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拿出一副锃亮的铐子给甘薯疤铐上。
地瓜油见甘薯疤被警察铐上了手铐,吓得一腚瞰在地上。
另一警察说:“不用问你就是地瓜油啦。”
地瓜油打着哆嗦说:“是,是。”
警察又给地瓜油戴上手铐。
甘薯疤地瓜油一边被警察推着上了摩托车,一边回头以求救的目光望着夏八斤,说:“夏主任,我们冤枉啊,你可要给我们说句公道话呀。”
夏八斤没回声,只是向他俩点点头。
仲地瓜望着被公安人员拉走的甘薯疤,心里话,你也有今天,尝尝关押的滋味吧。
鲁反修让帮忙的把棺材抬进屋里,就安排他爹人殓。按照农村的那套风俗,找人给他爹剃了头,刮了脸,洗了身子,换上寿衣寿帽,穿上送老的袜子鞋,手里握上铜钱。老人一收拾,容颜干净,穿戴整齐,躺在炕上,像是睡熟了。铺棺材的婆子把棺材底铺上厚厚的褥子,四个角放上铜钱,栗子,红枣。尸体人棺后又盖上绣着松鹤同寿图案的金黄色缎子被。将织锦旌表蒙在脸上。在一片哭声中,执事大喊一声:盖棺!几个帮忙的把材天盖上。执事手拿铁锤,咚咚几锤绕棺材一周,将材钉铆紧。
八个杠力,将绳子置入棺材底,两人一杠,象抬八抬大轿一样。随着执事的一声“起棺!”将棺材抬到灵车上,送回老家安葬。
鲁反修陪送灵车回老家。临走,嘱咐夏八斤说,焦竹叶的事,忌三酒已向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很快来验尸,捉人,你要有思想准备。这个案子,你回避,尤其不能见她的家人,如何处理,等我把老人的丧事料理完再说。
夏八斤点点头说,我明白,望着灵车走远,才上了拖拉机回到地瓜庄。
公安局捉走了甘薯疤和地瓜油,夏八斤又惊又怕,毕竟是做贼心虚。虽然焦竹叶的死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他的心単总有一种无名的恐惧,他回家把这件事对娘说了,洪只山说,儿子,你不必担惊受怕口大队的拖拉机只是拉了拉她,你不在拖拉机上,与你无关。如果甘薯疤、地瓜油没对她施暴,她就是吓死的。甘薯疤和地瓜油也治不了什么罪。她死了,也就为你解脱了。大概天老爷就是这么安排的。我告诉你表舅,以后,公社可以大胆地提拔重用你啦,夏八斤听娘这么一说,想,到底是娘,不愧多吃了几十年饺子,想得比自己周到。
夜里,夏八斤闭上眼就梦见焦竹叶在他眼前笑。他又回到了红卫兵时代。在公社宣传队里,晚上一块儿开批斗会,一块儿写大字报,一块儿演节目。他搂她,抱她,亲她,摸她,她咯咯笑着回击他。
一个冬天的晚上,演完了活报剧,夜已经很深。夏八斤拿着一瓶酒,说到她宿舍里一起喝口酒祛祛寒。十七岁的焦竹叶,脑子像一张白纸,既单纯又天真。她不在家的目的就是喜欢娱乐,图希热闹。因而赚了个“革命嫚”的称号。夏八斤一说,她就把这位大哥哥领到向己宿舍里。三四杯酒下肚,焦竹叶竟然倒在铺上睡着了,夏八斤给她脱光了衣裳,在被窝里搂着她睡了一夜。最后一次,焦竹叶才感到下身疼。醒了酒,明白了夏八斤对她干了什么。看到褥子上的那摊血,她哭着去找公社分管领导鲁反修。鲁反修知道夏八斤与时任县核心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胡卫东的特殊关系。接到胡卫东的指示后,就把焦竹叶安排到林场宣传队工作。夏八斤暂时回村,以避事端。
后来,焦竹叶发现自己怀了孕,又去找鲁反修,并告夏八斤强奸她。鲁反修就劝焦竹叶说,公社对夏八斤已经做了处理。事情招呼出去不光对你今后产生不好的影响,林场你也待不长久。就给了她二百元钱,说服她打了胎,暂时安定下来。
焦竹叶慢慢长大,明白了一些事理,觉得夏八斤破了她的女儿身又扔了她,心里又怨又屈。就偷偷写信给县公安局、县革委。可是她只知道写信,不知道她写的信最终都转到鲁反修手上。多次写信未果,逐渐失去了信心。
夏八斤如梦如幻,搂着焦竹叶又要云雨时,焦竹叶突然变成条大黄狗,张口咬住了他的男根。夏八斤大叫一声,醒来大汗淋漓,双手紧紧地攥着下面。
洪薯仙听到喊声,问夏八斤怎么了?夏八斤说做了个梦,梦见被大黄狗咬着了。
洪薯仙忽然想起昨天一天没看见大黄狗。问夏八斤:“咱的大黄狗呢?”
夏八斤说:“可能在土豆家,明天我去找找。”
第二天一早,洪薯仙来到黑面包婆婆家,问土豆看没看到大黄狗。土豆说他两天没和大黄狗玩了。洪薯仙回家对夏八斤一说,夏八斤着了急。娘俩找了半上午也没找到。
傍黑,才在河边林子旁找到一堆白骨,白骨堆上有一个狗骷髅。那个被剥得精光的狗头,两只深深的眼窝,恐怖地望着夏八斤,说:你作恶多端,却让我给你当了替死鬼。
五十一
一场秋雨一场寒。西北风一刮,天晴了,气温也降了。哗啦哗啦的树叶子被风一吹就像在空中放老鸢。风大,地瓜干干得快。社员们抓住这个好天气,把家里那些没晒干的地瓜干用担子往外担,用小车往外推。场院里、地里、屋上到处是白花花的一片。为加快地瓜收刨进度,队长田薯根安排中午统送饭吃。黑面包把饲养室煮饲料的两口大锅刷洗干净,煮上两锅地瓜,中午送往地里。社员们就像一九五八年吃大食堂那样,从偏篓里挑着捡着,捏着硬的软的,热热闹闹地吃着笑着。吃饱了,田薯根招呼一声,社员们又开始干起来。
两天的时司,春地瓜收刨进入扫尾阶段。
霜降马上到了,收完芽瓜要立即转入收刨麦瓜。尤其留种的地瓜,需要早几天出,早几天人窖,避免遭遇霜冻,影响明年地瓜种的发芽率。
仲地瓜这几天没来刨地瓜,田薯根安排他和几个社员在村里挖地瓜窖子。窖地瓜种的大窖子一般选在朝阳背风的地方。每个窖子长10米,宽5米,深3米。装满地瓜种,上面端上木头,盖上高粱秸或玉米秸,封上厚厚的一层土。
前天,仲地瓜和村里的适龄青年到公社医院目测。不用说,目测是合格的。目测完了叫回家等通知参加体检。体检比例确定为兵额的3:1,由大队革委确定。地瓜庄分了两个兵的名额,需要六个青年参加体检。仲地瓜回来等了两天也没等到音信。当听到别人找到体检通知后,他当兵的热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知道即便体检合格,还有那么多关口,随便哪一道关口都会被夏八斤搞住。他不患再与夏八斤争了,也不想与命运抗了。除了干活,对其他幻惣都不抱什么希望了。他的阳刚之气,他那争强好胜的精神已消磨殆尽。他精神疲劳了,他性格软化了。什么勇气、追求、理想,统统变成了梦,虚幻的梦,只有命运,依靠命运而生存吧。
伟人说,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是的,精神是阳光是雨露,是养分是氧气。缺失了精神的人如同一棵得了枯萎病的树,叶黄枝弱,开不了花也结不了果,只有苟且的活着,等待生命的终结。
傍晚,仲地瓜蔫头耷脑地推着小推车去坡里分地瓜,路上碰到甘薯花。
甘薯花问仲地瓜:“接到体检通知了吧?”
仲地瓜摇摇头。
甘薯花:“过午武装部来下通知没有你的?”
仲地瓜仍然摇摇头欲推车往前走。
甘薯花大喊一声:“仲地瓜,你站住!”
仲地瓜站住后,一声不吭。
甘薯花着急地:“地瓜哥,你是不是变成哑巴了。”
仲地瓜还是摇摇头。
甘薯花带着哭腔说:“这事大队已研究好了,为什么不给你通知,我找甘薯贵去。”
仲地瓜终于开口了,说:“薯花,算了吧,你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地瓜哥,你……”甘薯花气得扭头就走。
甘薯花认为,当兵是仲地瓜的唯一出路。元旦前能到部队是最好的机会。如果地瓜哥参军到了部队,就会枯木逢春,如鱼得水。他那被消磨掉的锐气,好强上进的精神,也会在新的环境中重新焕发出来。为了他,为了他的将来,她宁愿舍弃一切。只要他当兵走了,自己也就完了心事。这是对他的补偿,也是对爱的补偿。
甘薯花来到甘薯贵家,见他家门上了锁,知道他在坡里礤地瓜干”甘薯贵是第三生产队的,她打听到他们三队在淌水流出地瓜,又去淌水流找他。
甘薯贵与妻子柳叶正在礤地瓜干。甘薯花叫了声:“二哥,你过来,我有事想问你。”
柳叶怕把甘薯贵叫走了,没人礤地瓜干。不满地说:“你啥话还瞒着嫂子。”
甘薯花:“工作上的事。”
甘薯贵走过去,问:“啥事?”
甘薯花:“体检通知怎么没下给仲地瓜?”
甘薯贵:“上午报名单时被夏主任割掉了。”
甘薯花;“都说好了的,他怎么随便割去。”
甘薯贵:“那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啦。”
甘薯花:“我找他去。”
甘薯花又回了村,到大队办公室找夏八斤。
甘薯花边走边想,在决定仲地瓜未来命运的关键时刻,不能与夏八斤来硬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学会与他周旋,用道理哄着他,用时间牵着他。一切等仲地瓜当兵走了再说。
夏八斤与忌三酒正在办公室谈论焦竹叶的事。忌三酒说,公安局派法医进行尸检,没发现暴力痕迹。头部一处外伤是受惊吓后跌倒磕的。如果没有其他案子牵连的话,甘薯疤和地瓜油就会很快放出来。
甘薯花进了办公室的门,夏八斤与忌三酒转移了话题。
忌三酒朝着甘薯花嘿嘿一笑,说:“弟妹来了,上次不认识,多多原谅。”
甘薯花:“不打不相识嘛。”
忌三酒:“你们有事,我回去了。”
夏八斤:“我娘在家,你去吧,吃完饭再走。”
忌三酒:“好吧,我去看看大婶。”
忌三酒出了门,夏八斤对甘薯花咧嘴笑了笑,说:“亲爱的,啥事,说吧。
甘薯花直截了当地说:“为什么仲地瓜没接到体检通知?”
夏八斤:“通知是武装部下的,那么多人报名,不能每个人都去参军吧。”
甘薯花:“名单上报时是你把他的名字划掉的是吧?告诉你,仲地瓜不参军走,咱俩的婚就不能结。”
夏八斤:“仲地瓜与你一刀两断了,你怎么事事向着他,咱俩的事我求过你多次了,元旦结婚,你怎么就不答应。”
甘薯花装做语重心长地说:“八斤哥,你想想我与仲地瓜这么多年。关系断了后仍然天天碰面,见了面撅嘴竖腮的很难堪、咱俩的婚能结得自在吗?结了婚如果他今天找个茬,明天闹个乱子,咱俩的日子能过得安宁吗?”
夏八斤:“他敢。”
甘薯花:“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咱俩呼呼隆隆的结婚,他脑子一受刺激,与咱俩豁上怎么办”咱也能与他豁上吗?如果与他豁上的话,咱俩结婚能过上好日子。”
夏八斤听到了甘薯花这话,觉得有道理。
甘薯花又说:“我的意见不如叫他当兵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到时候咱过咱的安稳日子。”
夏八斤:“体检通知已经下来了,再报上去也来不及了。”
甘薯花:“你用电话报给武装部,明早我找鲁主任,让他想办法。”
夏八斤:“那好吧。只要鲁主任同意,就让他参加体检,不过你得说话算数。仲地瓜当兵走了,咱就结婚。”
甘薯花:“算数。”
夏八斤望望外面没有人,又上前搂着甘薯花亲吻。甘薯花有个条件反射,每次闻到夏八斤口里的屎臭味就恶心,就想呕吐。甘薯花推开夏八斤说:“咱俩不是说过吗,在没结婚之前,你不要动我。”
夏八斤耍开了无赖,搂住甘薯花又亲又摸的不放松。叫得也很牙碜:“肉肉,我实在等不得了,你今晚就给我吧。”
甘薯花:“你整天见了我就这样,等到结婚那天还有新鲜感吗?”
夏八斤:“早尝尝不是更有新鲜感吗。”
甘薯花用力推开他,说:“这是在大队办公室,来人看到像什么话。
夏八斤:“在地瓜庄这块地上,老天爷老大我老二,怕谁?”正在两人你推我拉之时,甘薯疤和地瓜油一步闯进来。
夏八斤又恢复了人样。呵斥道:“进门也不敲门,这坏习惯怎么就改不了。”
“是,政府。”两人进了公安局这几天就习惯了局子里的用语了。
夏八斤:“出去带上门重进。”
“是,政府。”
甘薯疤和夏八斤走出去,用手敲了三下门。
夏八斤:“进来。”
两人重新走进来。
甘薯花朝夏八斤撇撇嘴,说了声:“一个眼的骡子,真能瞎摆。”趁机走出去。
夏八斤:“回来了?”
甘薯疤地瓜油:“回来了。”
夏八斤:“没事啦?”
甘薯疤地瓜油:“没事啦。”
夏八斤:“把你俩这两天在局子里的情况汇报汇报。”
“是,政府!”甘薯疤地瓜油一个立正,就把在公安局的情况向夏八斤汇报。
两人被拉到公安局,怕他俩串供,分别关押在两个号里。第二天上午才开始第一次审讯。
甘薯疤“****”前期造过反,两派之间打过仗,受过伤,胆量大,承受能力强,审问时面不改色心不慌。
警察:“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大队的?”
甘薯疤:“我叫甘薯疤,地瓜庄大队的。”
警察:“知道叫你来是为什么?”
甘薯疤:“知道。我开的拖拉机上死了个女的。”
警察:“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甘薯疤:“大的小的?”
警察:“腮上那个。”
甘薯疤:“****一开始,我们东方红战斗队与井冈山战斗队发生了武斗,被他们用刀子捅的。”
警察:“你开拖拉机到高密干什么?”
甘薯疤:“公社革委主任的爹死了,去拉棺材。”
警察:“什么时候碰上焦竹叶的?”
甘薯疤:“从高密城出来五公里左右。”
警察:“你过去认识她?”
甘薯疤:“不认识。”
警察:“不认识她怎么搭你的拖拉机?”
甘薯疤:“那天风大雨急,她顶着风骑自行车走不动,向我招手拦车。我停下拖拉机,她先把自行车搬上去,然后自己跳进后斗里。”
警察:“她在拖拉机上看没看到地瓜油?”
甘薯疤:“不知道。”
警察:“你听没听到焦竹叶在车斗里有什么动作或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