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天气开始凉了。老魁树上的黄叶被风一吹,蝴蝶一样翩翩飞舞着落满五槐家门口。午饭后,艾蒿趁拴住睡了觉,给他絮过冬的棉袄。她把袄里铺在炕席上,用新弹的棉花絮的厚厚的软软的。艾蒿针线活细,做的也认真。一边做,一边抬起左手揉眼皮。不知道什么愿因,她今天的左眼皮一直在跳,跳得心慌意乱的。俗话说,左眼跳财贝右眼跳是非。有什么财贝可跳呢?他拿来镜子照着,找了一块瓜籽皮往眼皮上贴。镜子还没放下,民兵连长二桩走了进来。看到她拿镜子照,就说,嫂子,漂亮人就是爱好。艾蒿放下镜子笑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爱啥好,能和你们年青人一样了眼皮跳,找一块瓜籽皮贴上。二桩说,哪一个小青年想你了。艾蒿说,瞎说什么,除了俺五槐想我,没有人想我。快炕沿上坐吧。自上次二桩替五槐把理摆平,艾蒿见着二桩说话亲热了,也随便了。二桩看到躺在炕上睡觉的拴住,探过身去看了一番,这就是五槐去福建抱回的那个孩子?艾蒿说,是呀,刚睡着,二桩说,不丑,有点象五槐。艾蒿说,一抱回来,我也这么说。二桩说,嫂子要生个,肯定比他漂亮。艾蒿说,你嫂子能生出来,还用远路风程地去抱人家的。二桩笑着说,都怨五槐不中用,要是嫂子摊了我这样的男人,肯定叫你生若干。艾蒿说,二桩兄弟,你这玩笑开的有点重了。二桩说,小小的公公,大大的大伯,小叔子和嫂子比大腿,这是咱农村的风俗,有什么重不重。艾蒿听二桩一数呱,也笑了。二桩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艾蒿说,嫂子,玩笑是玩笑,公事是公事。这是罚了大狗熊赔你家的五十元钱。艾蒿一惊,看着二桩,没接钱。二桩说,这么长时间了,我没告诉你。大狗熊打伤五槐乂打死你家的猪,我向支部做了汇报,为刹刹他的霸气,决定让他向五槐赔礼道歉,赔偿猪钱五十元,工分六十分。我知道让他道歉不可能,牛不喝水摁不河里去。五十元钱他不赔不行。我与他谈了几次谈不通,我就火了,带着民兵去他家赶猪,他才把钱交出来。六十个工分让会计拨到你家往来帐上就成。艾蒿说,这样他对五槐和我更会忌恨着。前些日子队里送棉花我就看出来了。一桩说,不用怕他,有我在他不敢。艾蒿说,这钱我不要,当时只图争口气。二桩说,你必须拿着,这是支部的决定。艾蒿以感激的目光望着二桩,一桩也不眨眼地看着艾蒿。他觉得艾蒿今天特别美,特别动情。他的心怦然一动,一种不安分的东西象牛犊一样撞击着他的胸膛。艾蒿被二桩看的有些害臊,低下头说,二桩兄弟,你为俺争了气,讨回了公道,俺和五槐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德。俺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家中没有女人,缝补浆洗有什么用着嫂子的,打声招呼就行。二桩想说什么,没说出来,脸憋的通红。两眼注视着艾蒿,好长时间才开口说,嫂子,我想……艾蒿看着二桩眼里放出的那种异样的邪光,怕他说出难堪的话,没有回音,只用妩媚的眼神回应着二桩。二桩鼓足了劲终于说了出来:嫂子,我想亲你一口。艾蒿扑嗤笑了。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二桩起身抱住艾蒿,把嘴放在她的腮上唇上亲吻着。
二桩好久没有这样亲吻过女人了。自从带着那个污点回到村,有人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可是他抗不住打听。打听他转业的原因,女方就象惊弓的鸟,扑啦一下飞走了。他肚子气得象个蛤蟆,发狠心再不找女人了,兴许过段时间人们遗忘了。会有姑娘找上门来。一个有了性体验的男人,又正处在荷尔蒙释放的旺盛期,见了女人,尤其是见了艾蒿这样温柔漂亮的女人,自然会产生非分之想。生理需求上的狂热,往往会象一匹发情的野马,踏碎伦理道德的屏障,奔跑出去。艾蒿没有拒绝,象一只温顺的绵羊,任凭二桩搂抱亲吻。二桩的阳刚之气很重,她那软绵绵的身子象挤扁了的柿子一样紧紧贴在二桩的胸膛上。
睡醒了的拴柱,看到二桩搂抱着艾蒿,哇的一声哭了。艾蒿挣脱了二桩,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抱起拴柱。她静静的把二桩送出门,又静静地望着二桩的身影消逝。
大狗熊受到处罚后,表面上有所收敛,心里头却窝着火。这个依仗有人有势从来无人敢向他对抗的贫农子弟,如今被一个受过处分的转业军人二桩治理了,感到丢了面子掉了架子。他恨艾蒿,五槐和二桩,恨他们结伙对付他。报复的心理更加膨胀。他怀疑二桩与艾蒿的关系,他想瞅准二桩的脚后根,捉住他的把柄再捅刀子。五槐到南方抱回的这个小男孩,长大后也是他的对头。他自己不出面,唆使他的两个儿子碰碰和撞撞去骚扰他。大狗熊气得有点神经质了。
碰碰和撞撞遵照大狗熊的旨意先在五槐门前的槐树下拉屎。两个人每人拉两行,每行拉四个屎橛。屎橛摆得很整齐,十六个屎橛就象十六段油炸糕点。艾蒿打扫门前时,认为邻居的孩子恶作剧,用铁锨除着扔进圈里,也没在意。第二天早晨去开门,又发现门上抹了屎。黄黄的屎象刷的玉米粥,臭哄哄的。艾蒿一边干呕着一边叫五槐,五槐五槐,你看谁给咱把门上刷上屎了。五槐过去看了看,说,还能是谁,大狗熊家的两个小熊种。这两天我就看到他俩在咱门口转悠。艾蒿端着一脸盆水泼到门上,五槐就用苕帚刷。艾蒿又蹲在地上干呕起来。五槐问,你怎么了?艾蒿说,恶心,想吐。
过午,艾蒿在压井池子洗衣裳。拴柱拉着小汽车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得很开心。玩着玩着就跑出了院子。艾蒿只顾低头搓洗衣服,没看到拴柱跑出门外,听到拴柱的哭声,艾蒿挓挲着两只肥皂手跑出去。拴柱坐在地上哭,碰碰和撞撞在一边哈哈大笑。艾蒿拉起拴柱,一股臭味直往鼻孔里钻。低头细看,见拴柱正坐在一泡屎上。艾蒿知道又是大狗熊的两个小杂种捣的鬼,就骂道,你俩个坏种早晚会遭报应的。艾蒿把拴柱的裤子脱下来,放在水池子里刷,刷着刷着又呕吐起来。晚上,艾蒿把碰碰撞撞作践拴柱的事说给五槐听,说着说着又去呕吐。五槐说,你这两天光想呕吐,我看不光是闻到屎臭味的原因吧?艾蒿说,哪能是什么原因。五槐说如你找医生看了后吃的那些药是不是起作用了。艾蒿这才想起自己两个月没来月经了。难道真的怀上了,能这么准吗?五槐摸摸艾蒿的肚子,高兴地孩子似的说,我们也有自己的孩子了。怪不得别人都说自己没有孩子,拾个孩子就会引来自己的孩子,很是有点科学道理的。五槐的天真倒是把艾蒿惹的珠泪盈眶。五槐说,艾蒿,怎么哭了,怀了孩子你是高兴的吧。艾蒿说,高兴,高兴,我是高兴的。
遵照原来的约定,二个月后,福建莆田那方来看一次孩子,最后再把三百块钱给他。讲好的是光孩子的父亲来,不让孩子的妈来。因为女人心软,见了孩子后放不下,孩子就要跟着回去。这次他爹来看拴柱,女人非要跟着不行。拴柱抱走后拴柱他妈想孩子,一上火奶回去了。拴柱的小弟弟断了奶,得了急性肠炎,不几天就死了。两人下了火车坐汽车,在镇上下了汽车步行十几里打听着来到槐树村。一进村头,正碰上大狗熊往,坡里走,男人问,老哥,五槐家在哪里住?大狗熊土听到五槐二字,肚子里就象吃了个苍蝇。本来不想告诉他们,看到这一男一女是外地人,心想是不是福建来看拴柱的,如果是的话,正好给他脚下使个绊子,让他们把拴柱抱走。就问,你们是哪里人?男人说,福建蒲田的。你村的五槐抱了俺的孩子,俺来看看咋样。男人的话里当然想听听这个村里人的意见。大狗熊说,哎呀,你们怎么给孩子找了这么个主,孩子抱来后,吃不饱睡不好,天天挨打挨骂,挺可怜的。女人着急地问,是真的?大狗熊说,不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亲能痛吗?男人说,看那五槐挺老实的。大狗熊说,村里有名的老实混账人,他那个地主出身的老婆更没有人睬。最近和村里的一个干部胡搞,听说怀孕了,要是她自己生下来,你那孩子就更进入水深火热之中了。这次来,趁早救孩子出火海吧。夫妻俩听了大狗熊的话,半信半疑。问明白了五槐家的住处,直奔老槐树的方向来。
艾蒿哄着拴柱在门口围着老槐树转来转去地藏猫猫。男一女两个陌生人站在艾蒿面前。男人问,这是五槐家吧?艾蒿说,是呀。男人说,我们是福建蒲田的,俺来找五槐看孩子。这时,拴柱正从老槐树后面跑出来。女人见了,大叫一声:三伢子!拴柱看看男人,又看看女人,再看看艾蒿,一时没回过神来。女人上前一把抱住拴柱,边哭边叫着,三伢子,三伢子。泪珠在那张黑瘦的脸上豆粒一样往下滚。艾蒿对这对陌生夫妻的贸然闯入非常反感。这两天孩子刚刚和她混熟了,这样一来又会生分下去。别的人家来看孩子,一般不让孩子与他的父母直接见面,领在一边玩或是睡觉时,才让他的亲生父亲在一边看看,不准接触孩子。艾蒿生气地说,我不认识你们,等五槐回来你们找五槐吧,把拴柱给我。艾蒿上前去抱拴柱,拴柱象个知了猴似的趴在女人身上一动不动,双手搂着她的脖子,两腿攀住女人的腰。艾蒿硬拉着拴柱说,拴柱,听妈的话,跟妈回家。拴柱头也不回,双手搂得更紧。艾蒿上去扒拴柱的手,拴柱哇哇地大哭起来。男人心痛地说,大嫂,你不能这样,她们母子俩三个月没见面了,见一次面亲一亲都不行吗?你忍心吗?艾蒿说,别假慈悲,不忍心为什么当时让我们抱回来。哪有你们这样来看孩子的,你们这么个看法,我们以后怎么养。艾蒿气得两腮挂着泪花。心里话,有志气永远别养人家的孩子,不管你对他多么好,总是只喂不熟的鸟。
五槐听说福建蒲田来人看孩子,从地里跑回来。看到拴柱哭叫,女人饮泣,艾蒿落泪的场面,心中伤感,声音低沉地说,大哥大嫂,路上辛苦,有话进屋里说。
艾蒿倒水冲茶,五槐陪他们边喝茶边讲拴柱来后的情况。说这些日子,拴柱和他妈熟了,夜里也不哭不闹了,爸妈叫的也亲热了。不过你们这么个看法,给我们看生了,你们走后,他又象个要归巢的鹊鹊,咭咕咕咕地哭叫不停。男人说,我们原来也不是想这么看的,进村碰上个老哥,说你们经常打骂孩子,我们急了,就直接闯到你家来了。艾蒿问,你听谁说的?男人说,我不认识,这么高这么粗。他用手比量着。五槐说,又是大狗熊这个坏种。艾蒿说,你俩看看,我们是那种人嘛?女人说,山高路远的,我们哪会晓得。艾蒿说,大嫂你这么说可就昧良心了。自从拴柱来俺家后,醐连工分都不去争了,白天黑夜地守着他,好吃好玩地哄着他,你看他比刚来的时候胖了多少,干净了多少。女人没有话说,就是抱着孩子不撒手。五槐从抽屉里拿出三百元钱递给男人说,按照原来的约定,家你也验了,孩子你也看了,如果放心的话,就把孩子放下,回去吧。男人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女人,女队点点头。女人企图把拴柱放下,拴柱害怕妈妈跑掉,硬是搂着不下来。女人心一狠,泪眼模糊地把拴柱往地上一放,与男人一起往门外走。拴柱象个货郎鼓一样在艾蒿怀里连蹦加碰,妈妈妈妈地哭着闹着。女人在门外听到孩子的哭声,含泪对丈夫说,咱还是把孩子领回去吧。二人又趸回屋里。男人对五槐和艾蒿说,大哥大嫂,实在对不起了,你们抱走三伢子后,我们的四伢子又得病死去,孩子他妈神经受到刺激,如果这样扔下三伢子回福建,她会疯了的。求求你们让我们把三伢子带回去吧。男人连上一次二百元定钱一共五百元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五槐。看来他们是有准备的。艾蒿说,这三个月我们就白养活了?男人说,大妹子,您行行好,让三伢子认你干妈,长大了让他年年来看你。艾蒿想,这次不让他们带走,下一次还会来。养大了走,不如现在就让他回去,反正自己也怀孕了。五槐拿出二十元钱递给男人说,给你二十元路费,路上照顾好拴柱。夫妻俩感动的一齐落泪。又叫拴柱叫了一声爸爸蚂妈,三步一回头地走出门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狗小猫养的时间长了都有感情。抱走拴柱,艾蒿实在舍不得。她想起几个月来拴柱给她带来的快乐和希望,生活的充实与美满。母性的本能迫使她情感进发,她哭着追出门去,又被五槐拦住,把她扶到炕上,哭声惊动了四邻。
五
半年以后,艾蒿生下一个女孩。取名领弟。从女孩的起名就可以看出五槐和艾蒿的用意。盼儿心切的五槐和艾蒿尽管对生个女孩不很满足,但令其心安的是证明艾蒿有生育能力。生了头生,不愁二生,能生个女儿就不愁生儿子。领弟领弟,再领来个弟弟。
领弟生下来后,五槐和艾蒿一有空就端详孩子的模样。两口子象观赏一件珍品,抱着不同的心思,各自揣摩。艾蒿说,五槐啊,你看领弟的这双眼睛又黑又亮,多么象你。五槐咧咧嘴笑着说,是啊是啊。艾蒿又说,五槐,你看领弟的鼻子翘翘的,嘴唇薄薄的,就象你的复制品。五槐又咧咧嘴笑笑说,是呀是呀,女儿哪有不象爹的。但愿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咱有了儿子日子就有了奔头,就不怕别人日后欺负咱。艾蒿抱起领弟,拍着她的小屁股说,会有的,会有的,我们会有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