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给我取名只用了一瞬间。
不知道他是冥思了很久后有备而来,还是不假思索地想起什么取什么。
“咱们家姓武。就叫这孩子三一吧。一三五,单缺四。希望这孩子以后远离是非,远离生死。一气化三清,也希望天神保佑,让他活蹦乱跳的长大。”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家里是地主,上过很多年私塾,是村里公认的文化人。对于老爷子的话大家都点头,也是期望借助这个“少四”的用意,让我不要再生是非,一落地就降祸在家里,往后长大了,真不知道会又生出什么事端。
然而我这个缺“四”的孩子,并没有让大家省心。
听我妈说,我从小就不会哭,吃完奶不管放在哪,都会自己安安静静地玩,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就是半天,还时不时地咯咯笑,那感觉,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在逗弄我一样。每到夜里就发烧,天一亮烧就退,去医院检查了一次又一次却什么病都没有发现。这样持续了半年。我母亲就跟我父亲商量,请个会看的人过来瞧一下,是不是招着什么了。我父亲看我一眼,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就算答应了。他还在耿耿于怀我奶奶的死,认为我是罪魁祸首。即便是亲生的儿子,也从来不抱,不哄,不亲,这也是日后我跟我父亲关系淡漠疏离的原因。
我母亲从邻村找了一个老太太,叫做刘太婆。据说是个道行很深的老神婆,十里八乡谁要是招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病得爬不起来,她给画个符烧了,把灰用水冲着喝掉病就立马能好。我妈备上了烟酒糖茶四样去请刘太婆,刚一进院,房门还没跨进去就听见屋里面传出来一个沙哑苍老又有些怪声怪调的女人说话声。
“小媳妇,你回去吧,你家的病我瞧不了。胎里带的东西,不是外人能看的。”
我母亲听了一下子愣住了。手里领着大包小包,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半晌,屋里又传出来一阵叹息声。
“你进来吧。”
我母亲像是突然被解了锁,大步流星的走进去。
房间十分灰暗,狭小的窗户投进去的光亮被窗帘一层一层的挡住。仿佛主人是个昼伏夜出的生灵,生怕光线闪瞎她的双眼一般。厅门正对着的墙上,一个大大的画像挂在正中间,不是观音菩萨,也不是王母娘娘,是一个模糊的古代女人的画像。卧房里供奉着一个小小的佛龛,用红布覆盖着,前面供着香炉、水果,燃烧的蜡烛和香发出昏黄的光亮。
“进来吧。”
我母亲顺着声音走进卧房里,看见一个干瘪的老太太盘坐在炕沿上,大烟袋里冒出浓浓的烟雾。
我母亲把带过来的礼品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王太婆,给您添麻烦了。”
老太太看都没看我母亲一眼,自顾自地抽着烟。半晌,才慢悠悠地说“按说你们家的事我不该管,胎里带的,那都是命中的定数,我就是拼了老命也无能为力,但我又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家破人亡。”
一听到家破人亡四个字,我母亲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她害怕大家的流言成为现实,也还怕这个辛苦养育的儿子又遭遇什么不测。
老太太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黄纸,我母亲会意,给她递了过去。
就看到这个牙口都不全的王太婆用一颗门牙麻利的咬破了中指,用血在黄纸上挥洒了起来。不一会,一张血红色的符就画好了。她卷起来递给了我母亲。把中指放在嘴里吮吸着止血。
“把这张符带回去,烧了给他喝掉。夜里12点用针尖扎破他左手的中指,他要是哭了就好了,以后平安无事。要是不哭,那就另请高明吧。”
我母亲感激地谢了又谢,拿着那张救命的符回到了家中。
夜里,趁着我父亲和我爷爷都睡熟了,我母亲蹑手蹑脚地开始行动,她第一次做这样神乎其神的事情,害怕得手都轻轻颤抖起来。烧完了符,和着水硬生生给我灌了下去。现在偶尔回想起来,我母亲也会埋怨当时的自己,6个月大的孩子,喝这来路不明的纸烧成的灰,上面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健康人的血,就不怕染上什么病?可当时那情景,她的害怕让她根本不顾上考虑这些。
符水喝完了,该用针尖扎手指了。我母亲特地挑了一根最细的针,抓起我的左手比量来比量去,就是不舍得下手。最后狠了狠心,直直地扎了下去。原本以为我会嚎啕大哭,结果却发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丝毫反应。我母亲慌了起来,又接着扎,还是没有哭声,再扎,依然没有哭声。最后,她不扎了,开始用手掐我的胳膊、我的腿,一次比一次用力,我仍然像没事人一样瞪着她,不知所以。
最后是我母亲忍不住哭了,一遍掐我一遍哭,嘴里大声说着“你哭呀,你哭呀……”
我父亲被吵了起来,看着我母亲的所作所为还没反应过来,我爷爷就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把我抢了过去。
大骂道“胡闹!你这女人怎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的去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存心想掐死这孩子吗?”
我母亲听到我爷爷的骂声,一瞬间就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惊天动地。等她情绪稍微稳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我爷爷说了,我爷爷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爷爷一夜都没有睡,一直坐在厅房的太师椅上抽他的大烟袋,一锅接着一锅,一直抽到大天亮。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谁也没听清,谁也没听懂。
天亮之后他就一个人出去了,没带下田的工具,也没换上进城的崭新的衣服,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哪。
大约中午的时间,我母亲刚要去厨房做饭,就看见邻村走街串巷卖豆腐的二拐子一脚高一脚矮地跑进我家院子。一进门就慌慌张张地大喊。
“学文媳妇,你家老爷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