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眼前的丽人却完全没有一点点那样的意思。
“动硬的吧?”他想扑过去。老实讲,在他玩女人的丰富阅历中,强奸一个妓女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却在刚刚跃起的瞬间,被董小宛的一脸浩然正气逼得“扑通”一声坐下了。他蓦然意识到:秦淮河上的名妓是不能强奸的,得制造一点“情调”。怎么制造呢?凭他的经验就开始“进攻”了。他知道,女人破身的第一夜都是刻骨铭心的,绝大多数的妓女都恐惧嫖客提及这一夜,她们把女人视为珍宝的给了一个不是丈夫的男人,除了屈辱,就是被蹂躏的痛苦,哪有欢乐值得回首?即使有的已经麻木了,也会在嫖客提及时,用娇羞假涩来掩饰内心的痛苦。这时候他就可以“破题”了。
于是,他十分猥亵地问道:“那一刻是什么滋味儿?你的叫声一定十分动人吧?”
没有回答,完全没有回答。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冷若冰霜的面孔。
张均亭还不泄气,俨然一副“追穷寇”的英雄姿态,继续追问下去;“怎么样?忘了吗?那可是‘甜蜜的刺疼’呀!一个女人一生能有几回?”
他摇头晃脑地说,却没忘记偷窥一眼董小宛。然而,他见到的只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塑像。
张均亭完全无辙了。他就完全不顾什么“情调”了。故伎重演,轻车熟路。他像一头凶猛无比的豹子,一跃而起,扑向了董小宛。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同时,一双爪子就伸向董小宛的胸前,“哧拉!”一声就撕开了董小宛的衣裙。董小宛眼瞅着就要遭殃了。
这时,突然一声大喊:“住手!”响彻了屋宇。张均亭一楞,董小宛趁机挣脱了他的搂抱,张均亭蓦然回首,瞥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他都认识,男的是冒辟疆;女的是郑妥娘。
郑妥娘大声地斥责他:“张均亭!你怎么这么下作?你还是个人吗?”
董小宛一边掩着衣襟,一边感激地向冒辟疆点头致意。
冒辟疆却对着张均亭下了逐客令:“你快点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为什么?我也是嫖客!”
张均亭眼瞅着“好事”被人搅了,本来就已经恼火异常,又听到这个已是“斗富败将”的冒辟疆出言不逊,就越发激起了他的无名邪火。他决心耍赖了。
“你不配当这里的嫖客。”冒辟疆鄙夷不屑地说,“这里的嫖客都是名士。”
“我也是名士!”张均亭继续放赖。
“你也是名士?你会什么?会写诗?会画画?还是会弹琴?”
“连珠炮弹”打得张均亭焦头烂额,他困兽犹斗,就翻身大咬一口;“逛窑子根本用不着这些!有钱有****就足够了!”
何等不堪!连郑妥娘都不好意思了:“你这都说了些什么呀!怎么满口喷粪?”
董小宛却感到十分悲哀:都说娼妓无耻,此人怎么比娼妓还无耻!这是个什么人?怎么卑鄙无耻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董小宛心中的这个谜马上就被冒辟疆揭开了。他大声地呵斥张均亭:“你怎么也能称名士?你连一条‘名狗’都不是!”
“名狗?”这词儿用在了人身上新鲜,郑妥娘和董小宛都不免诧异。冒辟疆却只管说下去:“名士有各种各样的,但是身份都能让人一眼看穿,他们也决不想去领那不明不白的银子,可你行吗?你明明是一条狗,却要把狗爪子藏起来,偷偷摸摸地咬人。你只是一条不敢报名的狗,比‘名狗’还等而下之。”
张均亭吓得浑身发抖了。他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就一钱不值。他的主子就会对他弃如蔽帚。他冷汗溢出,手足无措。
董小宛和郑妥娘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就明白了眼前是怎样的一条狗。她俩几乎同时在心里呐喊:“骂得好!”
不过,郑妥娘迫不及待地加上了一句:“但凡以‘告密’为职业的,都比狗还下作!”
董小宛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她反而对着张均亭说;“早就该把你们这帮人的人皮揭下来了!不然就不知道又有多少忠良会遭到陷害。天下不宁,你们这帮人才是罪魁祸首!”
这哪里还有“温柔乡”的半点味道?而且,大有遭到灭顶之灾的威胁。张均亭只能抱头鼠窜——还有点屁滚尿流。
三个人哈哈大笑。
笑够了,郑妥娘意味深长地盯了董小宛一眼,对冒辟疆说“假戏真唱吧!让陈圆圆那个‘醋坛子’打翻了才好玩哩!”
冒辟疆下意识地红了脸,忙摇着手说;“不,不!圆圆要等急了。”说着就逃得无影无踪。
郑妥娘望着冒辟疆的背影,不无嫉妒地说:“这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可惜不认得女人。他迷上了陈圆圆,其实,陈圆圆是他玩的吗?那是帝王的‘衾中玩具’;反而是你,倒与他十分般配。他有眼不识泰山,活该倒霉!”
说罢,她也翩然离开了。
董小宛失眠了。她在绣榻上辗转反侧,眼前总是冒辟疆的身影,那身影修长而不乏温柔,潇洒而不缺刚毅。耳边又总是回响着冒辟疆的声音,那声音,洪亮而充满激情,自信又不失分寸。这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如果真的能留下来,即使没有‘肌肤之亲’也能彻夜畅谈,令我在秦淮河上寻觅到一个知音。但可惜已经晚了,那个艳丽的陈圆圆已经捷足先登了。她决不想与自己的姊妹争风吃醋,但却含着酸意为圆圆祝福;“但愿你能与冒公子白头偕老。”今天郑妥娘说了“般配”的话,触动了她的“酸意”,她想;“果真错过了百岁良缘了吗?”
二
冒辟疆匆匆忙忙直奔桃叶渡。
桃叶渡是秦淮名妓陈圆圆居住的地方,那里同样也十分幽雅,静静的只闻丝竹之音。冒辟疆初次造访就发现了这里的特异之处,幽静的院落里当然也有假山,几块错落有致的太湖石掩映在怒放的桃花之中;但是,令人费解的是,一般名妓的房前屋后,多有一丛茂密的修竹,这里却一根也没有。及至走进了回廊,却就不断地有很大的璞玉扑进了眼帘。原来这名花竟然十分喜欢石头!真是别具一格。后来,两人都掉进了情网,在回廊上卿卿我我时,陈圆圆就含情脉脉地指着那石头问;“冒郎!你知道这些璞玉的意思吗?她在等着你的雕琢呢!”感动得“冒郎”冲动得一下子拥抱住多情女,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要把你雕琢成世界上最幸福的美玉。”
多情女爱玉成癖,那客厅里有一个很大的古董架,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玉器。从唐朝的白玉观音到宋朝的荔枝玉作成的“连生贵子”挂件,还有几个当朝的白玉佛手,真的是琳琅满目。冒辟疆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陈圆圆就娇嗔道:“都是假货是不是?看来你是一个懂行的,你明说,不是还显得不见外吗?”
“不是假货是赝品。”冒辟疆不失时机地幽默了一下。
于是两个初见面的男女讲起玉来了。
男的:“中国人有爱玉的传统,至圣先师孔老夫子就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古人都是把玉佩在身上,借以提醒自己,要有玉的品德。”
女的:“玉还有品德?”
男的:“当然了。依夫子的说法,玉有十一种美德:仁、知、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哪一种不是做人的境界?”
女的:“只可惜今人爱玉却是追求奢华,变成了‘摆阔’的铜臭。真是南其辕而北其辙,岂不玷污了玉?”
男的:“我想,这就是你与那些红男绿女的区别所在,你是真正的懂玉、爱玉。”
女的:“玉这玩意儿,不但越玩越招人喜欢,而且里面的学问也大着去了。就像一大汪没底的水,人一掉进去了,就情不自禁地往里面扎;越扎越深,越摸不着底儿;越摸不着底儿,越还想往里面扎,直到把你的全部心思都搭进去,把你的生命也全都搭进去,赔了个地了场光,你还不知不觉呢!”
两人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语言,谈得就非常投机,不一会儿彼此就都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这时,陈圆圆就走进了卧室,不多时就换了一身碧绿的衣裙,托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匣子扭了出来。她对着冒辟疆嫣然一笑,有点撒娇地说:“这回给你看一点真东西吧,省得你看这间屋子里都是贱货。”
说着,她就打开了匣子,拿出了一只玉镯。
冒辟疆接过来,认真地欣赏了片刻,然后十分内行地说道:“这是十分难得的翡翠。水绿是翠的正宗成色,而水绿又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为艳绿;中等为水绿;下等为淡绿。不瞒你说,你这只镯子,算不上艳绿,但又不是一般的水绿。最难得的是它绿里掺着黄,叫‘黄杨水绿’。加上它的玉肉特别的晶莹剔透,水光耀眼,就无疑是水绿中的上品了。”
然后,他一边把玩玉镯,一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陈圆圆的碧装,看得陈圆圆反而不好意思了:“干么这么看人家?”
冒辟疆温情脉脉地说出了两个字;“般配。”
陈圆圆感动得差一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两情相悦,郎才女貌。正所谓“最佳组合”,两人很快就形影不离了。但是,冒辟疆始终未能跨进陈圆圆的卧室一步。那个绣帘低垂的卧室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谜。
冒辟疆投女所好,就带着陈圆圆去了苏州。
明代开始,中国的玉器走向了生活化和精品化。佩玉之风大为盛行。人们以玉为清白之物,争相购买,大大刺激了玉器市场。苏州是全国玉器的集散中心、工匠的培训中心。其中有一个专诸巷,闻名遐迩。专诸巷名工荟萃,技艺超群,玉器风格典雅纤细,纹饰精雕细琢,藻艳典丽;刀法纤细娴熟,变化莫测。特为天下的名媛仕女所喜爱;它还是能工巧匠的故乡,北京也是当时的重要玉器生产基地,玉器古朴雅致而富有盛名,但是,北京的名师巧手多来自苏州专诸巷。正如《天工开物》所载:“良工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绚丽多采的苏州玉器极大地促进了明代玉器的发展,为我国玉器在清代走向鼎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天,冒辟疆就带着陈圆圆到专诸巷来了。这个陈圆圆,初次到苏州,对那“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风光竟然不感兴趣,这令冒辟疆未免有点遗憾:至少该去一趟寒山寺吧?两个人并肩听那夜半钟声,该有多么浪漫!可这陈圆圆却只对玉着了迷。实在没办法,“女王的旨意”是要逢为“圭臬”的,他只好像一条哈巴狗,颠颠地当向导。
古董店的老板却不敢对哈巴狗有半点怠慢,他们视哈巴狗为财神爷,比哈巴狗还“颠”得厉害。鞍前马后地跑来跑去,恨不能把店里的古董全都搬出来,给尊贵的顾客过目。他们的行业特点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四公子”这样的阔老光临,还不抓住不放?
望着形形色色的古董玉器,陈圆圆想考察一下她的郎君,就问:“你懂得什么叫‘沁’吗?”
冒辟疆莞尔一笑,然后侃侃说道:“‘沁’是古董行里的一句行话。你怎么也懂?看来要用假古董骗你很难了。古人下葬,往往要用玉器陪葬。能够用昂贵的玉器陪着死人一起人土的,不是王公贵胄,也是富商巨贾。他们的陪葬玉器一旦出土,就非常值钱,古董行的人称之为‘土古货’。唯有‘土古货’里才有‘沁’。古人在埋葬的时候,为了让骨头肉腐烂得慢一些,就想出了些办法。有钱的人家就用水银封墓,据说,水银可以令尸骨千年不烂,当然也有用朱砂的,还有用石灰的。玉虽然是非常坚硬的玩意儿,但也架不住成千论百年的腐蚀呀!于是,水银呀,朱砂呀,还有石灰呀,都会把色儿渗进玉里面去。还有棺材埋的地方是什么土质、什么颜色,也会就着水银的劲儿渗到玉里面去。铁渗进去就是黄色;铜渗进去就是绿色;朱砂是红;水银是黑;石灰就是灰白色。这各式各样的东西渗进玉器里面,行话就叫‘沁’。”
真的是问一答十,冒辟疆赢得了陈圆圆的芳心。她对着博学的郎君频频地抛掷秋波,把无限的情意都挥洒了过去。
古董店里的人也都异常羡慕地望着他俩。老板当然知道了买卖来了。
于是,拿出了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玉器来。显然这是一株长得十分茂盛的竹子,中间那一棵明显的比周围的几棵粗;光粗还并不令人注目,夺人眼球的是它的艳绿。晶莹剔透,沁人肺腑。特别是那竹节,乳白色突出在竹节之外,本来是破坏了“艳绿”,却由于做工的细致,造成了异常的和谐,恰到好处地让它成为一件精品。加之周围衬以几茎细竹,越发显得生机盎然。冒辟疆立即非常喜欢,喜形于色。想到陈圆圆一定也会像他一样喜欢,就有意买下来送给陈圆圆;玉中绝品,晶莹剔透,恰似圆圆,正好相配。于是就满怀柔情地扭过头来看圆圆。不料陈圆圆却突然矜持起来,望着那修竹若有所思。
老板凑了过来,对着陈圆圆讨好地说:“你注意到它的竹节了吗?实在不瞒你说,这不是一件古董,只是一块翡翠。它的成色远不纯粹,但是有了这‘节’就价值连城了。‘万绿丛中一白节’,就把玉的‘温’、‘润’突现得登峰造极了。”
冒辟疆觉得老板十分在行;又想奉承心上人,就凑趣地加上了一句:“未出土先有节。”
出乎所有在场人的预料,这句捧场的话竟差一点打下了陈圆圆的泪水。她猛地站了起来,对谁也不答腔就冲出门外去。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冒辟疆更是茫然无措地塑在那里。片刻之后他才想起了该追出去,可等他也跑到门外,陈圆圆已经无影无踪了。
他想:陈圆圆一定有与这修竹密切相关的事,就花巨款买下了。第二天就携带着去了桃叶渡,求见陈圆圆。
陈圆圆破例地把他请进了卧室。冒辟疆的目光立即被一幅工笔画紧紧地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