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模立死时,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加上家中困顿少钱,家旺又迟迟不归,亲戚和族人们一合计,便给他做了个一旦一夕的道场,于第三天清早草草地下葬了。在那美女山的左腿上的李氏的祖坟地里,就又添了一处新坟,没有墓碑,只有新培的一堆黄土和黄土堆上插着的几个花圈和招魂幡在迎风摇曳,那些白色的条形纸在强烈的太阳光照射下反着光,白晃晃地耀眼。
父亲走了,生活还得继续,家旺对家福既恨又怜,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残酷的事实。家福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痛悔不已,兄弟俩在父亲坟前抱头痛哭。
“弟,对不起,是哥一时糊涂,说了那些气话。你走吧,家里的事交给我,再苦再难也要过下去,只要你在外边有出息,哥累死也值得。”家福哽咽着说。
“哥,别再说了,事已至此,自责也没用,再等我两年,如果考不上军校,我便退伍回家。”家旺直视家福的眼睛,坚定地说。
家福松开抱着家旺脖颈的手,用右手掌和衣袖抹去了满眼的泪水,拉着家旺的手说:“走,咱们回家,跟母亲和姐妹们合计一下,决不能因为家里的事而耽误你的前途。”
在家庭会议上,家福提出了出去煤矿打工的想法。家旺心想出去打工是不错,可家里的事情咋办?
正在为难之际,大妹迟秀说话了:“大哥去煤矿赚钱,家里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把家里照料好的。”
“你才十五岁,怎么照顾家里?地里的活咋干?”家旺担心地说。
“二哥你就放心吧,那点田地我早就会种了,不要小瞧了我。”迟秀满有把握地说。
看着因过早辍学种田而晒得黝黑的妹妹,家旺心里除了担心,还有深深的自责和心痛。但为今之计,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想,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天一大早,家福便背起一个包裹出了门,去投奔一个在煤矿做工的表弟去了。表弟叫刘汉义,是姑妈的大儿子,十几岁便去了煤矿下井,如今已当上了班长,成了可依靠的对象。
家福打工去了,家旺也在抓紧行动。在剩下来的几天里,他拜访了所有亲戚,凡是有来往的,不论远近,一一登门。姑妈离家几十里,家旺为了省钱,翻山越岭走了一上午,姑妈一家见了欣喜不已,把他奉为上宾。
家旺的姑妈靠卖草鞋为生,日子过得也很难,但得知家旺的情况,姑妈一家还是伸出援手,把手头仅有的二十元钱给了家旺。家旺反复推迟,但姑妈硬是将钱塞进他的口袋里,并发起脾气来,这令家旺感动不已。六、七十年代及以前的岁月里,草鞋盛行,当地的老乡绝大多数穿的是草鞋,不论上山还是挑担,都是以草鞋为主,使得卖草鞋成了一门不错的生意。家旺的姑妈一家便是靠卖草鞋为生的。但几分钱一双的草鞋,织起来也不容易,那二十元钱里,包含了多少辛苦啊!
正是在亲友的帮助下,家里渡过了难关。第二年,家福娶妻生子,欲分家另过。大妹写信给家旺,家旺看了生气,心里埋怨哥哥。可迟秀信中说,哥有哥的苦衷,分开也有好处。还说她已经学会吆牛犁田了,那点农活有她说行,不用担心。那时已经包产到户了,家里共有两亩多水田和几亩旱地,靠妹妹一人耕种,其艰难是可想而知的,但她在信里却说得那样轻松。捧着妹妹的信,家旺泪下如雨。透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家旺看到了妹妹朴实善良的心。
家福结婚成家,本来是好事,家旺正为之高兴,但接下来的分家另过,却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妹妹迟秀在信里百般宽解,说母亲也是同意的,但家旺总觉得家福不太地道,一段时间里都是如鲠在喉,心里很不高兴。可不高兴又如何?自己还能多说什么吗?相对于哥哥家福,他为这个家又做了什么?
家福分家了,家旺在当兵,迟秀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当家人和顶梁柱。这真是时势造英雄。可这样的英雄是隐藏在幕后的,被一层层的帏幔挡着,埋没在乡村的最底层,是万个里面也难有一个被发现的。因此,这样的英雄注定是悲情的英雄,一经发现,就是要让人哭断肝肠的。
迟秀就是这样的一个英雄,她虽有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屈的意志,虽然有着坚定的决心和扎实的行动,但她毕竟是个普通的尚未成年的女孩,还没有掌控一切的能力。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担当起了家庭的重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做为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扛着比自己还高的犁铧、赶着比她还要高大的牛下田干活,看着就叫人心酸。然而她做到了。半夜起来放水,她也做到了。有一次因劳累过度,中暑了,晕倒在稻田中,幸亏被人发现将其救起。
烈日暴晒,雨水浇淋,起早摸黑,她都坚持住了;两年多时间,七百多个日夜,多少苦累和磨难,她都挺过来了。可谁又能想到,伟大的精神和强大的生命却因为贫穷和愚昧而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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