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凌蓝并没有哭太久,而且她哭泣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只是不停地流泪, 眼泪从眼角滑落,眼底浮现出一丝悲伤的红。
陆泊然把眼皮耷拉下来,不让人发现他眼中的异样,只是抱着关凌蓝轻声哄着,像是照顾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在塔顶的这顿自助餐显然是吃不成了,电梯重新回到一楼,陆泊然正忙着跟服务生拿雨伞,关凌蓝已经十分平静地走了出去。
她就那么坦然地走进倾盆大雨里,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雨水很快把她浇了个通透,头发湿漉漉地一缕缕黏在一起,冰凉的雨滴在她的脸颊上肆意流淌,可她只是往前走,她的人生,在齐风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最后死在她面前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陆泊然撑着伞大步从她身后追上来,一手把脱下的西装外套抖开披在她身上。关凌蓝此刻已经完全失了神,只是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陆泊然拦也拦不住, 披在肩头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在雨幕里,眉目秀美的男人眼中终于浮现出锐利骇人的杀气,上前一步,抬手照着关凌蓝的后颈狠狠横劈下去!
他的动作果断坚定,关凌蓝的身子顿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陆泊然把人接在怀里,小心地扶着,看着黑色的凯迪拉克撞开雨幕缓缓朝自己驶来。
把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关凌蓝抱回车里,宽大的后座有足够的空间让她休息。她熟睡的模样格外乖巧,头枕在陆泊然的大腿上,乌黑的头发铺开,脸颊深陷下去,只露出一个尖下巴。
陆泊然用毯子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顺手将她头上的发簪抽开,用干净的毛巾裹住头发,轻轻擦拭。
这么做……到底是为了齐风,还是你自己?
陆泊然的问题只能深埋在心里,此时还不是问出口的时候,他小心地抬手将关凌蓝垂下的一缕黑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生得并非绝美,可他却记得初遇时她的眼神,明亮璀璨,骄傲自信,就如同黑夜里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只用那一点光,就能驱散黑暗,帮助迷路的人重新找回方向。
当时的我们青涩稚嫩,又怎么会预想到后来的别离与重逢,竟然能牵动这么多人的命运?
一念情深,奈何缘浅至此。
只是如今他们中间隔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的齐风,所以他只能一边用力地恨着她,一边深刻地继续去爱。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大雨冲刷着城市的街巷,陆泊然将手伸出窗外,任凭雨滴落在手上,冰冷, 猛烈,但却混合着泥土的清香。
他缓缓转头凝望,天色逐渐暗下来,黑夜仿佛点燃了整个城市绚烂的灯火, 从陆泊然的瞳孔里,就能倒映出繁华城市的流光溢彩。
关凌蓝在陆泊然将她抱到了家门口时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男人认真而艰难地在她的包里翻找着钥匙,她拧了眉,似乎用力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思绪有些凌乱,问道:“我在哪儿?”
陆泊然见她醒了,于是将人放下来,关凌蓝扭头看了看四周:“我家?”
这时候陆泊然已经找出钥匙把门打开了,没说话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半推着她进门去。
关凌蓝的神色还是有些木然,她盯着窗外的摩天大楼,无力地合上眼睛沉思了一秒钟,刚刚在电视塔那些纷乱惊慌的画面,终于被她一点点从记忆里搜寻出来。她猛然睁开眼睛,回身曲起手肘,瞬间将陆泊然抵在门框上,语气凌厉: “我不管你刚刚都听到看到了什么,你最好全都忘掉,否则……”
手上用力收紧了几分,陆泊然感觉到喉咙上突如其来的压力,连呼吸似乎都没那么顺畅了,他涨红了脸,赶忙笑着举起双手保证:“OK!OK!我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咳咳咳咳……”
关凌蓝这才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十分冷静地说了句:“我先去洗澡了。”
她抱着睡衣走进浴室,紧绷的神经才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无力地靠在门上, 感觉疲惫从每一寸筋骨里透出来,反复合了几次眼睛,那些在脑海中翻涌不息的血腥画面才渐渐平复下去。
礼服的拉链在背后,于是她脱得有些艰难,甚至不小心拉伤了胳膊,抱着手臂靠在瓷砖上,皱了眉只是喘气。
把水流开到最大,从头顶直直冲下去,热水冲上微凉的皮肤,洗去雨水残留的寒冷,整个世界这才回归原本的温暖舒适。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逃不开啊!
热水打湿了视线,浴室里渐渐散开袅娜的雾气,关凌蓝沉沉叹了口气,原以为会好些的,可是没想到这个恐高的毛病,竟然越发严重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画面,齐风站在天台的台阶上,缓缓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愤恨,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张开双臂,纵身跳了下去!
从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能站在高处向下眺望。
那是她无处可逃的梦魇,每每合上眼睛,总是会看到齐风满身鲜血的场景, 身体忽然陷入寒冷,仿佛落入无底深渊。
“啊!!!!!”
关凌蓝忽然一声尖叫,热水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变凉,她预料不及,硬生生被淋了一身冷水,连忙惊叫着从喷头底下跳开!
“你没事吧?”
陆泊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在敲门,关凌蓝这一声尖叫着实有点惨了,把他也吓了一跳。
“没事,我没事……”关凌蓝手忙脚乱地重调水温。
“真的没事?”
陆泊然不好推门进来,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这才悻悻走开。
不是吧,这个老旧的热水器又罢工?
关凌蓝心有余悸,哆哆嗦嗦地闪到一边用手试水温,凉水一会儿又变成了热水,但是她心中总有些不太妥当的预感,于是加快了洗澡的速度,果然洗到一半的时候热水又变成了凉水……就此彻底陷入忽冷忽热的死循环模式。
从这一刻起,关凌蓝觉得自己彻底悲剧了,等她终于用忽冷忽热的水把澡洗完,她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泊然正披着毯子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手里还抱着一袋薯片,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一片片丢进嘴里正吃得开心,抬头看到关凌蓝那脸色发青的模样,拿着薯片的手停了停:“咦,你怎么了?”
“别提了,热水器坏了,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可冻死我了……”关凌蓝摇摇手,用毛巾裹了湿漉漉的头发,换了睡衣,可凉气还是顺着骨头缝渗出来,让她手脚冰冷。
关凌蓝哆哆嗦嗦地转身,打算到酒柜那儿倒杯酒出来喝,给自己暖一暖,陆泊然放下薯片袋子,起身把自己盖着的毛毯张开,然后从背后披到了关凌蓝的身上。
“这样会好一点吗?”
他就着盖毯子的动作,张开手臂,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关凌蓝一直觉得从背后拥抱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动作,紧贴着他的胸口,几乎能清楚地感受到心脏跳动的节奏。毯子暖融融地将她包裹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室内的温度渐渐让她暖和起来,还是因为陆泊然的怀抱,让人觉得莫名安全。
关凌蓝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害怕跟陆泊然做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他就像是一朵美好的花,悄无声息地绽开,抖动着柔软的花瓣,散发出摄人心神的香气。她害怕自己会沉溺在这样的芬芳里,越陷越深,最后就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
幸好现在她还很冷静,还清楚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谢谢。”她一边道谢,一边淡定坦然地将毯子从陆泊然的手上接过来披在身上,然后趁机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陆泊然笑得很坦然,瞥了一眼关凌蓝那被毛巾包得严严实实的头发,抬手轻松一指:“吹风机呢?”
关凌蓝刚刚暖和下来,今天确实也累了,所以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身子团巴团巴缩到一个角里,窝在一堆毯子里很是舒服。她虽然不解,但下意识还是做出了反应,下巴抬了抬,瞥向柜子的方向。
陆泊然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把吹风机拿出来,找了个插头插上,又拖了个凳子过来,朝着关凌蓝勾勾手:“嘿,过来一下。”
关凌蓝冷的时候智商不太高,非但没过去,反倒把身子往里面缩了缩,一脸不情愿的表情。陆泊然放下吹风机,笑容越发灿烂:“过来,先把头发吹干。”
关凌蓝是铁了心要跟他杠上,干脆把毯子往头上一蒙装鸵鸟。陆泊然安静地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分毫没动,而且明显是一副不愿意动弹分毫的样子,索性将眉梢挑了挑,大步朝着沙发上鼓鼓囊囊的那一团走过去。
关凌蓝原以为依照陆泊然的个性,要么把她冷嘲热讽一顿,要么干脆放弃, 所以她觉得躲一躲就过了,结果没想到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她刚想掀开毯子看个究竟,忽然觉得身子腾空,竟然连人带毯子都被人给抱了起来。
她什么都看不到,一时间慌张不已,伸长手臂就开始扑腾着挣扎,只是碍于胳膊扭伤了使不上力,于是被陆泊然坚定地将人当场按住,然后扔到凳子上,这才一把将毯子掀开。
关凌蓝被憋得不轻,毯子掀开的时候头发都散开了,湿漉漉地往下滴水,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漂亮水润的苹果。她被陆泊然这一抱搞得有些恼火,心想不就是吹个头发吗,以前我也是经常洗完澡之后不吹干头发直接睡觉的,这不也活得挺好吗?
既然郁闷,手上也就没留情,捏了拳头就要开打,只可惜她这个胳膊伤的不是时候,刚用了半分力就一阵抽痛,陆泊然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就将她这软绵绵的拳头接在了手里。
“哎?你别闹啦!”
陆泊然拍拍关凌蓝的手,拿起吹风机开了暖风帮她吹起头发来。
“不吹干,我怕你会感冒。”陆泊然把关凌蓝的发丝缠绕在指尖,用暖风吹上片刻,再轻轻滑开,原本湿透而冰冷的头发,被暖融融的风吹过,陆泊然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揉着她的黑发,任凭发丝在掌心倾泻流淌,她看不到,可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一切。
关凌蓝觉得温暖舒适,可嘴上却仍然不肯认账,腮帮子鼓起来反驳:“我才不会感冒呢!阿……阿嚏……”
“哈哈……”陆泊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不能乱说话啊,报应是很快的呢!他抬手把毯子拖过来,抖开披在关凌蓝身上,将两个角叠在一起,然后交到她手上。关凌蓝这次终于乖乖接了,然后手一收将自己裹得更紧。
“你真是富二代吗?”
关凌蓝有些怀疑,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还会帮人吹头发,现在真的还有这样的富二代吗?她记得以前遇见的那些人,多数都是眼高于顶,骄纵任性,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围着自己转才好。
“当然是了!”
吹风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陆泊然攀着她的肩膀,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如假包换,怎么突然那么关心我,难道爱上我了?”
关凌蓝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两秒钟,表情从淡然变得有些凝重,陆泊然就那么等着,目光闪烁似乎是无比期待她的答案。
“阿……阿嚏!”
关凌蓝突然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非常幸福地揉了揉鼻子,终于舒服了。
陆泊然此刻正对着她站着,来不及躲闪,硬生生被喷了一脸口水。
“!!!!!”
美人顿时奓毛,转身在客厅里来回奔走,终于找到一盒纸巾,一口气揪出无数张纸,仔仔细细把脸擦了两遍,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眼神里藏着的杀机不减, 看得关凌蓝有点毛骨悚然。
“我,我感冒……”
关凌蓝用力吸了两下鼻子,惊讶地发现一个悲伤的事实:她真的流鼻涕了……
有没有搞错,真的感冒了啊?
她从陆泊然怀里把纸巾盒夺过来,揪了一张开始擦鼻涕,陆泊然顿时跳开一米远,眼神嫌弃,一副恨不得用一圈警戒线把关凌蓝隔离起来的样子。
果然是有洁癖……关凌蓝眯了眯眼眸,这算不算是找到了陆泊然的弱点?
“既然感冒,那就早点睡吧!”
陆泊然皱了皱眉头,动手将关凌蓝往房间里推。关凌蓝刚洗完澡,人完全是清醒的,没有丝毫睡意,她披着毯子,懒洋洋地转到酒柜前面,随便拿了一瓶出来,连杯子都不用,直接往嘴里倒。
“你干吗?”
陆泊然扑上来动手把人按住,之前他们喝酒的时候,关凌蓝虽然喝得猛点, 但好歹还是正常节奏,可现在她这个一门心思要把自己灌醉的节奏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是手长脚长,陆泊然两下就把关凌蓝的酒瓶子抢下来,他瞪起眼来看着她,桃花眼里顿时闪过锐利的光:“怎么回事?”
他虽然漂亮温柔,一旦凝眉怒目,整个人骤然就被镀了一层冷如刀锋的颜色,修罗煞气缓缓散开,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跟着冷下来。
关凌蓝不以为然地抬头,正巧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有让人无法直视的神采,她心中一惊,竟然也华丽丽地……害!怕!了!
“我……”开口就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她该怎么说?是要对陆泊然讲述她的梦魇还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关凌蓝哽咽了一下,然后终于气急败坏地朝他大吼:“我失眠,不行啊!”
陆泊然“哦”了一声,语气颇为委屈:“我又没说不行……可是感冒了喝酒真的不太好啊!”
开头还算有点气势,可眼见关凌蓝的眼神锐利起来,于是一句话越说越小声。
关凌蓝把眼眸眯起来,心想管闲事什么的讨厌死了,被陆泊然这一打岔,她这下更清醒了……于是心情暴躁地当场咆哮:“那你说怎么办?!”
“安眠药?啊,那个对身体也不好……热牛奶行不行?我听说睡前喝有助于入睡呢!还有苹果,放个苹果在枕头边?要不薰衣草精油你试过没有……”
陆泊然一边用食指在柜子上画圈圈,一边把他知道的一样一样搬出来问,关凌蓝咬牙切齿地丢出三个字:“不!好!使!”
这种用百度一搜一大堆的偏方,她早就试过了好吧!如果好用的话,她每天把自己灌醉是有病吗?
陆泊然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很快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双手托着脑袋,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关凌蓝刚想通知他别白费力气了,就见他忽然眼睛一亮:“你去看过医生没有?”
“看你妹的医生啊!”
关凌蓝实在忍不住,抬手用力拍了一下陆泊然的脑袋:“医生比你还不靠谱,差点把我治成神经病了!”
陆泊然被拍得疼了,把脖子缩回去摸摸脑袋,看着关凌蓝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脸上笑开一朵花:“你说得没错,我绝对比医生靠谱。”
他说着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关凌蓝的头发,很满意地把她散乱的发丝用指尖理顺:“我有办法能治好你的失眠,你信不信?”
关凌蓝回给他一个白眼,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一句:“你就是个骗子,我相信你才有鬼。”
陆泊然完全无视了她的嫌弃,只是轻挑眉梢,语气中有挑衅的意思:“难道你不敢?”
关凌蓝撇了撇嘴:“激将法对我没用。”
陆泊然满脸自信地竖起一根手指:“打个赌吧,一瓶香槟,Perrier Jouet, 如何?”
“巴黎之花?”关凌蓝眼睛亮起来,陆泊然把五根手指都张开,嘴角一抹“这下你还不上钩”的狡黠笑容,极有诚意地又补充了一句:“限量版,五位数。”
“成交!”
关凌蓝想都没想就喊出这么一句,然后骤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被胡萝卜拐走的笨驴,心中懊悔不已,只是脸上不好表示出来,只能暗自忍着。
陆泊然在他的大背包里翻出纸笔,刷刷写了几句话,然后横到关凌蓝面前, 扬了扬下巴:“喏,签名!”
“这什么?打赌还签合同?”
关凌蓝看到那一行端庄秀气的标题,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陆泊然顺从地点点头:“防止你反悔,所以要签字画押才算数。”
“甲方:陆泊然
“乙方:关凌蓝
“本合同期限:一个月。
“如果甲方治不好乙方的失眠,甲方必须送给乙方一瓶限量版的Perrier Jouet香槟。如果甲方治好了乙方的失眠,甲方可以向乙方提出一个要求,乙方必须满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