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薯花自从入党后,多次参加学习、开会,又代理团支部书记工作,政治上的确进步不小,她对问题的观察分析和看法,包括对自己人生的行法,不再只是停留在二个农村并通女青年的水平上,而是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表现出思想和政治上的逐渐成熟。鲁反修那根苗‘助长式的表扬,甘薯花一听就不是找她谈话的实质,而是在剥鸡蛋,一层一层慢慢地剥到黄。
甘薯花说:“鲁主任,作为党员,我只是干了点应当干的,工作,没有您说得那么夸张口”
“不。”鲁反修左手一扬,“你与夏八斤配合默契,相互帮助,各项工作都走在前面。我看,你俩不仅在工作上是好搭档,也应该成为生活上的好伴侣。”
甘薯花知道开始剥到黄了。一本正经地说:“鲁主任,你不能这样说,我俩只是工作上的关系,没有你说的那一层关系。”
鲁反修:“工作关系完全可以转化成恋爱关系嘛。你可能听你父亲说过,组织上对你的婚姻问题非常关心。因为婚姻问题决定着你的进步和今后的发展前途。”
甘薯花:“鲁主任,婚姻问题是我个人的事,不用组织上操心。”
“不。”鲁反修又右手一扬说:“你作为组织的重点培养对象,个人问题要服从组织意见。今后有可能调你到公社、县里工作。如果找个农村对象,工作生活都会受到拖累和影响。夏八斤同样是组织培养的对象,和你一样,也有调出去工作的可能。你俩结成连理,就会比翼双飞,共同为党的事业贡献力量。”
甘薯花:“鲁主任,难道我找对象也得组织安排?”
鲁反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给甘薯花举了一个例子。
在新党员培训班上,我们请了一位老领导给你们讲革命传统,你也听了。你不知道这位老领导的背景。这位老领导是一九二七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经过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立下了赫赫战功。到建国时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对象。组织上以帮助他工作为名,给他分配去一名二十岁的姑娘,并与姑娘说明了帮助老革命的意图。当时,这位姑娘不同意,后来被这位老革命英勇杀敌不怕牺牲的事迹所感动口认识到,照顾老革命也是为学、命故贞献,就服从组织的安排,与这位老革命结了婚。婚后,两人相敬如宾,现在儿女成群,家庭幸福。你猜这位姑娘是谁?就是咱公社妇女主任戈春梅同志。你看戈主任的思想觉悟有多高,组织观念多么强。
甘薯花听完后,琢磨了一会说:“鲁主任的意思是如果我不与夏八斤结婚,就是不服从组织安排,革命觉悟不高是不是?”
鲁反修:“不能绝对那么说,至少与组织意见差一段距离,共产党员应该无条件服从。”顿了一会,鲁反修又说,“我知道你与仲地瓜恋爱过,当然仲地瓜也不错,我见过。可是与夏八斤一比就相形见绌了。别的不说,就这次冒雨救你爹,表现得多么突出,多么优秀。哪个青年能做到,你应该从这方面多想想。”
甘薯花:“这件事,我对八斤哥很佩服,也很感激。他对我的情谊我也理解。在医院这段时间,我们彼此也很有感情。但感情恩情都不能替代爱情。
鲁反修:“感情是爱情的基础,你不要在旧情感的荒漠里陷住脚,要寻找新情感,向有生命力的爱情迈进。今天向你谈得这些,不光是组织和我个人的意见,也是县革委胡主任的意见。胡主任对你很器重。你也看到,你父亲住院期间,从抢救到治疗都是胡主任亲自安排指示的。并在百忙中去看望。他可是县里的大领导,一个平民百姓住院,他亲自关照,意味着什么?听说他很快升任县里的一把手,如果你做了他的外甥媳妇,对你,对你的家庭,以后将是怎样的富贵。”
鲁反修看到甘薯花一时无话应对,认为她思想上接湿了,应该让她滋润滋润,慢慢渗透。就说:“好啦,今天找你谈的这些,你同去较长量短地想一想,想好了,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父母一顿炮击,鲁反修一番轰炸,甘薯花迷迷糊糊地回到家、就把自己扔在炕上。
老窝瓜窝瓜婆没等她安下身,就问她,鲁主任找你谈得怎么样,答应他了没有?”
甘薯花饮泣若说:“爹、娘,求求您,让女儿安静会儿吧,我脑干快要崩裂了。”
老天噼里啪啦的又下起雨。窗外那棵石榴树遮黑了半个窗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像个鬼影似的令人恐惧。往年这棵石榴树枝繁叶茂,榴花似火,石榴结得又多又大。石榴熟的时候,她常捡那咧嘴笑的摘下来,与仲地瓜到河边一边吃一边聊,给仲地瓜做的那双鞋垫上面的石榴图案就是照着这棵石榴両下来插在布上做成的。她十几天没回家,石榴树被蜜虫子,把花都蜜落了。昨天去城里给爹拿药时顺便买了瓶敌敌畏,喷上后也不知起不起作用。
甘薯花躺在炕上,望着石榴树的黑影,感到空前的委屈和无助。她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又不忍心给父母带来伤心。她想找仲地瓜诉说,这些事怎么和仲地瓜开口。她反复思量着鲁反修一会儿代表组织,一会儿代表他个人的谈话。甘薯花分不清上级领导和组织的区别,认为领导就是组织,组织就是领导,思想压力越来越重。
甘薯花想,如果目前答应夏八斤的婚姻,工作呀,职务呀、地位呀,户口呀,身份呀,可能都会解决,前途也会光明。谁遇到这样的诱惑都能动心。可是仲地瓜呢?从小青梅竹马的仲地瓜怎么办?我是个人啊!人是有良心的,有情感的。不是地瓜地里那些蹦跳的青蛙蚂蚱,凭着本能,凭着生理需要和一时的性冲动,不管有没有爱情,雌雄找到一块,完成自然交配,完成传宗接代,就满足,就了却了心愿,就混完了一世一生。如果为了自己得到某些好处,抛却旧爱,那与青蛙蚂蚱有啥区别?
甘薯花又想起这段时间人党、学习、代理团支书以及三夏期间的工作。是不是他们有意识这样安排?父亲受伤住院,夏八斤的突出表现,他表舅的关心与探望,是不是也为了这件事难道我人党错了吗了难道我代理团支书积极工作错了吗?没有。不管他们批准我入党的动机如何,我人党没有错,我入党的动机是纯的。自我上学第一天,老师就教我嘁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一直喊到现在。天天盼着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为党的事业奋斗终生。可是代表组织的科主任今天的一番话,咋不是那个味呢?再者,如果夏八斤单纯为了我与他的婚姻来对我爹实施救治,那么,他的好心以及他表舅的关心,就会大打折扣。
甘薯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像打麦场,脑子里也像白沙河的水翻着波浪。一会是爹娘,一会是鲁反修,一会是仲地瓜,一会是夏八斤。一直折腾到窗上出现亮光,她才迷迷糊糊地走进梦的世界,走进一个黑洞里,他看到一黑一白两张脸,一个青面獠牙,一个文弱书生。白面书生拉着她的右胳膊说,你跟我走。青面獠牙拉着她的左胳膊说,你跟我走。两人把她的胳膊抻直,像钉在墙上的一张皮,痛的她紧咬牙关,大汗淋漓。突然来了一个红脸大汉,手拿利斧说,你俩别争,一人一半。举起利斧从她的眉中劈下去。她大喊声……
窝瓜婆听到一声惊叫,认为女儿出现什么意外。从外间跑进来,“薯花,薯花”地叫着。甘薯花睁开眼,窝瓜婆问怎么了?甘薯花余惊未息,坐起身,身子还在抖着,脸上淌着虚汗。说:“做了个噩梦。”
外面的雨还在下,甘薯花重又躺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沉了、又听到娘叫她。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问娘叫她干啥。
窝瓜婆说:“你薯仙婶来了,快过去说说话。”
甘薯花心里厌恶,看在夏八斤和他表舅给爹治病的面子上,出于礼貌,走过去叫了一声:“大婶,您来了。”
洪薯仙问了老窝瓜的病情,说了阵子亲热话。老窝瓜依然是谢不完的恩,道不完的情。
洪薯仙拿出二百元钱,说给老窝瓜买点营养品补养身子。老窝瓜推让说:“不用不用,住院期间八斤花了不少钱。出院时,院长看在他表舅的面子上,又少算了不少。”
洪薯仙又拿出一块手表,说是上海牌的,八斤他表舅托上海一位领导买的,给薯花戴。
甘薯花说:“我不要。在庄稼地里干活戴手表,那不被人笑话死吗?”
洪薯仙说:“你和八斤住不个年儿半载的都要到公社里县里的了工作,没有块手表戴着,别人才笑话呢。”
甘薯花:“大婶,你说得太离谱了,哪有那回事。”
洪薯仙:“我说的是实话,你和八斤结了婚,很快就会调出去的。”
甘薯花有点不高兴地说:“大婶,这种玩笑最好别开。让街上的人听了会当笑话羞辱咱。您坐一会,我上大队有事,先走了。”
甘薯花想来想去,还是去找仲地瓜吧,把心里的苦水倒一倒,让他拿拿主意。怕爹不愿意,就撒谎说去大队。
甘薯花来到仲地瓜家,仲地瓜没在家。长蔓婆说瓜蛋要结柳儿,地瓜领他到河边树林里粘结柳儿去了。
三十九
知了是一种喜暑动物,天越热,它叫得越欢。
雨后的知了,嗓音格外清脆。高一阵,低一阵,急一阵、慢一阵知了是有组织的,也有头目。一棵树或几棵树上的知了结成一个小团体,头知了一叫,满树的知了都跟着叫。叫得震耳,叫得聒噪人们在树下说话,不得不放大音量。头知了一停,满树的知了突然哑然无声,静得人心空虚。
捕知了是每个农家孩子都喜欢干的一件事。仲地瓜从地瓜油家找回仲瓜蛋,吃了中午饭,瓜蛋就缠着哥哥带他去捕知了。
仲地瓜上午听父亲谈论他与甘薯花的婚事,心中憋闷,正想到河边走走,散散心中的郁结。瓜蛋要他去捕知了,他就满口答应。他让瓜蛋扛着一根小竹竿,提着小桶,自己从罐里抓了一把麦子放在嘴里嚼着面筋,就往白沙河树林里走。
雨后的白沙河,水涨了不少。河底下生长的那些柳条和芦苇被河水冲得向一个方向倒着。水面上的苇英,如同无数人在水里侧泳。仲地瓜口里的麦子嚼一会,吐在手心里团一会,然后捏着放在河水里淘一淘。再嚼,再淘,直到把里面的款子淘净,剩下面筋用苘叶包着夹在腋窝里热一热。拿出来后,比胶都粘。他把粘筋敷在小竹竿上,领着瓜蛋进了树林子。
树林里槐树多,柳树少。柳树都在岸边,上面的知了多。大概就是因为知了喜欢吸柳树的汁液,当地人都叫它结柳儿。柳树枝叶茂密。人在树下,不易被发现,仲地瓜把小竹竿伸到知了身后。照准知了的一扇翅,快速一触,知了便被粘筋粘住。仲地瓜把吱吱叫的知了摘下来,掐去翅,扔进小桶里,再粘。在一棵柳树上粘了五六只,可能头知了发现了,吱的长叫一声笆走了。树上的其他知了也跟着笆走了。仲地瓜义换一棵树粘。
甘薯花从仲地瓜家出来,先碰上黑面包,黑面包问她,大热天的上哪去?
甘薯花脚步未停,头也没抬,随口应了句、去河边柳树下凉快凉快。
甘薯花向河边拐的时候,又碰上夏八斤。夏八斤看到她从仲地瓜家出来,知道义去找仲地瓜。叫了声:“薯花。”
甘薯花在医院里叫了几声八斤哥,也不好意思改口。就问:“八斤哥,中午没歇晌?”
夏八斤两眼盯着甘薯花,见她满脸阴云和疲惫的神情,知道是为他俩的婚事造成的。夏八斤没想到她的工作这么难做,并且对仲地瓜那么迷恋。他知道仲地瓜领着仲瓜蛋去了树林子,也知道地要去河边找仲地瓜。就说:“大队中午开了个紧急会,要求各生产队组织社员突击灭荒。马上要上坡了,你上哪去?”
甘薯花有点心虚,支吾着:“我家的猪这两天热得吃食不好,我到河边给它拔点蚂蚱菜降降火,马上回来。”
夏八斤点点头,“噢”了一声,望着从眼前走过去的甘薯花,心里狠狠地说,看起来切不断蔓子总是连着瓜。
甘薯花来到河边树林里,里面有很多粘知了的。她在河边上走来走去,双眼向林子里张望着,寻找仲地瓜。仲瓜蛋眼尖、从树空里望见甘薯花。对仲地瓜说:“哥,你看薯花醒来了。”遂两手卷成喇叭状,大声呼喊;“薯花姐——”
甘薯花听到喊声,寻路往前走,仲地瓜斜着从树林里走出来,
仲地瓜说:“薯花,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
甘薯花说了声“找你。”泪水夺眶而出。
仲地瓜:“受委屈了?”
甘薯花;“我一肚子的苦水想找你倒一倒。”
仲地瓜:“我心里的话也正想与你拉一拉。”
两人找了一个树荫凉坐下。没等开口,二队的钟声敲响了巳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仲地瓜:“打铃上坡了,来不及谈了,走吧。”
甘薯花:“夏八斤成心作梗。咱晚上来这儿吧。”
仲地瓜:“好,晚上见。
仲地瓜叫瓜蛋扛着小竹竿,提着半桶吱吱叫的知了回家去,他和甘薯花径直地来到大柳树下。
大柳树上的知了吵得让人心烦。社员们一边往这边走着一边不痛快地议论着:“这么热的天,怎么这么早就上坡,也不怕中了暑、”“大队刚开完会,就咱二队积极。”
夏八斤捡起一块小砖头扔在柳树上,知了的叫声戛然而止。
夏八斤自当了革委会副主任,注重外表,话硬气粗,他身穿一件白色短袖衫,用一根黑色的军用腰带扎在棕色的裤腰里。刚刚理的发,刀把子脸的比例越发拉长。他仰着脸,眼睛一瞪说:“今中午大队召开紧急生产会,重点讲了灭荒。咱队也有几块芽瓜地荒得厉害,野草盖了垅。今过午两人一组,自由结伙,翻着蔓子薅草。有人说天热,天热死草,热不死人。谁薅的那段,田薯豆记着账,薅不净的要重罚。”
夏八斤看见甘薯花和仲地瓜站在一起,就对甘薯花说:“饲养室要找个人帮着铡两天草,你续草续得快,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