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龙慢悠悠地站起身,背着手朝茅屋走去,他心里想的什么,没人知道。
不过,狗剩等人却听到他重重的喘息声,个个一脸疑惑地盯着他的后背看。
高全站在竹林边缘,注视着含龙寨的懒汉婆娘们由远处而来,任由以狗剩为首的懒汉们将他围了起来。
不过,这些人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女人们或蹲或坐或背靠竹子,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狗剩的黑色斜襟棉袄,油光发亮,肩膀上破了几个洞,露出来的棉花呈灰色,下身穿的黑色棉裤,像是两个大木桶。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张嘴结舌:“你……你……你……”
“哈哈……呵呵……嘿嘿……”女人们笑了起来。
“狗剩,你娘哩腿,一句话说不全,你啥你。”
“你你你,你是想吃媳妇奶哩吧。”
“他媳妇……他媳妇被村长压着唱山歌哩。”
紧张沉闷的气氛,被众人的哄笑冲淡了。
突然,从竹林中窜出来几个人,都是一脸惊愕,手指竹林乱喊:“真是村长的儿子,血吐得满脸都是,看样子是真死了。”
“脸上、鼻子上、耳朵上到处都是血。”
“哎呀,妈啊,吓死人了。”
听说人死的那么恐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狗剩左右一看,也跟着后退几步,远远地看着高全。
平时这些人对村长都是忠心耿耿,把村长的话当成皇帝圣旨一样,就连村长家的大黑,他们都怕得要命。
现在村长的儿子都被他打死了,他们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高全很同情这些村民,他们平时被村长管得服服帖帖,村长放一个屁,他们有些人都会打个寒颤,心跳加速。
如今事关人命,高全不想让他们受到任何牵连。
“人是我杀的,我来抵命,你们都走吧。为这事受连累,让村长记恨,不值得。”高全好心地说。
许多人都巴不得与这种里外不是人的倒霉事撇清关系,高全这么一说,男人拉着女人,女人抱着孩子,没事人似的,头也不回地朝寨子走去。
“你们怎么还不走?”高全看到狗剩和几个男人背靠背地挤在一起,异常警惕地看着他。
“放心,我不会逃跑的,我跑了,村长饶不了你们。”
村长的为人,高全是知道的。他是含龙寨唯一的话事人,在含龙寨做人做事很霸道,向来都是说一不二。
狗剩他们几个是村长的得力狗腿,如果他从狗剩面前从容离开,村长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狗剩等人。
“村长在哪?我去找他,任由他发落好了。”高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几个人都看向狗剩,狗剩却一脸无辜地答道:“别看俺啊,俺……俺……不知道啊。”
“村长在你家。”一个人低声对狗剩说:“俺刚才看到村长去了你家,你老婆在家。这时候,可能……可能在你老婆的炕上。”
“尼玛,前天俺还看见村长从你家提着裤子出来,村长现在肯定在你家。”狗剩变得不结巴了,说话也异常顺溜。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找吧。”高全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寨子里走去。
在含龙寨有一个怪现象,那就是所有结过婚的女人都想引起村长的注意,只要村长看上谁,上了谁的炕,谁就能在家说了算。
有那个男人敢不听话,村长会带着狗剩,或者狗剩之外的其他男人找上门,帮助女人巩固在家的地位。
高全到村长家之前,回了一趟小茅屋,师傅不在家,南寨墙也没人。
高全心想,师傅不会真的把他丢下不管了。师傅一再告诫,只要他露出真功夫,师傅立刻与他断绝关系,玩消失。现在看来,那老家伙说到做到。
想到此,高全反而坦然,不就是一命换一命,有什么了不起。
三间红砖瓦房,四周是土围院墙,在到处是低矮草房的含龙寨,显得高大阔气。
高全站在不远处,看着村长家的瓦房。可以想到,走进这个院落,村长那王八蛋可能会抡铁锨把他打死,那样也死得太窝囊。虽说高全不能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好歹也是身怀绝技,就这样被打死,实在太可惜。
“你傻啊,还真想进去找死。”一个女人的声音干脆利索。
高全没有回头,已经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了。
“我就觉得你快到了。你不来,我是不会进去的。”高全转过身,冲赛桃花坏坏一笑。
高全身材略瘦,个头有一米七八左右,赛桃花看起来身材小巧,可个头也不低,往高全跟前一站,额头与高全的嘴巴比齐。
“你不是等我,你是等肖芳吧。”赛桃花语音哽咽:“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送命。真是冤家,这辈子老娘算是栽你手里了,你赶快回去收拾收拾,带着你的心上人走吧,剩下的事,老娘帮你扛了。”
高全一愣: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杀人自己扛,让一个女人出头扛事,说出去让人笑话。
“别闹了,快走吧,以后我不在,防着点村长,他对你贼心不改,恐怕还惦记着你。”
赛桃花忍不住用袖子抹了一把泪:“他敢,他再敢打俺主意,俺和他拼命。”
高全笑了笑,说:“那次你在竹林伐竹,没跟村长拼命啊。早知道这样,我路过的时候,就不出手了,让村长得逞才好呢。”
“你……”赛桃花手指高全,气得浑身发抖。
可高全,却歪着头,一脸嬉笑。
赛桃花看着高全那张脸,又高兴又生气,她叹道:“俺真是瞎了眼,咋会看上你小子。可惜……可惜……你……”
说着,赛桃花的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水,哗哗啦啦从眼眶里溢出,顺着脸颊往下落。
与其让人想着,不如狠心断了念想。
高全说道:“你还是走吧,我高全这辈子认定的是肖芳,至死不渝,为她而死,值了。”
说完,高全不等赛桃花反应过来,大步朝村长家走去。
村长家的大黑在门口蹲着,狗脸平静,把门将军的架势拿捏得很到位。
看到有人走近,大黑立刻四蹄站立,“呜呜呜”几声,正要吼叫,发现来人竟是高全。
那畜生异常灵敏地把高高竖起的尾巴夹在后腿之间,“哼唧”一声,窜回了院子里。
高全笑道:“这畜生还挺有记性,上次让它吃够了苦头,这次吓得连狗叫也不会了。”
高全抬脚进院,大黑才在院子里发出“汪汪”两声,随即又“哼唧”起来。
“全儿,你等等。”
高全回身一看,愣住了。
只见肖芳头发蓬乱,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疼,双手还被他爹肖老实紧紧攥着。
“叔,你……你这是……”高全也结巴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肖老实这是要干嘛,不会是找自己麻烦吧。
肖老实虽有四十多岁,可已经是头发花白,弯腰驼背了,而且还是一脸老实相,与他的名字堪称匹配。
不等高全反应,肖老实已经把他的手和肖芳的手叠在一起,抓在自己的怀里。
“叔,你……你这是……”面对肖老实,高全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手里抓的是人家女儿的手。
“别叔了,以后跟着芳儿一样,叫爹。每年的清明、冬至记得带着芳儿来爹坟前磕头烧纸。”肖老实说话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高全就是再傻,也明白肖老实的意思。这是要把女儿托付给他啊。哈哈,好事啊。
不过,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高全吞吞吐吐地说:“我……”
肖老实有些急了:“别我我我了,现在带着肖芳就走,等俺替你抵了命,再回来。”
说着,肖老实就使劲推高全和肖芳,“快走快走赶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旁的赛桃花心里气不过,明明是她先来的,总该讲个先来后到吧。这不是明摆着不把自己当回事嘛。
“哎,我说,肖老实,你这是啥意思?也太不把我赛桃花当回事了吧,你以为我真是桃花,只能挂树上看。”
肖老实一脸焦急,跺着脚吼道:“她嫂子,都啥时候了,还在这里争啥争,等事情过去了再说行不,等会村长和村长老婆回来,你们想走都来不及了。”
赛桃花一听也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让高全离开含龙寨,只要有人一命抵一命,替村长的死鬼儿子还债,他还能让全村人都活不成。
“高全、肖芳,听老实叔的,咱们快走,等事情过去再说。”赛桃花一手拉高全,一手拉肖芳,朝竹林方向走。
此时,高全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肖芳爹和赛桃花替自己出头。
他身子一扭,站在了一旁,与三人保持距离。
“都听我说,我闯下的祸事,由我自己承担,跟你们没关系。”
“你傻啊。”赛桃花急得跺脚。
“哎,你真拗啊。”肖老实也气得蹲在地上。
“杀人凶手在这里,你们快把他抓住啊,不能让他跑了啊,杀人要偿命啊,这个杀千刀挨万刮的天杀货,杀了俺儿子,俺大官爹饶不了他。”
村长老婆疯了一样撕扯着身边的几个人,喊道:“你们快把这个挨千刀的给俺捆了,要不然,等大官爹回来,让他先把你们几个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