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加拿大后,在国外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天气很不好,好几天都是暴风雪天气。
漫天飞雪让出门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我一个人窝在租的公寓里。
想起那天,蹲在林少伟公寓楼下,哭得泣不成声的自己,竟然觉得很遥远,好像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本来,我是觉得除夕一个人在公寓里呆着,显得更可怜。所以,就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坐电车去挂满着大红灯笼的唐人街。
以前在国内,看到路上挂着那种血红色的灯笼时,会觉得简直丑爆了。可那会儿,看到唐人街店门口挂着的那种大大的红灯笼,竟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其实,那可能是我的错觉。
因为当我走了好几米后,发现靴子底下湿湿的,脚趾头冻得发疼。然后,我又想起,我真的很怕冷。
如此,我便越发不喜欢这个地方了。
我将所有的情绪都抛开,冲进一家中国人开的四川菜馆,点了最辣的菜,吃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那一刻,我竟然想到了时光念。
这个曾经让我觉得特别假的女人,我忽然有点能理解她了。就跟我现在一样,明明伤心地很,我却硬是要装逼装潇洒。
之前,妈妈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和黎泽熙联系。毕竟,在异乡,我们也算是一家人,大家一起过个年也有个互相陪伴。
但是,他毫不犹豫地挂断了我的电话,并且让我不要再给他打电话了。
这是我来这里后,第三次给他打电话。
整整一年,我并没有离他更近。三通电话下来,说了十句话都不到。
去年除夕一过,我就来了加拿大。
学校并没有那么早开课,我和妈妈说,我想先过来适应适应。黎浩辉听言说,会帮我都安排好,所以妈妈就同意了。
来的第一天,我在多伦多下了飞机,用我在补习班恶补来的英语向别人问路,找到了机场的服务区的公共电话,给黎浩辉安排的司机打了电话。
因为机场很难停车,所以司机在外面逗留,等接到了我的电话才过来。
当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的时候,我就猛地打了个寒颤。真的太冷了。
我站在原地抖了抖,还是不争气地往刚刚走出来的地方跑回去。站在那里,看到机场里来回穿梭的人都穿得很少,甚至还有人穿着短裤在跑步。
这国家太他妈夸张了。
不然就是我眼睛出了问题。
当车子进入downtown的时候,我开始看到了这个城市璀璨的一面。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书小轩,你可以。你可以。
黎浩辉找人给我安排的公寓并不很大,但足够我一个人住,还绰绰有余。
公寓的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公园,我没事的时候,就去公园里闲坐着。发发呆,还有想着自己到底来这里干嘛?
那个问题,虽然从最开始我就知道答案。
但是,我不敢告诉自己。
在那段时间里,我一个人走路去银行办了银行卡,一个人随便去街边找了小餐馆吃饭,一个人坐着公车摇摇晃晃去唐人街,一个人走过陌生的路遇到陌生的人过着陌生的生活。
因为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想着我应该可以出去玩一趟。有了这个念头后,我就那样毫无计划地跑去了哈利法克斯。
我想去找他。
我几乎是一句一句问着路,去了戴尔豪西大学。
我之前就打探到了黎泽熙的研究室的具体地址,所以我根据地址问了路,找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他们研究室楼下。
在那栋楼下,我第一次打了他的电话。
接起电话的时候,他的口气还很和善,自报了家门。没有听到回答,又用英语试探性地问,“请问是哪位?有什么事情?”
还是没听到我的回答,他就用法语又重复了一遍。
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很害怕,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我十分懊恼,我怎么会真的找来了?
我明明知道,他喜欢的是时光念,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人,不可能再喜欢别人。而且,名义上,现在他算是我的哥哥。
我转身,在雪地里艰难地往回走。
脑海里不断地出现爸爸的脸,又想起黎泽熙的容颜。然后,两张同样俊俏的脸庞重合在一起。
是啊,只有我知道,我一直那么惦记着黎泽熙。是因为觉得,他和爸爸一样,是个美男子。和黎浩辉的男子气概相比,黎泽熙的身上具有着爸爸那种与生俱来的儒雅。
爸爸有一双狭长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黎泽熙亦是如此。
那么,我这么不顾一切的,这么毅然决然地来到加拿大,其实就是因为太想念爸爸,想从黎泽熙这边找到一点安慰吗?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居然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就直接来到了这里。可是,到了这里,却又不敢去见他。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这么懦弱,这么无能?
因为积雪太后,我的靴子又有点滑,走着走着,忽然一个没踩稳,“哐”地一声,我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的缘故,我觉得摔下去,整个身体都没了知觉。若是以前,这样的摔跤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可是真的太冷了,我连爬都爬不起来。
我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没有一点点力气。然后,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是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的。旁边有一个黑人,穿着白大褂,叽里呱啦地对着我说了一大段话。
那个女人说话的时候,表情显得十分悲痛,我都替她难过了。
渐渐地,我就感觉我的身体很怪。
我的下半身竟然有种被撕裂开般的疼痛。就算是当初和林少伟第一次做的时候,我都没觉得有那么疼。
那个女人像是明白了我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才无奈地转身去找了另一个医生过来。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男医生。他很温和地用英语一句一句地给我解释,说我的孩子很不幸没有了。
这让我有点消化不了。我反问了一句,“what?”
然后,那个男医生又重新给我解释了一遍。
最终,他还是觉得我情绪不太好,直接问我,在这里有没有家人或者亲属,甚至是认识的朋友?
就这样,我第二次打了黎泽熙的电话。
这一次,那端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直等着我开口。我咬了咬唇,还是叫了声,“黎泽熙!”
“书小轩?”黎泽熙的声音有点惊讶。顿了片刻,他才问我,“有什么事?”
我感觉自己都快没力气说话了,我用非常虚弱的口气问他,“你可以来医院一趟吗?”
后来,我直接将电话丢给了那个男医生。
好在那个医生算得上是个好人,他告诉了黎泽熙医院的名称和地址。
半个小时后,黎泽熙就赶到了病房。
或许,情况发生得太诡异了。我是到了那天晚上,才将整件事情消化完。
所以,我怀了林少伟的孩子,不过我们都不知道,紧接着,孩子就没了。
想起白天的时候,黎泽熙刚一过来,和那个医生聊了一会儿后,脸色十分不好地站到我面前。
他皱着眉头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舔了舔有点裂开的嘴唇,“我来多伦多留学。然后,来这里玩。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进了医院。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表现有点怂。
平日里,特别高傲特别精灵特别聪明的书小轩都消失了,只有一个笨拙的小孩,永远像是自己做错了事,只能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黎泽熙明显表情不是很好,他又问我,“孩子是谁的?”问题一问出口,他就制止了我回答,“算了。你可以不用告诉我。你先告诉我,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直接回答,“不知道。”
黎泽熙一脸“我居然来这里,我真是白痴”的表情,黝黑如墨的眼睛盯着我转悠。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是第一次有了孩子又没了孩子,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怎么处理?!
而且,明显我现在是病人啊。我应该受到关照才对。
最关键的是,我对让他过来这件事情觉得很后悔。我居然让他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现在已经没了。
那晚的最后,黎泽熙直接安排我住了院。
按照医生的话说,我是直接把孩子摔没掉的。大人有部分擦伤,身体很虚弱,需要调养。
我在那个医院住了两天。
那两天,黎泽熙都有来看我,还会让人按时给我安排吃饭,甚至还有滋补汤。
不过,我们的分开并不愉快。原因是我做了件让他十分生气的事情。
那几天他好像也在感冒,有天早上来看我的时候,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想可能是最近一直跑来跑去,加上他生病,他实在受不了吧。
其实,最初我只是看到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觉得十分好看。就有个坏主意跑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轻轻地靠在黎泽熙的肩上,用我那具有拍照功能的手机拍了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然后,用邮件发给了时光念。
只是,我没想到时光念会那么快看到邮件。
一般人,应该不会时时刻刻开着邮箱查收邮件吧?可想而知,时光念那个女人到底有多么不正常!
是的。当我躺回床上后,黎泽熙的手机就响了。不是别人,就是时光念打来的电话。
最初,我并不知道是时光念打的电话。
只见黎泽熙看到手机屏幕时,嘴角已经挂着笑容。他低垂着头听了会儿电话,忽然抬头看我。
那一刻,我心里就有着十分不好的预感了。
黎泽熙当着我的面对那头解释,“小念,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是和她在一起。因为她住院了,我只是看她可怜,所以找人照顾她。我今天也是刚过来,想看看她好了没有。如果可以,会尽快安排她出院……对,不是那样。你不要生气。乖,你那边快熄灯了吗?那你早点休息,我明天中午和你视频聊。好……小念,我爱你。很爱你。”
听到他说“我爱你”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头,背对着他,留下了眼泪。
那时,我就发现,我真的很傻。一直在追求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我没有了爸爸,我只是想喜欢着和爸爸有点像的他,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那天下午,黎泽熙和医生沟通好后,帮我办理了出院手续。
送我到车站的时候,他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书小轩,我希望以后你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要再和我联系。还有,女孩子,还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朝着白茫茫的马路尽头走去。
那天,我看着他消失在白雪中的背影,又想起了我爸爸。
爸爸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他很疼我,总是会抱着我,用他下巴的胡渣故意蹭着我的脸。
他最喜欢叫我,“宝贝儿……”
宝贝儿。
林少伟以前也总喜欢这样叫我,特别是我们在做爱的时候,他总是很用力地顶着我,然后哄着我,“宝贝儿,乖!”
那一刻,我真的特别特别想林少伟。
我缩在车站角落的座位上,给国内的他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忽然被接起来。他的声音像是有些急,我还在心里想着,他是不是一直在等我的电话?
我低低地叫了声,“林少伟……”
那端的林少伟顿了顿,“小轩?”
“嗯。”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
或许是我装得太像了,他竟然也用很平常的口气问我,“怎么样?加拿大好玩吗?”
“挺好的。就是冷了点。”
林少伟轻咳了声,“是啊,那种鬼地方当然冷。冷的话,就多穿点!”
我拼命地点头。点头。再点头。
我想问他,林少伟,你还要不要我?你还在等我吗?只要四年。等我四年,我就回去,好不好?
可是,还没等我开口,我就听到了电话那端的一个娇弱的女人声音,“林少,是谁啊?怎么现在打电话过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林少伟没回答,而是对着电话这头说,“我这凌晨呢,你那里呢?”
我佯装恍然大悟,“啊,我这下午三点呢,我都给忘了时差这回事了。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那我挂了。”
他“嗯”了声。
我也不出声,想着等他挂了再挂。然后,就听到那头的女人说,“哎呀,不要说了。快点,还没做完呢。”
林少伟依旧那么好色,有女人送上门就直接上。这龟孙子真的是禽兽不如。
我现在真是恨不得冲回去甩他几巴掌。可是,我再也没有那个权力了。
我抓着手机,清楚地听到那头的林少伟说了句,“诶,你说话就说话,怎么把手机丢地上。待会丢坏了……”
女人像是有些急,“坏了就坏了嘛,你又不是买不起。只要你不坏就行了。啊……林少,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好棒!”
我咬着唇,将电话挂断。
双腿直接缩在座位上,用手臂环抱住,将脸埋下去。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只觉得眼角好凉好凉。心也好疼。
如今一想,好多事情真的觉得太遥远了。
可是,即便再遥远,我永远都记得,那天下午,我一个人缩在那个角落里,哭了整整两个小时。
没有任何人的安慰,只有我自己抱着我自己。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这下我真的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