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母后。”我蹬着小腿,兴冲冲地跑到皇极殿之上呼唤自己的父母亲,今天,可是我七岁生辰呢。我在清徳阁没有等来他们,也只能我自己来找了。
“公主,嘘。”一股大力把我从殿宇之上拉回来,在我耳边呢喃。我回过头,原来是我的舅舅饶震业。
我眉眼弯弯冲他开心的笑,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然靠近,我正欲开口,却听到大殿上父王发怒拍案的声响。
“报——皇上,陈将军在前线手握虎符,领着三万大军,要破关了。”谋士低头,眼底是说不清的悲伤情绪。我认识他——去年,他还教我读过兵法。
父王诧异地转头,怒叱一声:“逆贼!”,又道:“那五万禁卫军为何不调出?”
“陈将军与北齐军队勾结,往都城进发,怕是,怕是抵挡不了。”谋士声音颤抖,不似平常的沉稳大气。
“西门将军何在?”父王的声音已经嘶哑,但还是忍住心底狂涌的愤怒。
“西门将军不知陈将军改投敌营,被其一剑刺穿,已经……殁了。”我在屏风后看见,谋士的身体,在颤抖,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案台上的笔墨被父王拂袖应声而落,他负手转过身去,凝视着大堂之上的匾额,上面依然光洁如新地写着“明镜高堂”,一如他登基那年意气风发,举国欢庆的模样。此时却似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年一般,只是而立之年,却似已步入耄耋一般沧桑与无可奈何。
良久,他才开口,对仍然跪在大殿上的谋士说:“起来吧,恐怕,我大周的江山,要易主了。”父王很艰难的笑出声,“梦溪,你怕不怕死。”
“不怕。”朝堂上的男子低眉顺目,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坚定不移。这种生死关头,谅是谁,都是不会骗人的。
“国舅爷,你出来吧。”父王的视线朝我们这边看了看,舅舅便拉着我的手,不发一言的推开珠帘,往殿堂上走去。
父王凝重的目光向我投来,却只是轻轻的问我:“云蝶,你今年芳龄?”
我便想起太傅几日前教我的年龄段不同之称,微微作揖:“今日已入髫年。”我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是难掩的自信。
父王踱步走下来,拍了拍我的头,我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却听到他说:“你这孩子,到是聪明的紧,只是,父王怕是没法陪你长大,见到你张大时的漂亮模样啰。”
我倏地抬头,便见到了父亲眼底的苦涩与不甘,我蹦跶地跑到父王身边,牵住他宽厚有力的大掌,仰头问他:“父王此话怎讲。”
却不料他挥了挥衣袖,便转过身去负手而站,嘱咐舅舅将我带走。我直觉不妙,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想挣脱舅舅的怀抱,却连父王玄色的衣袂都未够到。
我抬头,看见谋士督了我一眼,未曾言语。
舅舅硬是把我拉到了母后的“鸾凤殿”,我看这匾额上镶了金边的三字,神情突然有些恍惚,想起父王在殿堂之上与阮梦溪的谈话,我明白,我如今的生活或许无法持续了,再也……无法持续了。
我扭头对舅舅笑笑,轻巧地牵过他的手,不停摇晃着,问道:“舅舅,舅舅,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呗。”
舅舅看着我冷笑,慢慢的扳开我揪住他的手指,给了我脑袋一记爆栗,不答话。
我却看到他——神色凝重而僵持住的微笑。
我也没胆量再问下去,也就和舅舅一齐到母亲的殿里。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舅舅礼仪周全,无丝毫不妥。
母亲这时候正在画眉,看到我和舅舅,明显高兴,她冲舅舅说:“宇儿今日怎的没来?”
我才发觉每次见舅舅母后问的全是这句话,便一言不吭地上前抱住母亲:“每次皆想着哥哥,我都不重要哟。”
母后嗔怪的看了我一眼,刮了刮我的鼻子,但听舅舅在母亲耳边耳语了几句,母后蓦地脸色大变,向身旁的侍女使了使眼色,她便顺从的拉起我:“公主,奴婢前几日从民间得来了个有趣的玩意儿,公主可要随着柔儿去看一看。”
我很乖巧的拉着柔儿的手,悄悄回头撇了一眼舅舅欲言又止的神情,终究是无语凝噎。
“哥哥,你说,北齐破关了。”等人走光了,她仍是轻声地问,精致的脸庞尽是不敢置信。
“是。”饶震业点头,“回娘娘,陈将军与北齐里外应和,怕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单看那忧郁的神情,就可猜到事情的始末。
绕雪凌的脸色骤然苍白,突然勾起一个毫无血色的微笑,道“依哥哥的意思?”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饶震业便很快的接话:“依陛下的意思,是尽快的逃离都城,依臣的意思,也便是如此了。”他的目光恳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哥哥,你忘了吗,当年我们还在军营的时候,父亲曾经教过我们,必要忠心护主,死不足惜!如今大难临头,你却要带着我们离去!你置大周于何地,你置皇上于何地,更何况,那人还是我同床共枕的夫君,我必然不会走,哥哥,你知道我。”绕雪凌笑,唇角的弧度固执又苦涩,她慢慢地从榻上站起。
饶震业垂下的眸光闪闪,私有晶莹的泪光在滚动,可抬头的瞬间,却已然不见,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她定的事,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改了,心中虽有不舍,却淡淡的突出二字:“如此,甚好。”
“那么,麻烦哥哥照顾宇儿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不能陪在他身边,是我的过失。我知道你恨我,当年的事,是我身不由己,我对不起宇儿,也对不起……你的…云儿,你,去吧。”她叹气,别过的脑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是懊悔,还是无奈。
“嘿嘿,柔儿,你寻来的东西可真好玩,说到底,今天是我的生辰,可是父王母后都不记得,还是你好。”我逗着笼中会说话的鸟儿,憨厚的和柔儿撒娇。
“公主便要明白,皇上和皇后娘娘有许多事儿要处理,没办法什么事儿都顾得齐全,有时还需要公主的智慧提点呢!”柔儿的话语听了很舒服,呼出的气儿就像风一般轻柔地打在我的耳畔,我情不自禁的笑:“还是你好。”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我听到有呼唤声与奔跑声从大殿上传来,我此时正处于凤鸾殿的偏殿,听到这样大声的嚷嚷,谁都不免起了好奇心去瞧瞧,更何况还是我这个七岁的孩童。
我朝着柔儿瞧了眼,用着吩咐的口气道:“柔儿,你给本公主把鸟笼那下去罢。”
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了声“诺。”就提起鸟笼把它递给下边的宫女。与我想象中的一群宫女全离开不同,叹了口气儿,扭头就向殿门奔去,欲图到达庭院。却在半路上被柔儿抱了起来,我当下没办法,一急就哭出来,大声地哭,完全不顾形象,哪怕再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儿来哄我,我也只顾哭。
柔儿奈何没办法,就把我抱到庭院里,我吸了吸鼻子,终于笑了出来。
此时,却见母亲策马在殿前转悠。那马我熟悉,是舅舅贴身的汗血马。马前有一群带刀侍卫,正和它周转。
我大叫一声,嘲柔儿嘶吼:“快点,抱我去母后那儿。”
柔儿呆呆的应承,点点头。母后一身戎装,坐在马上好不气派,我的头仰的很高,很大声的问她:“母后,你要去哪里。”我生怕她离开我,到最后一个字时,几乎是哭着说出来。
“……”母后看向我,眼里没有母亲对孩子的心痛与不舍,却有一种对我而言陌生的爱:“前线危急,你父王亲自上阵,不论是生是死,我拼命都要护下。”她环顾四周,有一种临危不惧,居高临下的阵势,最后,她将目光投向我。
可是却什么也没有说,周围的侍卫渐渐散开,母后迎着朝阳向远处奔去,她是去寻找她在战场上的夫君,可是,在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娘亲,娘亲,你别走……呜……”我很大声地哭,歇斯底里。可是,她没有回头,幸福,亦没有回头。
我在泪眼氤氲中,仿佛看见,母亲灿烂的微笑如朝霞一般耀眼,在每一天我学累时,给予我温柔,幸福。
严厉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是不是都要不见。耳边传来“嗒、嗒”的马蹄声,送走我的童年,也送走我的幸福……
自古无情帝王家,我不怨,因为无法改变。我受到的爱比别人少,玩乐的时间比别人少,即便如此,我仍是庆幸我有一对爱我的父母,在我身边,陪我成长。原来,我真的要做古书之中的不孝子,永远、永远无法孝敬父母,陪在父母身边。
原来,老天,你是如此不公吗?既然你不给我机会,那么我就要自己去创造。
杀父灭族之仇,不得不报!
大周景德九年八月,北齐破关,江山易主,为北齐附属国,令陈忠司为国主,改国号“陈”。若有不满者乱,即刻处决。取大周皇帝皇后首级挂于菜市口十日,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