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泊然调皮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又指了指地上的人字拖,露出一副“此事说不得”的神秘莫测的表情。
关凌蓝顿时脚下一滑,太久没穿高跟鞋了,差点当场崴了脚。
陆泊然的手适时伸过来,稳稳地扶在她的腰间,他的侧脸轮廓清晰美好,睫毛长而浓密,扑动的时候分外撩人。
她的心思一动,从未遇上过这样的男人,分明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打起架来还没动手就能把自己结结实实绊一跤,说起吃的眼睛就放光,方向感几乎为零。
但也是他,风度翩然,温柔如水,眉宇间自有一番傲然气度。
想到这里,关凌蓝无意识地咽下口水,我一定是饿了……她无比凌乱地想。
陆泊然朝着关凌蓝笑了笑:“你的发簪呢?”
关凌蓝知道他说的是她经常用来盘头发的黑色象牙木簪子,于是取了出来刚要往头上比画,陆泊然的手指掠过她的掌心将簪子抽走,语气温柔:“让我来……”
他用簪子绾起她的黑发,指尖轻蹭她的额头,然后迅速划开。关凌蓝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背,仿佛有暖融融的温度传过来,骤然觉得心跳快了好几拍。
陆泊然将她的长发盘成一个精巧的发髻,这才扶着关凌蓝转身照镜子,将头贴在她的脸颊上,笑着问:“喜欢吗?”
关凌蓝被他这个亲昵的动作搞了个大红脸,当场低下头咬着唇扮娇羞,但还是很傲娇地小声抱怨:“不就是吃个晚饭而已嘛,干吗这么隆重?”
陆泊然侧头贴在她耳畔轻声说:“在五星级餐厅用餐,穿正装,是基本礼仪。我们陆家人,就是这么要面子的。”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垂上,关凌蓝感觉到陆泊然抱在她腰间的双手依稀收紧了些。
她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那样子感觉仿佛是回到了一年前,她穿着优雅大方,被衣装笔挺的男人拥在怀里,明明脸上在笑,可是眼睛里却是冷漠的。
关凌蓝感觉到背后传来让人安心的温度,忍不住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假如一切只是一场梦,那么陆泊然,你对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她想不透,更不愿意去仔细想。
水晶灯折射出五光十色,眩人眼眸。窗外天色尚早,只是乌云密布,天空阴沉地令人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关凌蓝站在电梯门口,盯着上面飞快跳动的数字,藏在身后的五指紧紧握起来,捏出狰狞的青筋。
陆泊然风度翩翩地把小费递给服务员,后者已经非常殷勤地递上餐厅的介绍说明。他立刻兴冲冲地接过来朝关凌蓝献宝:“这里的自助餐很有名的哟,而且餐厅在六十楼,还可以一边用餐一边看澳门全景呢!可惜天还没黑下来,不能放烟花……”
六十楼……关凌蓝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表面上冷着脸,一副全无表情的样子,其实心已经跳得差点从胸腔里蹿出来了。
陆泊然显得很兴奋,电梯门打开,他很自然地就拉着她往里走。关凌蓝忽然用力挣脱开陆泊然的手,一个劲往后退:“我不饿,我不想吃了!”
“别嘛!”
陆泊然蹭上来拖长了语调,眨着眼睛卖萌:“他们家的自助餐真的很好吃的,而且,我请你喝拉菲哦!”
祭出屡试不爽的杀招,原以为胜券在握,但没想到关凌蓝竟然又后退了一步,无意识地摇着头:“不、不,我不要!”
陆泊然一个箭步上前,趁着电梯门合上之前,眼疾手快地将关凌蓝拖进电梯!
“不要……”关凌蓝顿时就慌了,只是这电梯是直达六十楼的,一旦上升了就再也出不去,陆泊然眼珠一转,身子转了半个圈,直接将人圈在了怀里!
关凌蓝被堵在角落里动弹不得,只能任凭陆泊然的身影压下来,挡住了所有的光亮,他的力道忽然变得很大,沉稳而坚定:“你害怕了?”
关凌蓝紧盯着他的眼睛,硬撑着不让自己露出恐惧的神色,咬了咬下唇: “没有,我哪有害怕?我怎么可能害怕?”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害怕的,可是,身体的记忆终究要比大脑更诚实。
澳门电视塔傍海而建,四周簇拥着高耸的摩天大楼,伴着莹莹水光,天高海阔,繁华绚烂。
观景电梯自然四面都是玻璃墙,窗外的景象一览无余。关凌蓝看到脚下的一切变得越来越小,就像是童年时玩的仿真模型,只要一只手指就能轻易摧毁。耳边忽然炸开嗡嗡的轰鸣声,小腿剧烈抽搐,她顿时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就无力地跌了下去!
陆泊然连忙伸手捞了一把,把人拉上来看到她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地自额角滴落。他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想起陈竞给他的资料里说,关凌蓝最爱的运动是攀岩和蹦极。
可现在,她表现出来的惊慌是如此真实,看不出半分伪装的痕迹。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关凌蓝仓皇无措地伏在陆泊然怀里一动不动,陆泊然的手收紧了一分,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他小心地用指尖勾起她的下巴,见她紧闭着眼睛,脸白得像张纸,一丝血色都没有,柔弱无助的模样,连他的心跳都骤然快了八拍。
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下连陆泊然也愕然了,他是有心要讨关凌蓝开心,所以才挑了这个地方。按照他所了解的关凌蓝,热爱刺激、冒险以及极限运动,那么全亚洲第八高塔这种地方,一定会对她的胃口。
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害怕了?
窗外天空里乌云沉沉地压下来,世界寂静无声,脑海里,一丛丛鲜血瞬间绽开,惨烈而华丽。
电梯在不断上升,关凌蓝闭紧了眼睛,那些画面拼命挤进她的脑海里,锐利得像刀子,一下下划开她的记忆。
刮过脸颊的寒风,天台上狭窄的台阶,乌云笼罩的天空,男人狰狞的怒容……每走出一步,仿佛都距离死亡更近了一些。
血色蔓延,腥甜的气息弥漫整个天地,将她重重包裹,难以呼吸。
气息微弱的男人躺在血泊里,指尖染了鲜红,却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他说:“原来,是我信错了你……”
一步踏错,从此万劫不复。
关凌蓝觉得胸腔翻涌,天翻地覆,酸楚苦涩一并涌上来,她猛地睁开眼睛, 一把将陆泊然推开,整个人扑在角落里,弯着腰痛苦地干呕起来!
是你错信了我,你那么爱我,我却骗了你。
她永远没办法忘记那个男人临死前的情景,年轻的身体支离破碎,奄奄一息,仿佛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已经流光了,静静地躺着,双唇颤抖,发出微弱的声音:“可我……没办法恨你……我爱你……”
那个声音环绕在耳畔,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痛苦却无力。
我没办法恨你……
我爱你……
掌心染了血,沿着指缝慢慢流淌,仿佛整只手都是黏稠而血腥的,那是她的梦魇,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曾经犯下的错。
什么都吐不出来,可还是干呕个不停,就像是小腹被重重打了一拳,抽搐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会罢休。
陆泊然见她这个样子,心有不忍,立刻上前想要扶她,可关凌蓝却拼命挥开他的手,一边挣扎着往角落里缩。
我是罪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齐风倾家荡产,最终选择跳楼自杀……关凌蓝慢慢把自己蜷缩在电梯的角落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睁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就像是个正在融化的雪人。
陆泊然被她吓到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只好在关凌蓝面前蹲下来,放柔了声音,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和脸颊。
关凌蓝仰起闪着泪光的脸,愣愣地盯着陆泊然看了一会儿,终于小心翼翼地把头埋在他掌心里,安静得一动不动。
电梯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终于停在六十楼。
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风云变色,仿佛染了浓墨重彩,黑沉沉地压下来,让人的呼吸都仿佛艰难了许多。
陆泊然听见关凌蓝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声呢喃:“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齐风……”
窗外大雨毫无征兆地降临,豆大的雨点重重砸在玻璃上,仿佛要将这个混沌的世界彻底冲刷干净。
陆泊然在听到“齐风”两个字的时候,垂着的眼眸忽然抬了抬,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万念俱灰,目光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他有些恍惚,似乎是那个名字触及了他心底深藏许久的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