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家后,换了衣,洗了手,就往沙发上一倒,遥控器开电视。看完新闻联播,他就爬到大铺上(他给榻榻米起的名),继续歪着。哦大铺已经放上了一台电脑,我给他在电脑前铺了一条和座山雕的老虎皮一模一样的小床垫。
接着新闻联播的是一个地方台的生活类节目,主持人操着地道的方言,播报东家的猫丢了,西家的狗跑了,还有老张老李家不养老了,一边看一边吆喝:“你看你看……”我是基本不看电视的,更不看这类俗不可奈的节目,咱是有品味的人,只看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比如,琼瑶《还珠格格》。所以,他一叫我就会笑,说,爷,真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上观世界风云,下察民间疾苦,下一轮科举选吏,估计能给嫩(您)安排个县令什么的当当。
“我在家专门陪老太太看这个,”他说:“挺好的”。
怎么办,就是觉得他好,看我看不懂的大片,那叫高端,看这样让我不屑一顾的烂俗节目,那叫亲切。
他歪在那儿的时候,通常我坐在他身后,抱着他的任何一个部分,跟着他一块儿研究天下大事。最喜欢听到他的电话铃响,一响,就屁颠颠地跑去给他拿来,安静得像个小猫一样在他旁边听他说话。最常来电话的是一个当地著名的心血管内科医生,潘安叫他咸大夫,几乎是每天,关心他的账户变动,他每天要接诊七八十号病人,根本无法打理自己的股票,只好把账户全权委托潘安代理操作。最喜欢听人家问他在哪,他说“在家。”他每次说“在家”的时候我心里都会狠狠地暖一下。还喜欢听他给人家说股票,这个股走到底了,那个股是夕阳产业,这个股要拆分,那个股要注入。然后,我就悄悄地跑到另一台电脑前,打开那些他说的股看看F10,研究一下,自己悄悄地买上一些。他不屑跟我谈股,我也很不好意思问他,因为一问他就会笑,像笑一个天真的孩子。在股票上,我是个永远的幼儿园水平,永远的混沌和不长进,他却已是登峰造极,这么两个人怎么对对话,但是不对话又有什么关系,要想会,跟着师傅睡。都跟师傅睡了还怕什么,夜里听梦话都能偷来本事。我头晚听来了股,第二天就会在单位下单,晚上回家跟他说:“我买了什么股了,不知道对不对?”他就会笑得不成样,完全是看着一个孩子瞎闹那样的笑法,我就很委屈地问:“那嫩说究竟要买什么股嘛。”他说:“就买这个就行。”“啥时卖?”“放着吧”。
“放着吧”,这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多的股经,事实也证明,放着不动,是最好的炒股方式,尽管如果都像我这样放着,他甚至会发不出工资来,但他依旧要让他的客户放着,他可真是代表最广大客户的根本利益。
周五晚上,我说我明天要加班,你的饭怎么办,给烤个大饼吧。他说,还得抠个窟窿好挂脖子上。我说那我来家看看也饿死了,只嘴底下的啃了两口,懒得转啊。啃两口也得烤,万一饿不死呢。我起身去厨房,用牛奶和好面发着,第二天早晨早起剥了核桃仁,新鲜的刚下来的核桃,现吃现剥有最好的口感,磨碎了,加白糖、栮蓉拌成馅,给他烤下一盘核桃酥饼,熬一锅粥,用橄榄油拌一叠胡萝卜丝,烤大虾两只,我把这些东西都端到平时吃饭的客厅茶几上,心里真的是怕他起来不知道找。
上班就够痛苦了,加班,简直是痛不欲生,但痛不欲生也得加,谁让咱们人在江湖。从暖暖的家里恋恋不舍地走了,下午回到家,一开门,便呆了,整个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那些平时撂在沙发上榻榻米大铺上的衣服不见了,走廊上的那些鞋也没有了,这是回身看看门牌号,102,是我的家呀,怎么从来没见过的样子。我咳一声:“人呢?这是哪儿呀,我走错门了?”他在大铺上叠着衣服,笑:“是谁呀,错不错的进来坐坐吧。”我说:“大爷,嫩这是唱哪曲啊,空城记还是坚壁清野?告你啊,别看我老叶不利索,但找啥东东都还能找着,每次找不到的时候,我就想,反正就这三间屋,大不了我掀它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