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不是俞樾所有的名字解释都能胜过王引之。楚郤宛字子恶,王氏曰:“宛当如怨。”俞氏又云:“如王说则非令名也。”多所举证,证其为恶名。王氏《解诂》中,多有美恶不避同名之例,而俞氏必以“非令名”而改释。俞认识不到春秋时名字姓氏的特殊机制,所改即为有理,亦只是以备一说,虽有文献证据,而在识见上不及王氏精卓。王引之于先秦名、字的解释中,着重音声上的联系,而后来释义之人逐渐着重于名字之中意义上的联系。
72.孙诒让《十三经注疏校记》之《春秋左传正义》校勘齐鲁书社1983年版
孙诒让(1848-1908),字仲容,号籀庼居士,浙江瑞安人。与俞樾、章太炎并称清末三学者。有晚清经学殿后、朴学大师之誉称。孙诒让年少时,随父官江东,时太平天国内乱刚定,故家秘籍多散出,收购积数万卷,时有善本,孙诒让遂用以校订群籍。校子书七十七种,成《札迻》十二卷,另有群经及三史校勘,另著成书,群经校勘即此《十三经校勘记》。孙诒让三十岁前即已校定群籍,刊录成书的是《札迻》,未录成书的,包括此《十三经校勘记》,故将《十三经校勘记》系年于孙诒让三十岁,即1877年。孙诒让校书,得益于王引之及卢文弨,每下一义,必多方援证,不以孤证敷衍了事。俞樾评价孙诒让“精孰训诂,通达假藉,援据古籍,以补正讹夺,根柢经义,以诠释古言,每下一说,辄使前后文皆怡然理顺。”(俞樾《札迻序》)不为无据。孙诒让的校勘摆脱了某一固定版本的依赖,利用经传子史群籍校勘《左传》,更易得古本的真实。如《经》文公五年“王使荣叔归含且賵”,孔《疏》云“于诸侯臣禭之,诸侯相于如天子于‘王后’”,孙诒让认为“‘禭之’上据《杂记》疏引《释废疾》说当有‘賵之’二字。”采用比较冷僻的《杂记》一书,证明古本《春秋左传正义》多“賵之”二字,证据简截明了,颇有说服力。孙诒让有时从文例、字例的角度作定夺。如襄公二十九年“诗云维清奏象舞,则此象箾之舞”,浦镗认为“‘诗’下脱‘序’字,‘则’疑‘即’字误”。孙诒让认为:“则”“即”通用,《疏》内习见,不必改。如此以通例校勘古籍,则不死于字下。除用它籍校勘《左传》之外,时或据《左传正义》古本正现今书籍之失。如文公十四年《经》“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孔《疏》引郭璞《尔雅注》曰:“妖星。亦谓之孛。言其形孛孛似扫彗也。”据此,孙诒让校正今本《尔雅注》夺“妖星也”三字。
73.胡元玉《〈春秋名字解诂〉驳》清经解续编本
前有胡元玉光绪甲申年(1884)自序。胡元玉,字子瑞,湘潭人。王引之《春秋名字解诂》以声求义,合于声音通假的不少,但不免轻易改字。胡氏认为假借分本无其字的假借和本有其字的假借,求本有其字的假借不得,方能用本无其字的假借。此见甚是。胡氏《〈春秋名字解诂〉驳》纠正王氏声近通假之失,又将王氏附列未能释者二十五人,悉为补足。楚郤宛字子恶,王氏以“怨”释“宛”名,以与“恶”相对,胡氏举说文恶“貌丑”之意,佐以襄公二十六年“生佐恶而婉”、昭公二十八年“宗蔑恶”,证明恶为“貌丑”之意,与怨恨无关而与名“宛”具相反相成之意,简单明了,能补王氏之失。晋寺人勃鞮字伯楚,一名披,王氏无解,胡氏言“春秋时言革必推楚产,革履亦必以楚革所为,故字伯楚”,以勃鞮合音为披,故又名披,此处可谓切中肯綮。王氏尚能于疑处存阙,而胡氏多所强解,不免扞格难通。邾子颜字夷父,以“颜”字引申为“常”,以与“夷”的引申义“平”相应,在两字的引申义之间随意比附;东郭贾字子方,将商贾之义引申为“常”,以与孔方兄之“方”相应,则在引申义的比附中又加入非名非字的一层引申义,名和字的联系如同射覆;晋解扬字子虎,以“扬”之飞越腾挪引申为虎,则属充分发挥想象力所致。刘师培论“王氏(笔者按:念孙)俞氏(笔者按:樾)以改字误,而胡氏则以不改字误。改字,则联合易,不改字,则牵合,倍难。故皆入穿凿之谈也。”(刘师培《读左札记》)是为确论。
74.俞樾《茶香室经说》卷十四卷十五清光绪二十五年刻春在堂全书本,续修四库全书本
前有光绪十四年(1888)春二月自序,云诂精经舍课生二十余年,评阅课卷及往复讲论之余,有感而作,未及收录进《清经解续编》,而单独成书。《茶香室经说》共十六卷,卷十四至卷十五为《左传》经说,分别著录四十条和三十九条。《经说》常从杜注、孔疏等常解中翻出新意,如解“食言”为“食人之恶言”,而非食己之言,颇出意表。但有时显得力不从心。俞樾往往从文义及微言大义解说字词,如解“胜之”为“灭之”,不厌其详,有累赘之感。又从声音通假上训“栗”为“洌”,不及惠栋《左传补注》的精审。大抵俞樾受惠于高邮王氏,竟然对惠栋的《左传补注》知之不多,是其失。不满意于“皋比”历来训为“虎皮”,而以“面具”训之,缺乏坚实有力的根据。而从“占卜”的各种形状释“专之渝”之“专”,则颇富新意。
75.俞樾《古书疑义举例》七卷中华书局1956年版
前有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序》,后附刘师培《古书疑义举例补》,杨树达《古书疑义举例续补》、马叙伦《古书疑义举例校录》、姚维锐《古书疑义举例增补》四种续补著作。《古书疑义举例》为俞氏晚年所作,俞樾从九经及诸子中得先秦语言的为文语法及修辞等文辞通例,颇得古人为文之法及训释之法,集俞樾语词训诂之大成。《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崤之战中“不替孟明”句,俞樾加以《史记》等书两处文例,总结出“叙论并行例”,认为古书中议论中佐以叙述,叙述中加以议论,都属正常,皆由“古人之文无定法”所致,“不替孟明”是叙述句,而非秦穆公的话。又“高下相形例”,说明《左传》叙事有绝妙的修辞手法:“欲言子产之敏,乃极言子大叔之不敏”,读古人之书,若不得其高下抑扬之妙,“徒泥字句以求之,往往失其义”。又如“美恶同辞例”,《左传》“委迤”之义与《诗经》“委迤委迤,退食自公”之义相反,不是褒义而是贬义,“学者当各依本文体会,未可徒泥其辞”。《古书疑义举例》中通例的获得,以熟读古书为基础,通例贯在“通”,“通”的反面是“泥”,获得义例之后,方可破泥于章句、死于字下的阅读方式,可以尽快掌握文义,有利阅读。古书通例使某些字词的争端迎刃而解,因此寻求通例成为训诂考证的一种常用方法。
76.刘文淇、刘毓崧、刘寿曾《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科学出版社1959年版
仅至襄公五年。刘文淇(略,同上)。刘毓崧(1818-1867),刘文淇之子,字伯山,一字松崖,道光二十年举优贡生,传左传学,旁通经史诸子百家,精于校勘。刘寿曾(1838-1882),字恭甫,刘毓崧之子,同治、光绪两中副榜,校书金陵书局,治经有家法,续纂《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至襄公五年而卒。传统看法认为刘氏家族三代都参与了旧注疏证的工作,据《清史稿·艺文志》,刘毓崧实没有充任此职,刘文淇只撰一卷,其主体部分为刘寿曾所作,刘师培的父亲刘贵曾师从成蓉境学三统历法,亦曾参予《旧注疏证》的编纂。《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全面分析东汉诸儒旧说,补苴杜注训诂语辞、典章制度之失,同时全面辑采清代左传学研究成果。谓读《春秋》当以“周礼”来解,与《公羊》经学言殷之“礼”异趣,“礼”是《疏证》实现微言大义的方式,也是评判传注优劣的试金石。《疏证》坚持《左传》是史,疏解语词训诂为止,不直言褒贬大义,凡发论必求言之有据。《疏证》为迎击今文经学,拟研究《左传》的“义例”体系,其宗旨是以《左传》之例释《左传》自身,以此代替杜预的义例体系,但只存构想,刘毓崧著《春秋左氏传大义》,刘寿曾著《春秋五十凡例表》,将义例之学付诸实践,但属稿不存,刘师培在1909年以后,将主要精力放在家学的义例之学上,发表一系列文章,利用汉儒义例说建立起《左传》的义例体系,家学中的义例之学才最终浮出水面。《疏证》因无义例的研究,“礼”和“事”的研究都坚持了历史的研究方法,在训诂、典制的疏解上,都真实、客观,为恢复汉儒《左传》全说的原貌,立下了汗马功劳。
77.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上海辞书出版社图书馆藏清光绪十七年康氏万木草堂刻本,续修四库全书本
牌记题“光绪十有七年秋七月广州康氏万木草堂刊”,“新学伪经考卷一”小题下题:南海康祖诒广厦撰,注:一名有为。前有光绪十七年(1891)夏四月朔康有为自序。康有为(1858-1927),光绪进士,用工部主事,博通经史,受今文学家廖平的影响,研究今文经学。聚徒讲学,入都上万言书,议变法,遭保守派的阻挠而失败。康有为《新学伪经考》继承刘逢禄的思路而变本加厉,不但认为《左传》的义理为刘歆附益,整部《左传》都是刘歆为了取媚新莽政权而伪造。康氏考证古文未亡于秦火,说明刘歆争立之古文经学全都是刘氏托古而掩人耳目之辞;《汉书》所记《左传》传授体系亦是伪造,因为《汉书》根本就是刘歆伪造;据《史记》而发现《左传》之神话传说多与之异,则认为刘歆伪窜;而一旦《史记》中有证明《左传》早于刘歆存在的证据,则认为是被刘歆窜改,其它出土文献的不利证据,亦认为是早就预埋地下,专等发掘邀功。康有为以一种强硬之势,扫视一切史料,助成其《左传》伪书说,而为今文经学的托古改制说开路先导。康氏学术上的主观粗率随处可见,但《新学伪经考》初出之时,人们一般因政治而关注它,未从学术上加以抵制,而今文经学对学术的影响随着今文经学政治影响之壮大而不断壮大,《左传》伪书说在清末的经学中大为流行,人们群趋今文经学而不治《左传》,《左传》研究因之寂寥。
78.黎庶昌《春秋左传杜注校勘记》一卷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清光绪二十年陈矩刻灵峰草堂丛书本,续修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