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粮娘听满粮说了二丑欺负青草的情况后,气得两肋胀痛,吃完中午饭就来到青草家。青草饭也没吃,打点耀宗上了学就躺在炕上生气。满粮娘过来安慰说,不要太伤心,气坏了自己就更不划算了,想办法上镇里找人告他。我听说满粮他姨父的表哥在县纪委工作,叫他把信转给********。这几年受二丑欺负的女人不止十个八个,共产党还能没有王法了?俩人正说着,一丑带着两个民兵闯进门来,嚷着要赶猪。满粮娘两步跨出去,青草跟在后面,吓得避在满粮娘身旁就象一只偎在老母鸡翅膀下的雏鸡。满粮娘比二丑辈大,又长几岁,她从来不叫村长,直呼二丑。她说,驴操的你,你还是人不是人?二丑说,婶,关你什么事?这次清欠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现金用实物顶。满粮娘又说,我问你是不是人。欺负一个没爹没娘的女孩子你不怕伤天害理!二丑答非所问,说,这又不是我规定的,有意见到镇上提。又吩咐两个民兵,快到圈里去赶猪。满粮娘说,你敢!二丑说,想抗缴是怎么的?满粮娘说,抗你个头,把我家的长款给青草家顶上。二丑说,她是她,你是你,各算各的。满粮娘说,这也是镇里的规定吧,你敢违抗?一个民兵过来说,村长,算了吧,不少户都这样相互顶账。另一个民兵也说,俺家的欠款也是二毛家给顶的。二丑自知理亏,手一摔夺门而去。
二丑怕满粮娘是有原因的。二丑当生产队长时搿合着村里一个有夫之妇叫梅仙。当时生产队里最值钱的粮食是大豆。生产队打下大豆后,除每人留下五斤换油吃外,全部交给国家。有天晚上,刚打下的黄豆金黄黄地堆在场园里。满粮爹那晚上望场,夜里十二点钟,家里母猪下崽,满粮娘去叫满粮爹回家。走到场园头上,满粮娘看到两个人影从草垛后出来,其中一个拿着口袋到黄豆堆上装豆子。满粮娘知道这是偷豆子的,刚要喊又停下。拿手灯照了照,见是二丑和梅仙。梅仙见到灯光,背起豆子向后走,二丑则向着满粮娘的方向走去。两人碰到一起,二丑问,你来干什么?满粮娘说,家里母猪下崽,我来叫满粮爹。又反问二丑,半夜三更的你来场园干啥?二丑支吾说,我,我来检查望场的,你看他们睡的多死。满粮娘歪头看了看梅仙走的方向,小声说,是呀,你真会检查。二丑知道满粮娘什么都看到了,压低声音说,婶,你权当什么没看见,等分豆子时多给你十斤。后来队里分豆子时,二丑真多给了满粮家十斤豆子。二丑和梅仙的秘密,满粮娘一直没透露,即使二丑娶了媳妇后闹离婚,满粮娘都没说。不过,今天他欺负青草这事实在不能容忍。这不光是她同情青草喜欢青草,而是一个有良知的农村女性对依强凌弱敢于说不的正义之举。同时也反映了农民法律意识的逐渐增强。后来,她把二丑的所作所为搜集起来,叫满粮写成人民来信送给了满粮姨父的表哥,县里派人调査取证后,召开全体村民大会罢免了马二丑的村长职务,那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四
新春正月,是一年中大人孩子最闲散最欢乐的日子。男人们找到一起喝酒打牌。女人们在难得的空闲中,放下手里的活,穿上新衣裳,涂脂抹粉,打扮的新新鲜鲜,相互串门。评论着谁家收拾得干净,谁新买的衣服好看,谁家节前新添了洗衣机、电冰箱、电视机等。每到一家,坐下来喝着茶水,吃着瓜子,聊着天。聊着聊着就聊到婆婆、媳子、小姑、孩子身上。谁家的婆婆恶,谁家的媳妇不孝顺,谁家的小姑坏,谁家的孩子有出息。儿子找了哪里的媳妇,女儿找了家什么样的女婿。三个老婆顶面锣,哇哇啦啦的象蛤蟆吵湾。正月里又是农村青年谈婚论嫁的日子。那些爱做媒的借着这个闲日子,走乡串亲,为男女青年们牵红线,搭鹊桥,吃舌头饭。说好了还挣点猪头、馒头、小红包什么的。到了婚育年龄的青年自然都盼着媒人登门,即使不成,媒人多了也显示出家庭的荣耀。青草的一个表姨妈来到了青草家。她进门见青草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净整齐,直夸青草能干。今天她是带着喜悦带着十分把握的心情来给青草说媒的。她给青草介绍的对象在部队上,年前刚提了排长,家庭条件也很优越。青草让了坐,倒了一杯茶水说,姨,你喝口水歇歇,走这么远的路累了吧。表姨说,不累。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今天我一是来看看你,你知道过去我和你娘亲姐妹似的,出嫁后也你来我往的不断,我经常在家牵挂着你们姊妹们。二来呢,给你介绍个对象。你都二十了,正是找对象的最佳年龄。你知道,咱农村女孩年龄大了找个合适的很不容易。我今天给你介绍的是我的一个外甥,今年二十二岁,在部队刚提了排长,一米七五的个子,英俊魁伟,见了面你保证看得上。很多闺女都想让我给她做媒,我先想到了你。如果你同意,今天就跟我去相面。认识之后,你们再自己谈。青草说,姨,感谢你对我的关心,我现在还没有考虑这个事。表姨说,傻孩子,你现在不考虑还等到什么时候。没有你娘了,得自己拿主意。男婚女嫁,是人一生中的大事。青草说,我现在还不具备谈婚论嫁的条件。表姨说,这还要什么条件,年龄就是条件,你看好他,他看好你,有了感情,结婚的条件就够了。青草说,姨,我现在真的不打算找,你想想,香草上高中,耀宗上小学,我一走他们靠谁?等他们都大了再说吧。表姨说,也不是叫你马上结婚,先谈着,过几年再结婚。青草说,姨,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知道一旦定下来,人家不会等我老了再娶。你回去和人家说说另找吧,人家来家探次亲也不容易。表姨的脸呱达一下就啷当下来。很不痛快地说,我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到时后悔就晚了。青草留表姨吃饭,表姨不住,带着失望离开青草家。
青草送走了表姨,满粮娘又来了。青草说,大娘,屋里坐吧。满粮娘说,年前年后忙的也没过来,看看你过年收拾的怎么样。青草说,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满粮娘说,你那个表姨来给你介绍对象吧?青草脸红了,说,我没应。满粮娘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叫大人操心。过了年两拨来给满粮提亲的,领着女方来相人,满粮连面不朝,气得他舅妈二姨那个骂呀。青草心里揣着个兔子似的咚咚直跳。她也不知为什么跳,又不是给她说,也不是说自己,自己控制都控制不住。这些都从满粮娘的眼里传输进脑子里了。小杂种,敢情是两人都有意,一个不想娶个不想嫁的。青草稍安静了一会,说,大娘,找对象是人生中的大事,人家自己不愿意可不能勉强。满粮娘想把满粮和青草的婚事说开,听听青草的意见。又一想,万一青草提出不愿意,以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还是找个媒人来说比较合适,农村里都看重媒妁之言的。
满粮娘从青草家出来,就一直琢磨着找谁去提亲合适,如何跟满粮和青草说。她先回家问了问满粮,说,你舅妈你二姨给你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你都不愿意,若有人给你介绍青草你愿不愿意。满粮只红脸不吱声。满粮娘火了,杂种,三脚踢不出个屁来。你倒是说呀,别让大人猜谜,人家青草正有人给她说婆家呢。满粮说,就怕青草不愿意。满粮娘说,我看她有这个意思,再说这几年咱待她也不错,找人去说,她也不会不中的。满粮娘找了满粮的个远房嫂子马栓媳妇玉兰去说。玉兰年轻嘴甜,两片薄嘴唇配着二对乌溜溜的小眼睛,不笑不说话。这天早饭后,她双腮敷了一层薄粉,穿着一件大红毛衣,衬托的圆脸红润润的。她脚一迈进青草家的大门,就咯咯地笑起来,招呼道,大妹子,来客啦,快出来迎。青草正在屋里换衣裳,就听到玉兰的笑声。昨天晚上,老母猪下崽,从十点开始一直到凌晨四点才生完。青草点着火盆,在猪舍里守了一夜,生下一个拾一个,掐断仔猪的脐带,用碘酒消了毒,挖净嘴上的粘液,擦干净放在又厚又软的草帘子上。一共生了十二个。生完后,她又捋了捋老母猪的十二个****,把仔猪嘴放到淌着白汤的****上,教它们吸吮。看着这十二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青草心里美滋滋的。这是些钱啊,是香草和耀宗的学费呀。这几年,每年老母猪下两窝崽,也是她家的有功之臣了。本想把它淘汰,另换小的,这次又生了这么多,青草舍不得。她煮了一锅小米粥,把二十片黄连素压成粉搅进粥里,倒给老母猪喝。这样既可催奶,也可预防仔猪白痢红痢等肠道疾病。
青草换了一件红方格外套从屋里走出来,说玉兰嫂可真是稀客,无事不登寒门,今天来定是有事。玉兰说,你真会猜,给你道喜来了。青草说,我家老母猪刚生下十二个猪崽,你就来道喜。玉兰说,这么说你今天是双喜临门啦。二人进了屋,玉兰扯扯青草身上的红方格外套说,青草妹人长得标致,穿件衣裳也可体。青草说,这是我去年做的,穿着有点紧巴。哪比得上你,结婚两年了还象新媳妇一样。玉兰说,妹妹想不想当新媳妇。青草说,现在还不想。玉兰说,哄然?我就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嘴里犟着心里望着。青草说,谁象你那样,汉子迷。玉兰说,我汉子迷,你迷汉子。你猜今天是谁派我来提亲的?青草问,谁?玉兰说,满粮娘,我婶子,你未来的婆母娘,想让你给她做儿媳妇。青草说,别瞎扯了。谁不知道你那嘴叮当地象个铃铛,走到哪响到哪。玉兰说,我说的可是真话,满粮他舅妈二姨给满粮说了一大堆,他连人都不看,心里只有你,昨天是婶子去我家叫我来当这个媒人的。青草的脸又象个刚下蛋的母鸡,从上红到脖根。说,玉兰嫂,这事我思想上没准备,等我考虑考虑再说。玉兰说,还考虑什么,你年龄比满粮小两岁,满粮的人品长相在咱村青年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俩够般配的。再说,他爹他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你过去,不会给你亏吃。婶子那人你也知道,嘴一份子手一份子,通情达理,啥事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摊了这么个婆婆算是烧高香了。青草说,这我知道,满粮一家都是少有的好人,真要说般配,我还配不上人家呢。不过你看我现在这个家庭状况,弟弟妹妹都上学,能行吗?这事,我还是斟酌权衡一番才能给你答复。玉兰说,是的,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你考虑好了早给我个信,满粮今年二十二了,正等着定亲。青草说,谢谢嫂子了。玉兰说,要谢,得谢满粮娘,你那未来的婆婆。玉兰走了几步,又叮嘱道,别忘了给我早回信。
玉兰走后,青草脑子里就象鱼缸里的鱼,翻上搅下的不安宁。她知道她已爱着满粮,满粮也爱她。自那次满粮在地瓜地里的冲动失控,她不仅原谅了他,而且也勾起了她的快感。她常常在夜里想满粮,有时梦中高潮来临,真想去找满粮痛快一会。满粮为她打了二丑后,她对满粮的感情愈来愈深。几年来,她欠满粮家的太多,她欠满粮的太多,除了感情上生产生活外,给她家顶债的款至今还没还请。满粮娘派玉兰提亲,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有理由拒绝。她也想答应这门亲事。可是一想自己目前的家庭状况就冷下心来。她知道,一旦答应下来,就要结婚,结了婚就成人家的媳妇,就要孝敬父母,就要照顾男人,就要生孩子。香草怎么办?耀宗怎么办?你总不能把两个还没成人的弟弟妹妹撒手不管吧?更不能把他们带到婆家给人家增添累赘吧?青草一边想着,一边摇头,觉得怨,觉得屈,自己的命真是在黄连里泡出来的。热泪又象虫子一样从两腮流进胸膛。
有缘动动嘴,无缘跑断腿。当媒人的就是这么个差事,鸡抱鸭子干操心。玉兰把青草的意思和满粮娘一说,满粮娘接着表态。香草上大学帮她供应,耀宗小帮她拉扯,权当我又多了一儿一女,这样青草也有个依靠。玉兰回过话来,青草掂量来掂量去,觉得自己的兄弟妹妹靠人家养活,终不是办法。俗话说,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管,吃人家的饭,看人家的脸。居家过日子天长地久的,没有勺子不碰碗的,别扭起来不光瞎了亲戚,家庭也难保住。青草仍然没答应与满粮的亲事。
满粮娘是个好面子的人,也是个痛快人。一听说青草答应的不脆快,心里就疙疙瘩瘩地不痛快。心想,真没看出青草还这么难打发,你要十升,给你个满斗,你要个满斗,给你个溜尖,还要什么条件。玉兰说,还是叫俺满粮兄弟多接触接触,兴许接触的多了,感情到了就中了。满粮娘说,你和你兄弟说去吧,把你那些鬼招数都抖搂出来,到时候中就中,不中就拉倒,别儿子孙子都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