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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焕章在外娶的婆娘带着一双崽女回到这个山沟里的焕章老家安家落户来了,而焕章却没回来,这在冲头湾里不啻是个天大的新鲜事,引起了湾村里人们普遍的好奇和关注。淑芬母子仨被得得刚接进湾,放落担子,便有三三两两的人们前来秋宝家看望探视,这中间尤其又是焕章本家房系的人们,他们围着淑芬母子仨问长嘘短,说不尽的关切和同情,一些人甚至还给他们拎来了几升米啦,一篮子红薯啦,或者几兜青菜啦,一两斤茶油啦,这让淑芬感动不已。而秋宝却很不满意了,他冲这些送东西的人们说:“谁要你们送咯些东西来呀?难道有我一家人吃的,还会饿着他们娘儿们吗?”坚决的要淑芬别接人家的馈赠,直弄得淑芬收下不是,不收下也不是。

解放以后,亚明的爷爷自然就划为了地主成分,一应财产财物该归于全部没收的范畴,但当地政府在具体执行中,考虑到焕章是个革命干部,便给予了适当的照顾,将其房产中的一栋老宅院的二分之一即五间住房并一半院子(当地叫厅屋)留给了焕章,这一栋宅院共为五缝十间,也即十间住房并一个厅屋。而其余的房产统统被没收了,譬如临近解放时的前几年他建在湾村边的一个四连栋的新庄院,便在解放后先是做过乡政府大院,后来乡政府迁往北垌的灌山坪去了,这个庄院就归了冲头大队所管,用作大队小学的校舍,大队部办公也在里面。

秋宝是亚明爷爷家的长工,解放后划为雇农。土改分胜利果实时,他提出要求,将那栋五缝十间的宅院另一半分给他。工作队答应了他的这一要求。于是,他便与焕章共着了一栋宅院了。秋宝用心显而易见,他是想到了焕章在外没人照管房屋,久而久之,房屋会冷朽,他这一分得另一半居住,便可以替焕章照管好那一半了。秋宝的这一份心思上,足以见他对亚明爷爷是如何忠心,也对亚明父亲焕章是如何的情深谊重了。

现在,焕章的妻儿们回来了,秋宝似乎没半点悲伤,相反的,他还好高兴。赶忙地指挥全家人在前两日里就将房屋收拾打扫干净,等淑芬母子仨来住。

秋宝是一个心地善良、忠耿纯朴的人,六十多岁了,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年少时和年青时就在亚明爷爷家里勤勤恳恳的做事,亚明的爷爷待他不差,还给他娶了一门亲,成了一个家。因此,他就一辈子都牢记着这个恩情,不因解放后亚明的爷爷划成了地主,就像有些人一样忘恩背义而疏远了这一家子人。即使这后来的二十来年里,阶级斗争的口号越喊越高,运动一个接一个,他也不当一回事,依然年复一年地每逢亚明的爷爷奶奶生辰之日和清明时节,上祖山里去给亚明的爷爷奶奶的坟头培土和烧纸钱,代替远在外地的焕章尽一份孝心。他反正是长工出身,真正的赤贫一个,谁也奈何不了他。加之他在湾村里人缘又好,连小孩子也没得罪一个,成天乐哈哈的,老顽童似的一个人,谁会存心拿捏他的短处呢?就连大队支书涂寿运也要常将一副笑脸迎向他,左一句“秋宝老哥”,右一句“秋宝老哥”的挂在嘴上,对他年年岁岁的给一个死去的地主老财上坟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眼不见耳不闻。

淑芬母子仨见秋宝大伯一下子就给他们腾出五间房来,而自家五口人也只住五间,虽说是各住了各的,但心里也过意不去。淑芬说,目前回的只有母子三个人,有三间房就够了,那两间房仍让秋宝大伯一家住用。秋宝和得得父子不同意,说是亚明亚君都大了,兄妹俩也该有各自的活动空间,至于他们一家,虽说人有五口,但得得现在单身汉一个,一个儿子扬扬还只有两岁,日夜都跟着奶奶的,所以得得有一间房歇宿就可以了。春芝尚小,15岁的妹子,也住了一间,已足够她使唤了。秋宝大伯老两口带一个孙子扬扬,也有一间安宿行了。还余两间,一间作堂屋供一家人吃饭或待客小坐之用,另一间空着以备机动用。至于灶屋,还有猪圈茅茨之类的杂屋,便在这栋正屋的后头,已早有现成的,足够两家合着用。然而淑芬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要让出一间房给秋宝大伯家。亚明亚君也附和妈妈的意见。大家争来争去的好一阵子,最后还是15岁的春芝挑出来说话,才摆平了这件事。春芝说:“你们不要争,就我跟亚君姐住一间房,睡一张床。”

亚君立即表示响应,于是,这件事就算说好了,等于秋宝大伯家多了一间房。

眼下是冬闲时节,累了一年的乡下农民,只有到冬季,才能得到一段短暂的喘息和松懈。来到老家乡下已经两三天了,这天吃过早饭,亚明由得得带着去灌山坪——公社所在地办理迁移落户及粮食供应等一应手续去了。稍后,春芝便过来找亚君,说是今天礼拜天,她不用去上学,带亚君去杀茅草。她告诉说,这是冬里,把杀得的茅草交给队里打水田里的冬肥凼或是垫牛栏,一百斤茅就可以记8分工分,如果是垫自家的猪圈,过段时日勾出来作厩肥交给队里,那工分更高,一百斤厩肥就是15分工分。但如果在春日里,春草繁茂,更有的是,杀了茅草春叶直接送田里交给队里,一担同样是记8分工分。所以,队里有很多妇女杀茅草强,一年里头挣的工分不亚于男劳力。淑芬听了,轻叹一口气,对亚君说,这也好,既然来乡下了,就得跟春芝学习乡下妹子做一手农活,靠劳动挣工分养活自己,不能再老记着自己原本是个城市女孩儿了。

春芝从自己家里那边提了两担箢箕,又拿了两根竹扁担和两把茅镰,将其中一担箢箕,一根竹扁担和一把茅镰交给亚君,然后带她径往村西流玉溪边而去。

春芝虽然只有15岁多,比亚君还小两岁多,可是大概因为乡下妹子长年累月中的劳动锻炼的缘故,身体便发育的丰满一些,看起来个儿比亚君略矮一点儿,但整个人儿却要比亚君丰满多了。亚君且不说有着城市妞儿那种特有的娇娇嫩嫩,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蛋儿,而且身子亦是纤纤细细、苗苗条条,举止言吐,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文静中不脱灵动聪慧,秀雅中又见端庄大方。她的在这个穷山僻壤的小山村冲头湾里一出现,就像突然的冒出一枝出水荷花,水葱葱、水灵灵的鲜新亮丽,娇艳夺目,足令冲头湾里的那十来个一般年岁的粗粗野野的乡下妹子自愧弗如而羞色。

然而,亚君自己却全然没有感悟到这一点。她没有想到过自己和这些乡下妹子有着多大的区别,她只知道一点,到了乡下,自己处处事事不如人家,一样都不会做。从一踏上这个叫做家乡却是陌生的小山村的土地那刻起,她便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家里已经支离破碎,妈妈又多病,细哥亚明只不过大过自己3岁,21岁,其实也还只是一个大男孩子。况且和她一样,从小伴在父母身边,就只知道读书,也同样什么都不会做,如今却要挑起三口人的生活担子。可想而知,他的内心会是多么的沉重。她十分同情细哥,决心好好的向乡下妹子学习,崭劲劳动,多挣工分,为细哥分忧。所以,这会儿春芝叫她去杀茅草,她便很高兴的接了箢箕和镰刀,跟春芝一同出村。

春芝带着亚君出了村西口,又过下接龙桥,再顺流玉溪溯流而上,走了大约几百米,到了一处洼地。春芝便招呼亚君放落箢箕,说:“亚君姐,我们就在咯里杀吧。”说罢,她便将肩上的箢箕放落在地,再从箢箕里操起镰刀来。

亚君惊诧的瞧着脚下和身旁的洼地,疑惑的问道:“春芝,这地方哪有什么茅草呀?”

“咯多的茅草了,你的眼睛没看见么?”春芝蹲下身,用镰刀指着洼地上的一片枯黄的浅浅的东西说,“嘻,咯不是么?”

“啊,就这些草皮呀?”亚君肩上的箢箕没跟着春芝放下地,发呆般的愣在春芝的跟前,嘀咕着说,“就这么点深浅,如何割法呀?”

“嘻,不是咯么深浅,你还以为会有尺把两尺深长么?”春芝蹲在地上,仰起头,瞧着傻愣愣挑着箢箕不知放落的亚君咯咯的笑着说,“放落箢箕吧!咯块地方有咯么深长的茅,还算不错了,别处还不一定有咯么深长呢,湾村里的大人小孩,男的女的,成天的杀呀割的,有时候还用锄头连根的刨,如今又是咯冬天枯黄时节,你说人家还能有多深长么?”

亚君这听了,只好摇着头作苦笑状,放落箢箕跟春芝的一担在一起,然后从箢箕里拿起镰刀,也学着春芝的样儿蹲下去,拿开个割草的架式来。

春芝说:“你先别忙着杀,弄不好会杀着自己的手指的呢!来,你蹲我跟前来,先看看我嘛咯杀法,你再慢慢试着杀好了。”

春芝将割草说成了杀草,亚君也没心思去管她是否说错,蹲在春芝跟前,呆呆的注视着春芝如何动镰刀,心里头却在一个劲地埋怨自己笨。大过人家春芝两岁多,18岁了,竟不如人家,要这般呆头呆脑的跟着学,如同邯郸学步一般。

而春芝,却没细想什么,她说过话后,便摆开架式,右膝屈起,左腿半蹲,左手叉开拇指和另外四指作抚握那洼地上浅浅的茅草状,右手执镰,几乎是平贴着地皮的。“飕,飕,飕”,镰刀挥动,就在亚君的眼皮底下看来不过寸把两寸深浅的枯黄的茅草中横飞横扫起来。飞快的,一下子便扫起割起一大手看来却要比实际深长得多的茅草来。亚君怔怔的瞧着春芝这飞快利索的动作,不禁看花了眼,看咋了舌,惊讶不已。

春芝扫割起这一大手茅草后,便仰起头笑着对亚君说道:“瞧清楚了么?亚君姐,就咯样来。”

亚君咋舌道:“你镰刀这般飞快的贴着手扫,就不怕割着手吗?”

“不会的。”春芝瞧着亚君一脸的惊讶,咯咯的笑了起来,说道,“你右手拿捏着镰刀,平贴着地皮扫,镰嘴子莫厥上来,便不会杀着手的啰。”说过便又摆开架势,重新示范给亚君看。

亚君仔细的瞧着春芝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并且一边细看,一边也半蹲下来,捏起镰刀,模仿着慢慢扫割起来。但她总不免害怕,害怕右手中的镰刀不提防会伤着左手,格外的小心翼翼。春芝割了一阵,又停下手来,看着亚君怎样割,帮她矫正每一个动作上的错误。看着亚君这般笨拙,小心翼翼,禁不住“咯咯”的笑个不停。

亚君为自己的笨拙,为自己的这般在春芝面前出丑,惹得春芝笑话,尴尬极了,可又无可奈何,不敢放开胆子,放开手像春芝那样飞扫横杀。

春芝说:“亚君姐,你在城市里嘛咯事情都没做过吧?”

亚君回答说:“咋说我没做过事?在家里我要擦地板,洗餐具,洗衣服,要给我妈妈煎药,跟细哥一起去买煤球,跟细哥有时候还要去街道工厂打零工和领些厂里的零活来家做;就是在学校里上学那时候,也还要扫教室,每周的参加大扫除呢!”

“咯也叫做事呀?咯些小事情能算做事啊?”春芝笑着说道,“我是说粗活儿重活儿,譬如说田里地里的活儿呢。”

“田里地里的活儿?”亚君停手,抬头,瞧着春芝反问道,“城市里哪来的田和地呀?我到哪去田里地里干活呀?”

“唉,也是的。”才咯咯的笑个不停的春芝,听过亚君的这几句反问的话语,忽儿不笑了,心思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看你咯样子,让我想起了我那嫂子美娣。”

“你嫂子?美娣?”亚君一听,不禁惊讶,疑惑不解,“你是说得得哥从广东带来的那个女子?”

“正是她。她那大前年刚来时,也和你差不多,嘛咯事都不会做,杀茅和你现在一样笨,头一回也是我带她去杀的。那时侯,我还只有12岁呢。我一个早晨,就杀了满满的一担箢箕,50多斤重。可她呢,她大过我八九岁,21岁的人了,没杀我的一半重,还两次杀破了自己的手指头,鲜血直流,吓得大哭。”

说到这里,春芝索性停下手来,就势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也不管草地是否干净,脸上顿刻是了一副很神伤的神情。

亚君见状,也索性放落了镰刀,挨着春芝坐下来。但她却怕脏,怕草地弄脏了她的裤腚,首先是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卫生纸来,展开铺平在茅草上,然后再坐上去。

“你能详细地告诉我一些得得哥跟那个女子的事吗?”

“何不能。咯又不是嘛咯秘密。”

“那如何得得哥不肯说给我们听呢?”

“嘿嘿。”春芝才很有些神伤的神情,经亚君这一问,忽儿就像消退了似的,竟哈哈的大笑起来,说,“他哪好意思说给你们听呢,因为美娣是给他骗了人家来的哩。”

“什么?那女子是得得哥骗了来的?”亚君一听,着实地大吃一惊,“这怎么回事?”

春芝索性将身子往后仰倒,平躺在了草地上,将个双手反操在脑后,兜起个后脑勺,说起得得跟那个美娣的故事来:

“那个女子姓施,名字叫做美娣,是广东汕头郊区的人。我哥哥那年头就在那里当兵,驻在美娣家附近的小镇旁……”

关于这情况,那天在从洲头铺来的路上,得得自己也说了个大概,亚君便已知晓.但她听春芝这时再说起,也不觉得繁复,依然很认真地听下去。

“美娣还是个高中生,文化比我哥哥可高多了呢。我哥哥他小时侯很顽皮,读书不成器,念了高小便冇继续升学了,跟着我爹在队里做了几年活,然后去当兵。

“美娣那地方,虽然是郊区农村,但听我哥哥和美娣嫂子说,比起我们咯地方,不知要富裕多少倍了,先进多少倍了。我们队里在我们咯垌场方圆地处,还算数一数二的好,可一个工日10分工分只合得个三四角钱,分不得一斤谷。而人家汕头郊区那里的农村,一个工日10分工分,可合得个一两块钱,分得很多谷米粮食,还有别的东西。还有。人家那里不仅仅是农业发达,社队企业也很发达,大队里、公社里、镇子里都有工厂,很多年轻人都能进工厂当社队工人。美娣嫂子没跟我哥来时,人家便在自己镇子里的蔗糖厂上班当工人呢……”

听到这,亚君禁不住插嘴问道:“既这样,那美娣如何又让得得哥给骗我们这里来了呢?”

“嘿嘿嘿……”听亚君所问,春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当初也为咯事儿觉得不解呢,后来美娣嫂子来到我们家,我才慢慢地知道了内情。我哥哄人家美娣说‘我们那地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马路盘着山腰,在白云中盘旋,好象神话里嫦娥腰间的彩练,飘飘悠悠,美极了,比天上的仙境还美几倍,比起你们这汕头更不知又要美多少倍了!’”

春芝学说着得得哄骗那个美娣的话语,不仅春芝自己一边说一边的直好笑,也让亚君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她说:“得得哥这说的,我看也还不算骗呢,我们这家乡风光确实很美,只是似乎太穷了点。”

而率真的春芝却笑着说:

“咯还不算骗呀?穷山恶水的,哪有他说的美呀?亚君姐,那我就再把他更好笑的话告诉你吧。”

“怎讲?”

“我哥还哄人家美娣说,‘你们这里名叫汕头市,我那家乡名叫冲头市’。”

春芝说过这一句,自己率先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就在这草地上打滚儿,一把抱住亚君的腰肢,像个疯婆似的,把亚君扳倒在草地上打滚儿,“咯咯咯”的不住声。

亚君原本已被春芝学说的得得的笑话儿逗惹得忍俊不住了,这会儿冷不防又被春芝扳倒在草地上,与春芝绞在一起跟着她身不由己的打滚儿,一时哪能挣扎起来,又笑又滚的,连眼泪儿都笑得溢了出来。

直是好一阵疯癫过后,春芝才自己止住笑声,松脱了紧箍着亚君腰肢的双手。亚君也才得以脱身,翻身坐起。亚君坐起身后,看着自己这下被春芝折腾的衣衫狼藉不整、浑身上下满粘着的枯黄茅草叶儿的样子,狠狠地骂了春芝两声“鬼疯婆子”,然后掏出手帕,为自己拂打干净后,再一把扯起还赖在草地上的春芝,为她也拂打干净,接下来问道:

“得得哥这么胡扯,那个美娣竟也相信他呀?”

“我也不知道她当时信还是不信,反正,美娣后来却跟了我哥来了咯里。”

亚君给春芝这一说得竟一头雾水了,不由得在心里头想,得得哥怎是个这号人哪?可那日在洲头铺火车站见到他,直到这两三天里,看他说话,看他做事,都是个挺实在挺耿忠的人呢,一点儿也不坏。不过,想归想,说归说,当着春芝的面,亚君并没将这一层思想说出来。亚君虽说还只是个18岁的女孩儿,但生性娴淑温良,又极聪明,心儿忒细。于是,她接着换了一个话题说开去。她说:

“春芝,那个施美娣长的模样儿一定很漂亮吧?”

“何不是咧!你没赶上见着她,要不然你也一定会喜欢她的。要说漂亮,她可是我们湾村里最俊最俏的媳妇儿呢!”

说到这里,春芝忽然调皮的瞧着亚君的脸蛋儿说:“跟你比,差不了多少咧!”

“咳,你这鬼丫头,咋的说起我来了哩!”亚君恼怒的用拳头狠狠的揍了春芝的背心窝一下。

春芝却认真的说道:“我没说走边喔,是真实话呢,美娣嫂子和你两个,才是我所见过的最俊最俏的人呢——只差她皮肤比你黑了点……”

“好咧,别拿我作践了喔,说你的美娣嫂子就只管说你的美娣嫂子吧!——不过,她人已早走脱了,不认你一家人了,你怎的现在还一个劲的叫她嫂子哪?”

“嗨,那你就不明白了哩,其实她那人心肠不坏,是个讲良心,讲情意的人呢!”

“嚯——”亚君还真不明白了,盯着春芝的脸,心里头却嘀咕开了:既这么说,哪那个女子为何却抛夫弃子,偷跑了回广东汕头娘家去,还一去不复返了呢?

春芝说:“她在跟我哥来我们咯里之前,肚子里早已怀上了扬扬。”

“哦……”亚君听了,不免又很有些惊讶,但她也只是这么“哦”了一声,便打住了。

春芝继续说道:“说来美娣嫂子还蛮可怜的。”春芝一边说着,一边用镰刀随意的在跟前的地上剁着坑眼儿。“她来到了咯里后,才知道是上了我哥的当,受了他的骗,我们咯里和人家汕头郊区比起来,不知要差多少倍了。她哭了不知多少场。那时侯我虽然还小,可我看着她哭,好可怜她的。听说,她原来在汕头娘家做女时,高中毕业后便进了工厂,从来冇做过农活,而来到我们咯里,不做就不行了。可她嘛咯事都不会做,杀几次茅,就杀了几次自己的手,血淋淋的。跑回屋里,趴在她房屋里的被窝上痛哭;跟着队里的媳妇和妹子们去田里莳秧,那蚂蝗爬上了她的腿肚子,她却不敢抓,不敢拍打,直是大惊大叫,在田里乱跳乱蹦,不仅把自己莳的秧苗踩光,还把别人莳的也希里哗啦的全踩了个精光。恼得队里的人都骂她,瞧她不起。她跑进她房屋里哭时,我爹听见了,又要骂人家娇气。

“她先前从来冇走过远路,冇挑过担子,可来到我们咯里了,不走远路,不挑担子就不行了。上山下岭,不靠肩膀挑,靠嘛咯呀?她只好霸着蛮也跟着大家挑这送那。我们咯里烧煤,必得去东乡煤窿上挑来,四五十里的山路,她也跟着湾村里的媳妇们去半路上为我哥他们接脚。挑不起了,肩膀磨肿了,她硬咬着牙坚持着挑。可我爹还要骂人家是花瓶里插花——中看不中用。”

“大伯咋能这样骂人家呀?”亚君听到这里,心里头禁不住也为那个施美娣的遭际感到了非常的心酸起来,生出一腔极大的怜悯和同情,而同时也对秋宝大伯的作为有些不理解了。她说道,“不是说大伯脾气忒好,从不发脾气,成天像个老顽童似的乐哈哈的么?”

“我爹么?”春芝说起她爹,那语气里似乎很有些微词了。这会儿,她忽儿停住了手中一个劲剁着坑眼儿的镰刀——她的跟前这会儿已剁出了一个两三寸见方的、有棱有角的、足又有两三寸深浅的坑眼儿。她一把丢落镰刀,又如先前那样,往后一仰,便躺倒在草地上,依然是将个双手反操在脑后,兜起个后脑勺,两眼向上望着天宇,顿了一忽儿,再说道:

“他好起来的时候,忒好,可一旦看谁不顺眼时,便吹胡子瞪眼睛,肥肉里挑骨头——我也说不清他究竟属于哪号人。”

“哦……”听春芝如此说秋宝大伯,不由得让亚君不知该怎样说了。她“哦”了这一声后,下意识的在心里头想:看来今后自己还得格外小心点儿,别惹得秋宝大伯看她也不顺眼,若那样,可就糟了。

春芝躺在草地上,不再滔滔不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头顶上的一片湛蓝的天空。

短暂的一阵缄默过后,亚君开口说:“得得哥呢?难道得得哥也瞧人家美娣不顺眼么?”

“那倒冇有。”春芝翻身坐起,“不过,美娣跟我哥后来也就一直不好了,她恨我哥欺骗了她。在她生下扬扬之后,便决意要走了。我哥和我全家人都看得出来。那时,我哥也想通了,他说,‘是我对不起她,她要走就让她走吧!’我全家人最后的意见只是坚持扬扬必须留下,不准她带走。

“前年她生下扬扬后不久,便央求我家里,让她带扬扬去一趟汕头她娘家探望她爹娘。我哥怕她拐走扬扬一去不返,死命不准许,不给她路费钱,还让全家人监视她。她也死命的好说歹说,拼死保证说她不是咯号人,咯才让我哥勉强同了意,放她去了一趟广东汕头。果真人家很守信用,带了扬扬去了,后来又带了回来。

“不过,她在那次回来后,也跟湾村里几个和她很要好的媳妇们说,她是不忍心把扬扬带去不回,怕伤了我哥的心。去年收秋过后,大概是看着扬扬快满周岁了,能扶着墙根学走路了,她咯才下决心走。那****走的时候,我哥刚巧出远门不在家,湾村里有人打我们屋旁经过,便在窗外瞥见她在她房屋里抱着扬扬哭得好伤心好伤心的,还喂了扬扬最后一次奶……”

春芝说到这里,眼里早已是泪花溢满,话语声也嘶哑了,她用手背为自己抹去了已经溢出来的一串泪珠。

这真是个让任何听到的人都会感到悲伤的故事!亚君听春芝讲完了故事的全过程后,心里一阵阵的沉痛,鼻窦里发起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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