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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清代春秋左传学论著提要(3)

前有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冬陈矩序,封页“春秋左传杜注校勘记”题名之下,用毛笔书“唐卷子本,长洲顾复初署检”,似《春秋左传杜注校勘记》所依底本唐卷子本,为长洲顾栋高旧藏。黎庶昌(1837-1897),字莼斋,遵义人。讲求经世学,曾入曾国藩幕。光绪二年,调充参赞。历比、瑞、葡、奥诸都,两使日本,尝影钞日藏唐宋古籍,成《古逸丛书》,皆中土不传之本。自著《拙尊园丛稿》《奉使英伦记》《曾文正年谱》,编《续古文辞类纂》。《春秋左传杜注》的初唐写本时藏日本,黎庶昌出使东瀛时,多方求借,将《左传》异文载之简端,以备考校。回国后,黎将其中有关勘正者录为一卷。初唐写本将“辟”写作“避”,将“章”写作“彰”,似将古字改为今字,“何如”写作“如何”,“生弑其君夷权”中,“弑”作“杀”,或是传写错讹。今本较唐写本,“虚词”省略不少,正文中“对”(“对曰”的“对”)、“其”、“是”、“也”,杜注中“即”“则”“故”等词多所省略,使今本更语凝简洁。唐写本有些信息明显要大于今本,仍能见今本脱落痕迹,如冬十月,“十”下有“二”字;母成风,“母”上多“其”字,“风”下多“也惠王十八年即位”八字,所谓“母成风”,实为“其母成风也,惠王十八年即位”。类似脱落所在多有,阮元校勘《十三经注疏》时所见最早的本子是相台岳氏本,未见此本,实为憾事。

79.皮锡瑞《左传浅说》二卷湖南思贤书局光绪己亥(1899)刊本

一函两册,半页11行,行24字,黑口,左右双边,单鱼尾。皮锡瑞(1850-1908),字鹿门,湖南善化人,清末著名经今文学家,著《经学历史》、《经学通论》等。《左传浅说》订文字,疏义理。于“寤”、“美艳”等词,颇能订正杜注孔疏之失,又于礼制多所议论,但过于强调注疏之失,至于己之正面观点,反不能一目了然。似限于经今文学家的立场,未能征引经古文家的文字训诂考证成果,于某些词语的考订无定说,如“公矢于棠”之“矢”。皮氏于章句之学无专长,但于义理的解释,本实事求是的态度,不拘执于义例,不妄为褒贬,多通达之语,且言之成理。如对孔子之祖先“孔父”的称名,《公羊》曰称字而褒,《左传》曰称名以贬,皮氏俱不从,而云据事直书,称名称字没有义例,仇牧、荀息与孔父同殉君难,书法应同,孔父称字,仇、荀称名,可知名字无褒贬。皮氏虽是今文学者,但立论平实,颇能超越于门户之外,不妄为穿凿附会,以实事说经,而不专主一家。

80.于鬯《香草校书》七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

于鬯(1854-1910),字醴尊,号香草,江苏南汇(今上海)人。一生未仕,精研学问,通文字音韵训诂之学,与俞樾有过交往。著书二十余种,刊印行世的有《香草校书》、《香草续校书》、《得草文钞》、《说文职墨》、《花烛间谭》、《读周礼日记》、《读仪礼日记》、《卦气直日考》等。于鬯自视甚高,著《香草校书》,以王引之《经义述闻》、俞樾《群经平议》自况,多订正杜预之失。如襄公十八年“献于”杜预无解,于鬯以“虚”释之,认为“献于二字合音为‘虚’字”,并考证“虚”的地址;又襄公十九年“夫铭,天子之令德”句,于鬯用“命”、“名”训“铭”,都是利用音声通假以资训诂考证,已达很深的造诣。昭公二十五年“鸡斗”,杜注以为两家畜鸡自相斗,于鬯认为“斗”指“鸡戏”,首引《史记·鲁世家》为证,辅以《吕氏春秋》、《淮南子》等书。除考证“斗”的语词意义之外,还考证“斗鸡”的风俗盛于战国,而自春秋已有其风,可谓详细。《香草校书》以繁为特点,昭公十三年“使各居一馆”,详细考证馆于何处,将先儒旧说的细微差异翻来覆去,过于琐碎。于鬯自许追步俞樾,实不能相提并论。俞樾负才使气,多所臆断,但可见灵活通转,而于鬯钻研故纸,考不厌细,依靠汉注,排击杜注,大体上沿袭了乾嘉汉学的旧有治经途径。

81.刘师培《读左札记》一卷刘申叔遗书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作于1905年。刘师培(1884-1919),字申叔,江苏仪征人。刘氏四世传经,精春秋左传学。刘师培未上过私熟,跟随从兄刘师苍、刘师慎学习,自幼颇识古文经学的治经方法。《读左札记》主张《左传》的研究分为“礼”、“事”、“例”的研究,缺一不可。全面考证春秋时代的礼制、典章,这是“礼”的研究;考证《左传》在先秦先汉之间的流传,以明《左传》之不伪,这是“事”的研究;全面阐释《左传》的义例,替代杜预义例,这是“例”的研究。刘师培因证明《左传》之不伪而对周秦两汉学术史所作的研究,另著《汉代古文学辨诬》等文,精彩超卓,为钱穆《汉代今古文平议》所师法。

晚清,刘逢禄《左传》不传《春秋》的观点;康有为、崔适等人《史记》引《左传》语为刘歆附益的观点大行其道,《读左札记》即为此而作,其中新议题是《左传》传《春秋》,未经刘歆伪纂或附益。刘师培基于民本主义思想,驳斥汉代以来人们以封建君臣之道否定《左传》义理的过失,明《左传》义理之真,解释“贰”“叛”等语词训诂之时,运用通例,清除自南宋洪迈以至清顾炎武对《左传》的误解;举《淮南子》、《吕氏春秋》等古籍对《左传》事实的征引,从义理及师承、征引两方面全面证明《左传》之真。举宋本《韩非子》引《左传》“君子曰”等事实,证明《左传》在史汉之前即已成书;征引《韩非子》引《左传》事,明韩非子亦左氏学经师,驳斥宋儒以来“君子曰”为刘歆附益之辞为荒谬。为证成《左传》传《春秋》,刘师培认为左丘明是孔子弟子,亲受业于夫子,则多陈辞臆说。

《读左札记》中,刘师培仿王引之《春秋名字解诂》,解《春秋》名字八例,除了能像王引之那样“音声求义”之外,还能综考经史子集,从词义的贯通以及典籍出处讲春秋时人名与字的相通之处,颇为中允。如卫公孙牟字子之,牟,大麦也,“之”为秀茁之义(注:见《说文》)。又如祁奚字黄羊,《庄子》有“羊奚”,即为此类。

《读左札记》论春秋历法,指出“春王正月一语,词严义正,其用周正可定也。至列国赴告之文,各得纪年,于境内岂无杂用夏商正者。《左氏》辑录作传,亦有遗漏,未经改定者,后人往往难晓,不必强合。”颇为中允,解决了因历法不同而产生的无数口舌争端。

82.刘师培《群经大义相通论》一卷《清儒得失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作于1905年。今文学兴起之后学术界严分今古,古文经学与今文学经学的抗争,亦披当时谨守家法的不良风气,刘师培《群经大义相通论》即为此而作。通过揭发先秦群经大义相通的事实,以证明凡通儒皆能兼采古今,不以家法自限。仅通一经,自守家法之人为小人之儒。《群经大义相通论》中《〈左传〉〈荀子〉相通考》、《〈穀梁〉〈荀子〉相通考》、《〈公羊〉〈荀子〉相通考》三篇著作证明《荀子》与三传相通,换句话说,荀子的春秋学包括《左传》、《公羊》、《穀梁》之学。刘师培因荀卿博通《公羊》、《穀梁》而尊崇荀子,这与汪中因荀卿授受先秦学术而表彰荀子相同,这树立起荀卿在秦汉之际的文化传承上不可低估的地位。荀子引《左传》,除《左传》的叙事之外,《左传》的书法、凡例、典章制度,都在征引之列,可见荀卿所见原本《左氏春秋》本带有书法凡例,此不为刘歆所附益,有力地破除了今文经学的偏见。《周官左氏相通考》、《周易周礼相通考》等篇目从《周易》《左传》等古籍中搜罗典章制度,以与《周礼》相印证,可从侧面证明周官经不伪。经学既不能以家法自立藩篱,则经学之异可从地域上寻求解释。《公羊孟子相通考》从思想上讲《公羊传》和《孟子》同是齐学,故相通,这种比附被认为“要不得”(杨向奎《绎史斋学术文集》第六册),而《公羊齐诗相通考》从地域讲学术,《毛诗荀子相通考》从师承关系讲相通。《群经大义相通论》在今古文严重对峙的年代,为传统经学研究开辟了一个新的思路,即通过地域研究学术流派,得出“齐学详于典章而鲁学则详于故训,故齐学多属于今文而鲁学多属于古文”(刘师培《群经大义相通论序》)的结论,其中不免瑕疵,但无损于完璧。

83.刘师培《春秋古经笺》卷七卷八卷九三卷残本,刘申叔遗书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不明著作年代。仅存宣公、成公各一卷,卷九襄公仅至十年。刘文淇《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仅疏《左传》的“礼”和“事”,而“例”欲单出,而未及作。刘师培有意续其家学,《春秋古经笺》即为“例”而作。《笺》采《左传》义例,引而申之,或取汉儒刘、贾、许之说而笺之,或依经文前后而释例。释例不采《公羊》杂说,但刘师培在月日释例上仍有《公羊》月日例的影响。释例取《左传》叙事证成,如果有无传之经,不知其事而不明其例,则以“未详”置之不论。释例务求通达、周全,增设许多义例,如朝例、盟例、会例、城例、杀例、不与谋例,超出杜预五十凡例,但过于琐碎。盖刘师培作《春秋古经笺》逐年逐条点明《春秋》一经的义例之后,将义例适当区分为正例与附例,成《春秋左氏传时月日古例考》,于是《古经笺》的使命即已完成,所以不复珍重,后人仅得残缺、未全之本入《刘申叔遗书》。刘师培阐发《春秋》义例,以《左传》为基准,不与《左传》事实与书法相违戾,贯彻的是乃祖刘文淇“以《左氏》释《左氏》”的主张,但义例的研究在经学难以维系的晚清,是否有价值,还当别论。刘氏的义例研究,承旧学而无新知,不被当时重视,亦不被后人称赞。

84.刘师培《春秋古经旧注疏证》一卷刘申叔遗书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卷尾附钱玄同民国二十六年(1937)的整理后记,云:“申叔纂此稿之时,当在民元前三年己酉至前一年辛亥之间(即1909-1911),以原稿‘仪’字缺笔作知之。”《春秋古经旧注疏证》是未完之作,原稿纸三页,仅疏《春秋》标题及“郑伯克段于鄢”一句,而皆未完成,中间有空白待填入。《春秋古经旧注疏证》仿先祖《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的注疏体式,从头开始疏证,可知不是《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的续作。《古经旧注疏证》所取汉儒经说与《左氏传旧注疏证》明显不同,喜言褒贬而全力证其“书法”、义例,短短三页篇幅已见其端倪。疏证较《春秋古经笺》繁而密,当是1906年岁末章太炎劝勉其承家学作详细的疏证(章太炎与刘师培第6书)之后所作。

85.章太炎《刘子政左氏说》一卷上海辞书出版社图书馆藏民国浙江图书馆刻章氏丛书本,续修四库全书本

刊于1908年的《国粹学报》。据桓谭《新论》记载,刘向与其子刘歆一样,精通左传学,章氏从刘向所辑《说苑》、《新序》、《列女传》等三书中择取三十余条,与《左传》对勘,用以订正今本《左传》文字、训诂之失乃至揭发《左传》的微言大义。认为“字与今异者,则可见河间古文(按:指河间献王张苍所献古文《左传》);训与今异者,则本之贾生《训故》……若其微言大义,则亦往往而有。”章太炎认为《左传》的微言大义多与《穀梁》相同,因为二者同属鲁学:“二传既同为鲁学,故自孙卿至胡常、翟方进辈皆以《左氏》名家而亦兼治《穀梁》,非《公羊》齐学绝不相通者。”这与刘师培从地域文化讲学术的特点一致。《刘子政左氏说》仍肯定了《公羊》学说,留存了孔子改制思想,为章氏晚年所不喜。晚年章氏虽持纯粹的古文经学立场,排斥《公羊》学说,但《刘子政左氏说》却毋庸置疑地为人们勾划了汉代春秋学三传相通的局面。如成公九年《春秋》:“二月伯姬归于宋,夏季姬行父如宋致女,晋人来媵。”考《列女传》伯姬事,知《左传》之义与《公羊》、《穀梁》二传相同;成公八年《春秋》“宋公使公孙寿来纳币”,《说苑》载此事与《公羊》说相同,而且在“以诸侯亲迎”一事上,《左传》与《公羊》相同。大抵《春秋》三传异说来源于同一个母体,只是后来由于口传的讹误、文字的误差以及经说取向的不同,分歧渐趋明显,其实在其产生之初,是有很大的相似性的。如果硬性将与《左传》与《公羊》某些相似的地方剥离掉,也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汉书·五行志》载刘向借《左传》事讲阴阳灾异,章氏概不取。《刘子政左氏说》常用《说苑》、《新序》、《列女传》诸说正《公羊》学说及东汉贾逵、服虔等人的经说,反映了晚清古文经学家复古于西汉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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