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玉家剑法果真名满江湖么?”玉玦幽幽地说着,将“黑夜”从沈继的肩膀上移开,但仍没有收剑的意思,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
“沈继受过玉大当家的救命大恩,他的剑法我自是认得!”沈继依旧跪在地上,拱手施礼,连头都不曾抬过。这让其他四个捕快更加如坠云端,彻底糊涂了。
“哦?那你为什么断定我是玉家的公子?”玉玦自顾自地摆弄着吹毛断发的“黑夜”,完全将这个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员对自己的礼遇无视。哼,还是在他的影子中吗?这套剑法明明不是他的那套老路子,怎么还是不能让我摆脱他的虚名?
“因为玉家剑法从不外传,其奥妙精髓也不是偷师之人可以完全领悟的,像公子舞得这般行云流水且于本身更高一筹的情况,定是玉家公子无疑!而且……玉大当家曾于十年前昭告玉府之下的所有商铺、钱号、镖局、随卿,玉府三少爷的尊贵身份,而如今以公子的年龄身形来看,也定是玉家三公子了!”沈继的脸色苍白,汩汩而出的血液早就染红了他大半边的衣衫,但对于提及这个在八年前从山贼手中将他夫妻二人救下的玉某人及他的相关,他还是那样如数家珍,此人果真是个重情义的汉子!
“呵——你眼光不错——”看来有意思了,他曾昭告“天下”吗?玉玦因为这个消息而心情大好,但更是因为这个叫沈继的人看出了他的剑法比玉家剑法更精进,这就说他的努力还是没有白费的,那一战不是他在让他的,自己果真比他强了!他“铿——”地一下收了剑,接着摆了摆手,转身便要离开。
“三少爷……您……您还不能走!”沈继看到手势,立刻瘫软在了地上,他那已经明显透支了身体,虚弱无比了,可是还是靠在兄弟们的怀里,语气坚定地喊住了正往村子里走去的麟沧玉玦。
“哦?怎么,还要留我叙旧吗?”玉玦停下,却没有回头,声音又是一贯的清冷了。
“不……您刚杀了人,得随我回望海县衙……”沈继说此话的时候,黝黑的面庞挣扎地都有些抽搐,的确,将恩人的儿子送进监牢,却不是知恩图报之人所为,可是如不如此,又怎对得起一方百姓?
“哈!江湖上的事,还不是你们官府说管就管得了的吧?而且……我那一剑极有分寸,绝不会碰到他半根毫毛,至于他为什么……哼,吓死的也要我负责吗?”其实刚才玉玦刚要问那个小鬼是否认识他的蓝哥哥夫妇,但突然发现,小鬼那还留有一丝白皙的脖颈上有一条看似小蛇的红色线条,那个大约有半尺长,小孩儿小手指粗细的东西,刚好昂起吻部,准备下口。于是他想都没想,立刻祭出了“黑夜”,分毫不差地将那个不明生物斩首。没想到这个看似不大的东西体内有着极多的血液,霎时间就如泉喷涌,而那个正转身做逃跑状的小鬼也不失时宜地大叫着倒在了地上,更莫名其妙地是自己就突然被认为成是杀人狂徒了!玉玦最讨厌这些不查明就下结论的糊涂笨蛋,明明是自己莽撞没脑子,还表现得多么名正言顺似的,真是和玉府中那两个自认为拥有“正统”玉家血液的笨蛋差不多,都是那样让人反感和憎恶!所以也难怪他会懒得解释,那个时候就算他说不是他,有人信吗?
“可是……”沈继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他的一个同伴的惊呼声打断了。
“头儿,那个小孩儿不见了!”明明他只是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后方的血泊中早就没了“尸首”。
“哼!”玉玦从心底嘲笑起这帮披着官皮人来,真是草包,再也懒得回头,他的心思还是在赶紧找到蓝哥哥一家人上。他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怎么回事?”沈继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踉跄着跑到刚才小孩儿躺倒的位置,那里除了早已冷却发暗的血液,哪还有什么“尸体”,这个小家伙,滑得真像个泥鳅!金蝉脱壳吗?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也会想得到?他一时有些觉得颜面无光,毕竟让一个偷东西的小鬼从自己眼皮子地下逃了,已经着实地打脸了,更要命的是,还得罪了玉家三少爷!这可如何是好?一个已经而立三年的领班捕头被一个六岁大的毛孩子耍了,这口恶气还真是再好的脾气也咽不下的。
“追!”沈继恶狠狠地吐出这一个字。可是还没走几步,就眼前一黑,之后怎么回得县衙,昏迷了多久,都是在他三天后醒来的时候才知道的了。
一阵风起,撩起了那几张破席子,那个被小鬼砸出的大坑旁边一只灰毛大鼠正僵直地躺在那里。“噗——”仿佛快速消融一般,实体的身子就化作了一堆炭粉,犹如一个刚刚堆起的面偶,因为无法支撑而坍塌。而那滩发暗的血液也在地上灼出了一大片灰烬,丝丝地冒着青烟,充满了恶臭味……
“果真荒废了啊……”玉玦环抱着“黑夜”在整个蓝乐村转了一圈,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个村子并不大,总共就有几十户人家,都是矮矮的泥砖房。他也问了几个因为安土重迁才留下的人家,都说不知道什么姓蓝的人家。看着这里干旱的如同西疆,幸存的百姓也各个饥黄面瘦,几近命不久矣的垂死样子,玉玦心里莫名的收紧,“蓝哥哥……”你在骗我吗?你根本就不住在这里是吗?
麟沧玉玦望了一眼早就爬满星斗的黑色天幕,心里好堵。这种复杂的心境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是因为不甘心吗?原本他最信任的人,却欺骗了他?他现在竟有种宁可是蓝哥哥隐姓埋名地在这蓝乐村得上瘟疫死了,也不要是他故意推搪自己而逃之夭夭的畸形想法。因为他默认的世界里再也容不得欺骗!
再次回转,应该是亥时了吧。他按着原路翻墙而出,在这之前好像踩到什么酥酥的东西,不过以他现在这种状况也很难注意到。
回到客栈时,他吃了闭门羹,所以他只能再次走窗户了。还好,这个没脑子的店小二还知道给他修好窗户!
攀着窗棂,轻灵如蝠的玄影无声地落在满屋的黑暗中,顷刻与其融为一体。
玉玦习惯黑暗,所以,他有着极强的夜视能力,哪怕就用那露在外面的左眼。
他解下帷帽,将它平整地放在桌上,从怀中逃出火折子,点燃了烛台上的半根红烛,屋内的光线缓缓明亮起来,这个玄衣少爷的模样也终于变得清朗起来。
玉玦解下玄黑色的斗篷,那身材……没错,那是个女孩的身材!而他,哦不,应称他为“她”,这个被玄色包围的女孩,就是那个曾被称为“扫把星”、“晦气蛋”的玉府大小姐,但那个懦弱的丫头早在十年前就消失了,现在真真实实活在这个世上的是名副其实的玉家三少爷,也是个让江湖人都承认的玉家三少爷,不是吗?
她走到梳洗用的铜镜面前,打量着镜中那个模糊的影子。这个才是她,才是真正的她!
她一身男式玄纱立领束身长袍,腰间围着绣星纹的宽条丝绦,使她的身形骤显玲珑飒爽,长长的衣摆安静地垂在两侧,又平添了几分魅气。衣领外绕过捻乌金的玄带,下面系着一块如地府鬼火般泛着幽然森绿光芒的玉玦佩,它弯弯的身体上,正面阳刻着一夔一蛟,背面阴刻着日、月、风、雷、水、火六个图案,这自是她烂熟于心的事。它的两端各穿挂着一枚银铃,这两枚铃儿上的纹路极其诡异,似凤又似蛇,错综复杂,乱眼不乱心,声音更是胜过玉泉琼鸟,且通晓人意般在可响之时才低吟浅唱。幽冥玉玦佩,她的娘亲留给她除了生命仅有的东西,而这块饰物自从她习武那天,她的爹爹交与她之后,就再不曾离过身。
而曾经那个头发凌乱,跑出练武场的疯丫头,如今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位毫无女子气的少侠,甚至比任何一位少侠都要俊朗精神、英气逼人。她长长的青丝尾束在脑后,装饰以玄色晶石发镯,下面的黑发一律梳到后面去,直直的披在挺拔的后背上。她之所以没在胸前留出两绺,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是女孩子的装扮,她没必要效仿!右眼已经十年没清晰地看过这个世界了,因为她用斜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它。这是玉玦最叛逆的一点,而玉府的人也只有熟悉这一点,因为他们知道玉玦不会为他们做任何改变的。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孤傲寒颜,让她成为了这个世上那样特别的美人!皊肌素色,黑瞳舞墨,琼鼻堆雪,红唇赛瓣。如果说这是一张冰冻了人心的冰雕雪塑,却在冥冥中透着一股掩藏极深的火热魅惑。这种感觉在她的神情下暗流翻涌,只在一笑间,就可以浮上巅峦,俯仙凌世!可谓“美艳不可方物”了!
其实她的名字就叫“玉玦”,姓玉,名玦,麟沧是她的字。她觉得她是讨厌姓玉的,因为这个姓氏给了她五年的侮辱,已经让她差点平庸了一生!而如今,她的实力也远超过了玉府上下,苦于这个名字寓意她娘亲留给她的遗物,她也就认了下来,将自己自取的字当成了姓氏,将“玉”姓抛在其后。玉玦,欲绝,欲胜绝情!可也是个好名字呢!
或许有些奇怪,为什么玉玦是左手拿剑,但细心的人就会明了的,因为她的右手曾受过伤。虽说早就好了,可是它永远也代替不了左手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了。在玉玦心里它配的只剩下使用筷子、握毛笔和拿剑鞘,也因为这个缘故,它光滑得犹如女孩的手。“犹如”,是玉玦的用法,是的,她还用得很清醒。
“蓝哥哥,你在哪里?”她凝望着铜镜,想起了蓝公子那双充满诱惑力、透着谜一样深邃色彩的黑宝石似的眼睛,心中掠过一阵微痛。五年的期待一朝落空,这种心理落差在好强的玉玦心里是道无名的伤,足以令她硬如铁石的心脏开裂出一泓刺目的鲜红!她眉梢低垂,收回了视线,走到桌旁吹灭了蜡烛。这一天她够累了……
“啪嗒,啪嗒,啪嗒……”子时刚过,冷月如勾。玉玦住宿的客栈屋顶上,一团黑色的身影正在小心翼翼地拆放着青石筒瓦,瓦片相互接触的轻微声音谁也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