即便有人这么批评,我也只能说“实在抱歉”,低头认错吧。
但实际上,这东拉西扯的内容的确就是当时的真实状况。不,尽管现在的情况略有不同,但本质来说还是相似的。那就是:这么多书该怎么办。它们都是些什么书,怎么区分,哪些该留哪些该丢,面对这些问题,我还是决定放弃。
我只不过想到,写这篇故事的时候,电子书籍还没有现在这么普及。先暂且不论“即将出版的书籍”,那些“已经变成纸的书籍”该怎么办才好呢?情况会越变越糟吧。虽然这与亡妻已是毫无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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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的面孔
最近,男人每天都过得颇不愉快。
前几天,揭发出了某国家机关与银行之间的重大行贿受贿案件,当事人都被逮捕了。媒体上接连几天做了报道,可偶然的是,被捕的官员那张一看就是坏种的脸,竟然与这个男人十分相似。当然和真人对比一下大概就可以区分了,但光看电视上出现的那张脸,真的可以说99%的相像。
因此,过去就认识他的人,见了面就要嘲弄他两句;而初次见面的人,则会露出“咦?”的表情。每当这时,男人都必须苦笑着做番解释。
但是,能给他辩解机会的话倒也算了。麻烦的是,在路上或电车里,不少人看到他眼睛就睁得老大。由于被捕官员的罪行恶劣,也可能是因为媒体半开玩笑的报道所致,上镜率太高,结果好多人都记住了这张脸。有些小姐妹们还会边偷瞄他,边窃窃私语轻声嗤笑。
这时他只好自我安慰道:等这阵风头过去,大家就会淡忘了吧,这段时间我只能忍耐再忍耐了。
男人走在午后的人行道上,看到他那张脸而面露反应的人并不是少数,不过他努力维持面无表情,继续走着。迎面过来一个人,年纪与他相近,眼睛望着天,毫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看了看他的脸。男人一下子惊呆了。
那不就是——没错。不就是那个被通缉的杀人狂吗!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他的通缉令,不知不觉就映到了脑子里。
然而,下个瞬间,男人想起来了。记得前天的新闻里报道,那个罪犯已经被逮捕了。
这么说来,面前这人不是罪犯。最近也没传出越狱的消息,罪犯应该还在警察的控制之下吧,那正在接近的这个人只不过是长得很像罪犯罢了。
男人注视着对方的视线此刻与他合上了。对方一瞬流露出“咦?”的神色,不过他很快就撤掉了表情,俩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然而,迈出五六步之后,男人还是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去看。而对方也停住脚,转身看着他。男人发现对方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自己的脸上肯定也是相同的表情吧。之后男人再次转身,一边拼命地忍住即将爆发出来的大笑,一边迈出了脚步。
(平成十年一月二十九日)
小说里反复使用“偶然”可谓是禁忌。用得越多,故事就越像吹牛。其实现实生活中也充满偶然,总让人觉得太不可信,虽然人人都能理解,但它与小说中的偶然又是两码事。
反过来想一想,就拿“偶然”来说事儿又如何?就让它看起来像吹牛又如何?真想这么做的话,往往朴素的手法比天花乱坠更见效不是吗?我就依此写了这么个故事。
妻子看完几乎没什么反应,大概是因为感到“啊,又搞这种把戏”而倍感扫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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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硬币
买电车票时,我拿出硬币投进卖票机。投入的金额是正正好好的,可随着一声清脆的“叮铃”声,有一枚硬币被退了回来。我捏起它,再次投了进去,仍旧被退了回来。
卖票机不能识别它,偶尔会有这种情况。硬币磨损了或是别的原因,导致卖票机没法识别。不过卖票机也好,自动售货机也好,并不是那么精密的,只要锲而不舍地反复投进去,大多数时候总会识别得出来。
不过我现在没那么多空,广播里已开始播放电车将至的通知了。我从零钱包里另找出一枚硬币投了进去,车票出来了。我赶紧穿过检票口。
退回来的这枚硬币,要是下次还不能用又得花功夫折腾,我便没把它放进零钱包,而是塞进了裤子的小口袋里。
回到家,脱裤子的时候,白天那枚硬币滑了出来。我捡起来瞧了一下,的确,很多地方都磨平了。那也不能怪它了,毕竟是四十五年前造的硬币。这么老的硬币还在流通啊?
说到四十五年前,正是我高中毕业进入大学的时候。于是,我再次端详起这枚硬币来。图案下方的平整地带,有好几处伤痕。我拿出放大镜看了看,发现是个A字,它旁边是B,接着是C,一直刻到了E。
记忆的闸门打开了。刚入大学没多久,厌烦了读书的我百无聊赖,就拿出硬币用小刀在上面刻起字来。我知道不能故意破坏流通货币,可当时也只是抱着好玩儿的心态,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刻出多小的字来。
我所刻上去的,就是A这个字母。要说为什么是A,其实也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那时刻什么都无所谓。
这就是当年那枚硬币吗?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连自己刻的字是什么形状都想不起来了。只是,我就记得自己刻得很认真,要说这硬币上的字就是我的杰作,或许也真有这个可能。
假如这就是我刻了字的那枚硬币,那说明它辗转轮回,经过四十五年后又再次来到了我的手上。但是,那会儿就只有个A字而已。而这枚硬币上,排列着A、B、C、D、E五个字母。
再仔细地观察一番我发现,这五个字母各有不同。有刻得左歪右斜潦草马虎的,也有刻得横平竖直清晰分明的。也就是说,这一个个字母其实是好几个人刻上的!
这么说……我想象起来。
有人注意到这硬币上有个小小的A,于是在它旁边刻了个B……然后另一个人刻了个C……四十五年下来,一直刻到了E。尽管不知道大家都是怀着什么目的、身处什么状况刻了这些字,不过从结果来说,就成了今天这么回事儿。
我心里油然感到不可思议。
现在我要拿这枚硬币怎么办?至此它一直都行使着货币的职责,所以我要是想用掉的话,只要反复投币总能用掉吧。用出去之后,或许会有人从F开始往后继续刻,我要先刻个F再用掉也没问题。
不过这样的话,它可能再也回不到我这儿来了吧。不仅如此,最终它肯定会由于磨损太厉害而被回炉,永远丧失现有的形态。所以,我总觉得有点可惜啊!
我决定暂且把它放进装胶卷的小罐子里保管起来。虽然还没想好保管到什么时候。
这枚硬币原本能自由地旅行,途中或许会被刻上新的文字,我却让它暂停在了当下,心里不免产生了一种歉疚。
(平成十年二月二十四日)
在硬币上刻字当然是不对的。不过偶尔会发现刻了字的硬币也是不争的事实,我自己……不,我就不接着说了。
会想到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有一次我往地铁的售票机里投了十元硬币,结果被退了出来。那硬币磨得薄薄的,投进别的机器也会被退。和纸币一样,硬币用久了应该也会被回收处理,不过我倒是从来没见过纸币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可能是因为已经被处理掉了吧。
想到与此相对的老硬币还能留存至今,我就觉得哪怕上头有这样的“文字接力”也并不奇怪了。
当时被退出来的是十元的硬币,记得那会儿百元硬币是银质的,在上头刻字总是怕怕的,五十元硬币由于中间有孔,没太多空地,五元硬币也是如此。一元硬币好像没什么刻字的价值——所以此处我考虑用十元硬币来写。
不过随着时代推移,日本的硬币外观样式发生了变化,刚才那番叙述也就失去意义了。因此,单纯就用“硬币”来称呼文中那枚好了。就这么办——这就是我的判断。
恐怕有人会怒斥道:“认为这故事能流芳百世,这想法原本就是错的啊!”
哎呀!我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好呀!
顺便说到装胶卷的圆筒,用它来存放硬币真是好方便呢。尤其是五百元硬币,那真是严丝合缝。不过在数码相机即将全面取代胶片相机的现代,这种容器或许也快退出历史舞台了吧。
最后还要说一句,文中所说的四十五年前,其实是我与妻子开始交往的时期。读故事的妻子有没有注意到,我就不清楚了。
收录于《献给妻子的1778个故事》《日课·每天三页以上》
狂叫包厢
从这栋大楼前路过的时候,R氏停住脚步,望了望导购栏。他稍微想了想,随后几步跨上台阶进了楼。
楼并不高,然而他进去才发现,整栋楼里不是饭店,就是食品店。
到这附近办事的R氏还没吃早饭,而下午的工作又拖得比较晚,他只感到浑身无力,边想着必须吃点啥边晃悠的时候,发现了这栋大楼。
总的来说,这里多是主打年轻食客的店。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肚子真是饿得不行。错开了用餐时间的缘故,每家店都很空。
去哪家店吃呢?从一楼爬到二楼,又从二楼爬到三楼。瘪着肚子,R氏心情很差。空腹的时候总是如此,加上今天尽是些棘手的工作,各种不顺心的事情全让自己摊上了。这令他越来越焦躁不安,恨不能对着谁怒吼一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