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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四年秋,周景帝周恕驾崩,谥号睿,举国齐哀。
睿帝因长期专宠皇太妃陈氏,故子嗣单薄,唯有一幼子即太子周宪年仅七岁,次年冬,太子即位,年号改为诏元。
诏元元年初,冬,祥云殿。
“宣!”赵全抬起下巴用尖锐的嗓子喝出一声。身后的小太监便开始朗诵黄卷轴的上的文字,尖锐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大殿里。祥云殿中众人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太皇太后有旨,任齐顼为首辅丞相,辅佐幼帝至其亲政,封长乐公主周薿为长公主,服侍幼帝左右至其弱冠。改瑞王周尧名号为晋,封四皇子周己为宁王,封地大宁,五皇子周奉为燕王,封地燕京,六皇子周懿为南王,封地江南。下月初七便请各王爷动身。钦此。”
当公公念完最后一个字后,周周薿缓缓的舒了口气。
“接旨。”赵全双手捧着黄卷轴,依旧抬着下巴。
周薿随众人叩拜,抬眼的时候发现齐顼正看着她,眼角含笑。周薿也对齐顼微微一笑。转过头发现刚刚的一幕正好被周尧看到,周尧挑眉看着周薿,周薿对周尧微微伏身,周尧转过头去,没有再往这边看。众人散去后,周薿看了一眼齐顼,齐顼示意她先走,周薿见宁王周己走向齐顼,便未多说,转身向殿外走去。
跨出太后的寝殿后,周薿向拐角走去,婢女红鸢和青鸾正候着,走入拐角,青鸾连忙将雪貂披风披在周薿身上,周薿接过红鸢手里的手炉,呼出一口冷雾,心道这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然后一齐向朝凤阁走去,她自先帝即位以来一直住在那里。
一路向南,路过霄云殿的时候,周薿停驻了一下,然后跨入门槛。
坐在殿里喝茶的安氏看到周薿进来,不由喜上眉梢,放下茶盏,对周薿招招手,周薿走过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把手炉放在红鸢的手里,然后唤了一声:“母妃。”婢女把茶端上来后,周薿抿了口茶,说:“母妃,最近天气凉,您的腿疾想必又犯了。”安氏抿嘴一笑,看着周薿,说:“你倒是观察的仔细,可不么?这天变了,我这把老身子骨也怕是要撑不住了。”听到这话,周薿握杯子的手一紧,抬头看着安氏说:“母妃,您这是哪里的晦气话,可不能乱说!”似是责怪,口气又带嗔娇。安氏喝了口茶,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殿外荒凉的树木和阴沉的天,喃喃道:“这皇宫的天怕是要变了,倒不如说,已经变了。”周薿听到这话,眼睛里闪了闪,却抬头似是愉悦地说:“母妃,今日薿儿被封为长公主了,这喜事定要您头一个知道。”
“好,好。”安氏似是欣慰的应声道,实则满心担忧,在这变了天的皇宫中,长公主,可不简单。
“皇姐姐!皇姐姐!”稚嫩的童声传来,似要打破这沉闷,周薿回过头只见飞奔而来的周福,圆滚滚的小身子一摇一摆的冲过来,不等周薿说声小心,周福已经被门槛拌地摔了一跤。周福未等婢女过去扶,便自己爬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脸。
周薿对周福招招手,周福走过去唤了一声:“母妃,皇姐姐。”周薿拿出手帕帮周福擦脸,一边擦一边夸奖:“福儿真棒,福儿都没有哭。”
周福却一脸郑重其事的道:“福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福儿要保护母妃和皇姐姐,福儿不哭。”听到这话,周薿和安氏都笑了,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说出这话难免觉得有趣。
周薿捏了捏周福肥嘟嘟的脸,笑着说:“那我就靠福儿了!周薿在这里谢过八皇子。”安氏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巴笑了。难得的笑声化作一团,融在重重深墙中。
周薿回到朝凤阁的时候,是正午。她站在庭院里,抬起头看着天,厚厚的云层,瞧不见一丝太阳的影子。
忽然周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周薿本想回过头,却发觉红鸢和青鸾皆未出声,周薿心下明了是他来了。
周薿含笑转过头,身后的人却让她愣了神,脸上便失了笑,轻轻唤了一声:“二哥。”
晋王周尧见眼前的人失了笑,心中略有不满,点点头,说:“七妹。”然后皱了皱眉头,说:“我这次过来一是和你道别,二是告诫你在这皇宫中要小心行事,该说的不该说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你自己把持好。现在你是长公主,身份地位与以前有所不同,更要注意。还有,”周尧顿了一下,看着周薿的脸,说:“你与他现在都是皇上身边的人了,更是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你好自为之吧。”
周尧说完,见周薿低下头还轻轻叹了一口气,周尧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只见眼前的人儿眉头轻蹙,咬住下唇似是受了委屈,周尧看了心里有些难受,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就见周薿抬起头做轻松状说:“二哥,不是下月初七再动身吗?这么早何来道别?”
周尧眼神微敛,却又对她的逃避无可奈何,只好抿了抿唇说:“明日一早我就动身,下月初七再走人多事繁。”周薿没再说话,周尧便转身离去,刚转身,就听周薿轻轻的说:“谢二哥提点,薿儿以后小心便是了。”
周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出了朝凤阁,心底却是深深的无奈。
齐顼来的时候,周薿正斜倚在躺椅上休息,殿内的炉火正旺,齐顼示意红鸢和青鸾不要出声,然后走过去弯下腰端详眼前这精致的容貌,平静而又安详的样子,面颊处垂了几缕发丝,齐顼用指尖轻轻把它们别在她的耳后。
周薿长长的睫毛颤动着,齐顼不由得轻笑,惹得周薿也忍不住笑出声,周薿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俊朗的男子,一深邃的狭长目正定定的瞧着自己。周薿不禁红了脸颊。齐顼带着调笑意味说:“怎么?装不下去了?”周薿假装嗔怪道:“我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你弄醒我不说,还反倒说我,可真够无理的。”
齐顼微笑摇摇头伸出手,周薿扶着他的手借力起身,两人缓步往殿外厅走去,坐在相邻的椅子上,红鸢和青鸾为两人端了茶,相视一笑,便退了出去,还不忘关上门。
齐顼喝了口茶侧头问道:“用过膳了?”
周薿点点头:“用过了。你呢?”
齐顼笑着摇头:“还没,这不看你一眼过会就回去。”
周薿看着眼前温文尔雅正在喝茶的男子,犹豫了一下,说:“上午二哥来过。”见齐顼略皱眉头,周薿接着说:“他说他明早就动身,还劝我小心行事。”
齐顼喝水的动作停了一下,眼里却是波澜不惊,点点头,说:“他的提示是对的,毕竟是为你着想。只是现在皇上尚幼,你我又是皇上身边人,他们身为藩王,自然不服,有些事,怕不只是好心。”齐顼轻轻握住周薿纤细的手,她依旧被卷进这场暗涌了,而他却必须保护他,手蓦地收紧,周薿也回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无需为我担忧,既然我担了这任,自然会保护好自己。”
齐顼说:“若是这样,那最好。”本身不见底的眸中流露出无奈与担忧,轻抚周薿的脸颊,说:“有事便跟我说,我回头安排个人进来。”
周薿点了点头,然后憨笑,试图让齐顼不要过度担忧。
齐顼有些留恋,却还是起身出去了。
待齐顼走远,周薿才叹了口气,这皇宫的天是变了。
周薿知道,现在各方对皇位虎视眈眈,二哥也是其中之一。当初三哥被立为太子的时候,替二哥打抱不平的人大有人在,二哥也靠着那些人的拥护早早离开皇城在晋中当藩王。四哥更是令人担忧,四哥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对政事自幼便有过人才华,早年既得父皇喜爱,现在封了宁王,大辽虽是边疆,却手握兵权。齐顼和四哥私交甚密,怕是要是真的挣起皇位来,齐顼定是站在四哥那边的。周薿暗忖,宪儿年纪尚小,要护的,恐怕不是宪儿的皇位,而是宪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