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却有人在。那个老爷爷没穿上下两件式的病号睡衣,而是一身古风十足的老式睡袍,他佝偻着腰背坐在长椅上抽着烟。老爷爷个头很小,相比之下脸却很大。
圆脸,圆圆的小眼睛周围有一圈深色的晕。
很像狸猫。
我刚坐上另一条长椅,这位老爷爷把头转向我开了口:“香烟,味道真好啊!”
“啊,是啊。”我回答。然而,老爷爷不再说话,而是把视线朝着天花板,吐出了一缕紫烟。
这时,门开来,一个细瘦的——不知该叫阿姨还是阿婆,总之年龄很模糊的女人走了进来。倒是穿着病号服,不过她的脸狭长,眼梢上扬眉细扁,鼻子则尖尖地伸出,那面相怎么都会让人联想到狐狸。
女人跟老爷爷打了个招呼,在他旁边坐下来。
“味道真好。”点上烟抽上一口,女人一边吐烟一边说。
这时老爷爷已经开始抽第二支了。不仅如此,门再次打开了,这回走进来的是一个长得很像狗的青年和一个有着猫脸的年轻女性。这四个人不停地吞云吐雾,烟变短了就扔掉,再把新的点上火,不时还会赞叹两句:“真好,香烟味道真好。”
“香烟。”狸猫老爷爷看着我。
我刚把第一支烟抽完,想着差不多该回病房去了。
“香烟。”狐狸女对我说。
狗青年把自己的烟盒伸到我面前。我摆摆手,拿出了自己的。猫女凑上来用打火机给我点上。我抽起来。
这第二支抽完,我正打算起身,这几个人又想让我继续抽。我拒绝了一次,两次,想要站起来,可他们挡在我面前,我都走不出吸烟室。这样的话,只有伺机逃跑了,我慢慢地抽着烟,不时等待着四人的破绽。
这时,门有打开的动静。四人一起看向那边,接着就嘶地一下消散了。进来的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人。他注视了一下几秒钟前刚消失的四个人和只剩满屋子烟雾的空间,很快嘎啦嘎啦地打开了面朝中庭的窗户。烟雾跑了出去,黎明之前那沁人心脾的冷空气流了进来。
“终于抓到他们了呢。”男人如是说,“那群家伙,不时会在这里现身抽个不停。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们会一支接一支地让他跟自己一同抽。而人一多,他们就会消失。好像在接近黎明的时候经常会出现。不过我亲眼看到他们,这还是第一次。”
“也就是说,是化身怪物了?”我的喉咙终于能正常地发出声音了。
“没错。是为了抽烟而化为的怪物。”男人说。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不是为了和他们一起抽烟吗?”
“为什么是狸猫啊狐狸啊狗啊猫的呢?”
“谁知道,毕竟是怪物嘛,怪物会干的事情我哪知道。”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家医院的吸烟室里呢?”
“我也不知道啊,毕竟他们是怪物嘛。”男人点上一支烟,吐出烟时露出很美味的表情,“不过我觉得,抽烟的时候能有这样的伙伴也挺不错的啊!”
——就是这么个故事。
那之后直到出院,我又在黎明前去过那个吸烟室几次,可再也没有碰到过他们。若是见到了,我想悠闲地一边抽烟一边和他们聊聊……真是遗憾啊!
总之,那里的吸烟室就是这么个地方,抽烟也能碰上这样一群伙伴的哦。
真开心啊!你很羡慕吧?
一点也不羡慕?
真是个不懂梦想的家伙啊,跟你讲这故事,真是亏了呢。
(平成十四年四月二十七日)
之前我就写自己是杆老烟枪。近年来,周围人对吸烟者的评价是每况愈下。医院也正是我文中所写的状况,能抽烟的地方一再缩水。现在这间吸烟室应该已经没了,所以,我也是怀着你们爱咋地咋地的心态写地这篇文章。能写得这么畅快,说实话,我挺开心的。
不过,这篇文章只算写了一半。这是妻子最后一次住院之后,我在医院里写的。虽然她看似有所好转,但也不可否定,这次到底是走上最后那段路了。从我的心理来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是个破罐子破摔的产物吧。
结束前?
到底,还是不得不以手记的形式来书写。最近的我,总有点不正常。
电梯到了,门打开,我走进去。
按下了我想去的那个楼层的按钮,数字闪了一下却暗掉了。
门没关上,不管我按了几次那个按钮,都是一样。
其实,干这事儿时,我脑袋里正想着别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我边想边盯着电梯的按钮。我是想从一楼去六楼的,但却一直都在按着一楼的按钮。
我突然有件事必须立刻给朋友打电话。尽管电话机没有预存拨号功能,不过我记得他的号码。啪啪几下按完了按键,正在通话中,过了会儿,我再打过去,还是正在通话中。
暂时去忙了会儿别的事情,回来继续打电话,还是正在通话中。此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拨出去的一直都是自家的电话号码。
这种状况似乎日趋恶化了。
有人说,这表现出了我极力想维持现状的心理,拒绝一切可能改变现状的事情。有这回事儿吗?有人说,这表现出了我极力想维持现状的心理,拒绝一切可能改变现状的事态。有这回事儿吗?有人说,这表现出了我极力想维持现状的心理,拒绝一切……
回过神时,就变成了这样。一句话写上了好多遍。
今天,我收到一张莫名其妙的明信片。
权且贴在此处:
这到底什么意思,我是丝毫摸不着头绪。
手记写到这里就中断了,后面是一片空白。
作者如今现状不明。
(平成十四年五月十七日)
写这篇文章之前和之后的事情,我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那段时间,妻子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拿着稿子看的次数越来越多,因此,我为她朗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可事实是否真是如此,我的日记里也完全没有提及。
我原本是不想用“结束”之类的字眼,可还是出现了这样的标题。这里所谓的“结束”,或许是我隐约感受到的自己的末日吧。但是,从故事的行文来看,这个“结束”并非剧中人的末日,而只是为了回到另一个原本的世界,于是结束当前这个世界的生活罢了。
手记的人物应该已顺利地回到了自己原有的那个世界了吧。没错,没错,在写那个故事的我当时肯定也想说:接下来还有个世界在等着我呢。
我想,这篇虎头蛇尾的总结文章也算是重读作品时,当时的混乱情绪再次降临的产物吧。
讲故事
写完今天的这个短篇文章,他放下手中的活动铅笔。
这里是病房,妻子正睡着。最近三天,她基本都在沉睡。
他刚写完一个短篇小说。
妻子生病之后没多久,他开始了这项工作。考虑到病人的情绪,他不会写太严肃或太灰暗的故事。写完之后,他会拿给妻子看。妻子或是发笑,或是给出几句点评。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然而最近这次住院,妻子的身体已极度衰弱,无法自己拿着稿子阅读了。他留心着她的病况,若是状态好些,他便会念出声给妻子听。
这宛如仪式般的举动,或许还是放弃比较好。然而,他总觉得中断坚持至今的行为会招致不祥的结果,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最近三天……妻子的病况已不允许再听他讲故事,他仍旧会写,只是写完放在一边。
就这样,他写着妻子或许再也看不到的稿子,至少在这个瞬间他想努力挖掘脑中那些与妻子长年生活时累积的点滴回忆。并且,他一门心思琢磨着怎样的故事能让妻子感到有趣。
他专注于写作之中……
靠在椅背上,他感到有些迷迷糊糊。他意识到妻子已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这边。同时他也感到妻子的视线正朝向稿子。
“念给你听听吧。”他说。
妻子似乎点了点头。
“从哪儿开始呢?”他又问。写完了却没给妻子念过的,算上今天已经有三篇了。
妻子的表情好像在说:从哪儿都可以。
他把椅子移到床边,刚才写出来的这篇感觉最好,于是他念了起来。
然而,这时他醒了。他在写好的稿子前打了个瞌睡。
妻子带着痛苦的表情,不过仍在沉睡。
是梦吗?他靠在椅背上。过了会儿,他发现妻子正看着这边。尽管她的状态并不像能听人念故事的样子,但她的目光还是投向了稿子。
“念给你听听吧。”他说。妻子似乎点了点头。
他把椅子移到床边,开始念起来。可是,他意识到那仍旧是梦境。因为,妻子还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