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屡次正面或者傍敲侧击地教育潘安,人是有社会性的,夫妻和孩子,是一个核心家庭,人,结了婚,就应该以配偶为重,圣经上都说,人长大了,要离开父母,陪着妻子一起到白首,这是天理人伦。可是,你人在这儿,却依旧把你娘那儿当家,分了什么东西都要先搬回去给你老娘过目,等你老娘分配示下,这,叶知秋觉得里外不得劲,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又是我的什么。我需要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手里往外领东西吗?我要她老人家的施舍吗?我自从工作后,就只有给别人没有别人给我的习惯了。我的逻辑是这些老人都要在家里等着我们给她送东西,等着孩子们的孝顺与供奉,不是把所有所有的东西都上缴给她,再等她布施。
还真是皇太后了,每天端坐龙床,发号施令,虽老犹威。我也更知道红辣椒千重山万重水地跟着他过来,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她除了跟着潘安归顺老太太,当小媳妇,没有别的出路,不幸或者有幸的是,红辣椒选择了独立和不归顺这条不归路,注定会与潘安越走越远,在跟老太太分庭抗礼铩羽而归之后,选择了离开。
潘安,我不想改变你,也不想归顺你,但我可以选择第三条路,悉听尊便。我从老太太手里再往回领你送回去的东西,我不要。
这个“我不要”,和老太太对我说的那三个同样的字一模一样,咬钢嚼铁,坚不可催。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暗笑。
拿了人家的手软,还得陪上一张难看的笑脸,我不喜欢。
谢天谢地,我有工作有收入,否则,就可能真的需要每月从老太太手里申请卫生巾的钱了,想要两块钱花,得提前堆下多少笑,做上多少功课。谢天谢地,女人,要想过好日子,你一定要自已挣钱自己花,否则,连孩子都无法保护。
我给把年货提来,送去,老太太依旧那句话:“家里还有?”
我笑笑,我不擅撒谎,又不能说没有,只能笑,再转身离开。
这个家,不是我久留之地,身后头被人戳着的滋味,不恣。
不要再说爱情可以战胜天,我这么爱他,一样可以毁在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手里,如果她给我多一些难堪,我绝对会放手,给你儿子娶丫的黄花大闺女去吧,姑奶奶我不玩了。还是那句话,不是我赖在你们家,是你们的儿子在我这儿,在我这住旅店,还要拐带上丫环仆妇和免费早餐。我没看出来你们亏了什么,有什么好不恣的。
除夕。前面和潘安闹的别扭已经消融,我和小丫做最后的挣扎。我们说,那我们去吃完饭就回来看电视,不耽误8点档的。潘安说,哪有那样的,都要等到十二点吃过年饺子放了鞭才走。
意思是,一定要剥夺我们这个大年夜的美好时光,去跟一群我们不熟悉、不但不喜欢而且还很排斥我们的人过大年夜,在一个三间屋加起来不如我们一个客厅大的房子里,我们无处立足。何苦来着,潘安,你何苦这么难为我们?
但是没有办法,叶知秋一向顾全大局,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好人之所以不长命,根在于此,总是委屈自己,再难也要自己顶着。小丫也是很随和的孩子,看在潘安的份上,我们从了。
第一次跟这家人聚餐,我们不知道这家的食性,依我,必须自备菜肴过去,不欠情。可是,这次却没法备,潘安说,什么都有,不用备,这个我信。有他和他哥这样的孝顺儿子,家里的年货必定会放不下,开门就哗啦哗啦往外淌。
下午,潘安早回去,他要擀饺子皮,说让我们睡足了觉再走。这是消极怠工的好办法,我们尊旨。我和小丫睡到三点多,起来找衣服。大过年的,怎么也得打扮打扮吧。想起我的一个同事,某一次过完年回来说,她男人嫌她过年去婆家穿的不出挑,让几个花枝招展的婤娌比下来了,给他丢脸了。事实上是,她不打扮是因为她要干大厨!她在家里里外外,把免费保姆做得尽职尽责,男人和孩子吃的穿的用的,都井井有条头头是道,过年了还要去婆家当大厨伺候这一大家子人,惟有忘了她自己,到头来还要被丈夫嫌弃,男人啊,你一定要你的妻子成为孙悟空吗?十八般武艺无所不能,你需要审美的时候还会摇身一变成为白骨精?
我就是应该打扮成个白骨精吧,老潘家大聚会,第一次更有足够的时间来审视我,我可以把自己捣饬的仪态万方吗?
我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千年的存货,一一审视,挑出一条仪态万方的蓝呢裙,我自己手工做的,一块海军蓝的细呢布,围过来,前门复叠到腰侧,下摆裁成圆弧,周边镶一圈褐色的细花边,腰上竖着钉几粒装饰扣,一只挂钩在腰间固定。因为上班都穿工装,平时不出门,这条裙子做了好几年就没穿过,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下面配上半高筒的皮靴,再找上衣。要命的是,我已经几年没买新衣服了,翻腾半天发现只有一件红毛衣配这条蓝裙子才好看,衬出过年的喜庆,可是这几天一直穿着这件红毛衣打扫卫生,脏了。
立即洗。洗了放在暖气片上,可是那会子已经四点多了,五点应该是进门的大限吧。我的奶奶。潘安还说要我们回去干活呢,跟着他回他家,只有做小媳妇的份,没有光吃不干的资格。只好半干不湿地穿在身上,外面同样穿上一件平时不怎么穿的红呢大衣,和女儿一起,开车过去。
我家楼下的停车位空空荡荡,说明住户年轻人居多,奔回老母那儿过年去了。龙记楼下的停车位满满当当,说明也就是老头老太们坚守着这些个草窝。其实那也不算是停车位,就是马路边,老市区在盖房子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停车的问题,所以,不要把那些规划者们想得多么高明,他们同样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事,想不到二十年后停车会成为城市的一大难。
进门以后,我发现,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