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恋爱的态度是追求而不强求,用心而不用计,爱人而不爱物,求已而不求人。在他心里,爱情那块位置是永远属于她的,好似神圣的殿堂,不允许任何人侵占、玷污。
毕业后,家旺回了原部队的B团任排长。看着那叠得棱角分明的笔挺的军服、擦得锃亮的皮鞋和闪亮的领章帽徽,他的心里激动不已。十几年的读书生涯,四年军旅的摸爬滚打,无数的汗水艰辛,终于赢来了理想的实现,由一名放牛娃子,成为了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军官,家旺感到无比欣慰与自豪。
这时候的他特别的臭美和自恋,恰如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每当从军容镜或者玻璃橱窗前经过时,他都会悄悄停下来,顾影自怜。只见他收腹、送臀、挺直腰、胸微张、肩平放、脖子伸直、下腭微收、头向上顶,两眼向前平视,双腿绷直、夹紧,重心微微前倾,整个身体便成了一条直线,刀砍斧削一般,像一堵直立的墙。他先是右转90度,接着左转90度转回来,再左转90度,随着身体的转动,用两眼余光或者目光直直地欣赏着镜中站得笔直的刚健孔武的影像,正面、侧面地反复打量、欣赏,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说真的,这时期的李家旺除了对那身绿军装发自肺腑的热爱,还有情窦初开时的自我陶醉与展示,像孔雀开屏一般,是有几分炫耀几分追求几分渴盼包含其中的。
为了记录下这个重要的时刻,家旺特意去照相馆照了几张相片,并买了一本影集,仔细将相片收藏,时不时拿出来端详、欣赏,每看一次,都会产生出一种自豪感和使命感来,都会产生无限遐想,让自己兴奋不已。这种自恋的感觉一直持续了好多年,成为了一股螺旋上升的动力,激励着家旺扎根军营,奋斗成长。
在任排长的几年里,家旺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圆满完成了工作任务,被评为优秀基层干部,学**标兵,多次立功受奖。他的能力素质和影响力不断提升,开始在B团崭露头角,初现峥嵘。
正当家旺事业启航,顺风顺水之时,幸福的爱情也悄然来临。
任排长三年后的秋天,家旺回乡探亲时去县上看望表舅——表舅是家旺在县城的唯一亲戚,外面有什么事,都要靠表舅帮忙,表舅也曾给过家旺不少的关怀;家旺记着表舅的好,每次回家探亲都要来看望表舅,这次也不例外。
这一次,家旺特意给表舅送了一个军用棉大衣,虽然是回收的旧大衣,但表舅却是那么高兴,像得了个什么宝贝似的,立即穿着在身上,展示给周围人看,说是外甥家旺给他买的,夸赞家旺重情重义,聪明能干,是个好后生,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家旺被表舅说得脸红心热,很不好意思,心想,一件旧大衣,不过十元钱,就让表舅感动成这样,真是愧对表舅呀。当兵这么些年了,每次去表舅那里,家旺都是从家里带点自家出的农产品,比如土豆、玉米、时鲜蔬菜或者鸡啊、蛋啊什么的,有时则随便在街边买点东西,可表舅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还生怕家旺多花了钱,总要拿些什么给家旺带回家。亲情无价呀,在表舅眼里,只要家旺去看他了,他便心满意足,比拿什么东西给他都要好。
其实,家旺心里一直记着表舅等众亲戚的好,一直在找机会报答,可要报答的人太多,家旺确实有点力不从心。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不少人给过他实实在在的关心和帮助,自己的家人、亲戚,还有关心他帮助他的领导、老师,一数二三十个,都是他迫切想要报答的人,可他现在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军队干部,在旁人的眼里是何等的风光,实际上,他的那点工资捉襟见肘,只能自保。这次为了买下这十二件旧大衣,家旺是经过一番考虑的,首先是买不买,其次是买多少,都经过反复盘算。想到换发大衣的机会不多,以后很难遇到,十元钱一件,只是新大衣的几分之一,还是挺实惠的,于是下决心买了这十二件。十二件大衣,除了家旺的母亲、伯父、舅舅、大爹、姨父、姑父、表舅等长辈每人一件外,还给高中班主任刘老师、村民兵营长李卫国、同学坤朋的父亲刘书记各一件,剩下的两件家旺还没考虑好给谁,留在那里做机动。
给刘书记一件大衣,家旺是反复掂量过的,一来刘书记是好人,父亲在世时,刘书记给过一些关照;再者,刘书记是村民兵营长李卫国的岳父,自坤朋的母亲过世后,刘书记便被女婿卫国接了去,两家住在一起,如果只给卫国而不给刘书记,家旺觉得不妥。
大衣送出去了,得到的反响却大不相同,这是家旺事先没有料到的。多数人收到大衣,是打心眼里喜欢和高兴,就像表舅那样,喜形于色,感激之词溢于言表,但也有人收到大衣,一看是个旧的,便不太高兴,认为家旺把他看轻了,买件旧大衣糊弄人。直到后来知道家旺给母亲也是买的旧大衣,才不说什么了。当母亲将此事讲给家旺听时,家旺说他当时就看出来了,但什么话也没说,心里想,不理解就不理解吧,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表舅对家旺很客气,硬是留家旺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家旺坐车返家,在汽车上碰见一人,这个人就是家旺读中学时的历史老师曾右星。虽然相隔多年,曾老师两鬓已经花白,人也胖了一些,但那标准的国字脸上善良的眼神和招牌式的微笑,还有那古铜色的皮肤和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腰板,还像当年一样,让家旺一眼就能认出来。
前面说到,家旺对曾老师的感情是从高一挑煤时寄放工具开始的,那时候家旺心里对曾老师充满感激与尊重的同时还有几分自卑与羞涩,而曾老师呢,只有一个长者对学生的朴实的爱和关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和感觉。现在,家旺成了一名年轻有为的解放军军官,而曾老师则因身体原因已经提前退休,其时赋闲在家。像其它许多学生一样,高中一毕业,就各奔前程,与老师的关系也就中断了,多少年也难得一见,家旺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车上碰到老师。猛一看到老师,家旺的心里一热,有种想哭的感觉。当家旺兴奋地跨前几步,一边亲切地叫着老师,一边热情地伸手与老师相握时,忽一看到身穿军装的家旺的一刹那,曾老师一时反应不过来,及至家旺提醒,才呵呵地笑着与家旺握手。分别多年再见面,师生喜出望外。
“李家旺,是你,长这么高了,你入伍啦?几时入的?”
“老师,我是82年入的。”
“哪年?我耳朵不行了,要说大声才能听到。”曾老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地说。家旺后来得知,曾老师的耳朵是生病住院时打多了链霉素造成听力严重受损的。
“82年。”家旺于是将身体前倾,尽量靠近老师,大声地说。
“哦,82年入的,那你现在是干部了?”
“是的,老师。”
“在部队考的军校?”
“是的。”家旺边说边点头,面带微笑。他很快找到了与老师交流的方法。
“你现在是什么职级?”
“还是排长,中尉,一杠两星。”家旺扭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肩章说。
“哦,很不错嘛,有出息了。”曾老师上下打量着家旺,高兴地说。
“哪里,您过奖了,老师。”家旺的话里有谦虚也有几分骄傲。
“老师,您身体好吗?”
“好,好。”曾老师含糊地说。
家旺在老师座位旁边的过道上站着,与老师在颠簸的车厢内兴奋地聊了起来,因说话声音大,又穿着军装,引得满车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有的还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往这边看。两人兴致勃勃地谈着,全然不顾这些。售票员过来卖票,家旺把票买了,又继续与老师聊天。
快到五峰了,家旺准备下车,伸手与老师相握时忽然想到老师家离这儿不远,应该送老师回家,顺便去老师家里看看,于是握着老师的手说要送老师回家。曾老师高兴极了,说送就不必了,有时间的话,欢迎去他那里玩。还说他已经退休了,在家闲得无聊,只想找人聊聊天。家旺欣然接受了老师的邀请,于是陪同老师到了龙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