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蕾也不爱宣妃的这些衣饰打扮。宣妃年纪并不大,十六岁入宫,至今八年,也不过和自己一样二十五岁,正值女孩最好的年华,怎么总穿得这样暮气沉沉。她有心改换面貌,可又不了解这宫廷里的衣饰讲究,只好请教道:“照谷月的意思,要怎样收拾一下才好?”
方谷月答道:“依奴婢的意思,服饰不忙,得闲了吩咐下人们为您操针线做上几套合时宜的就好。娘娘当务之急,需得先寻思一套适合自己的妆面才好。”
芸香听了也接口道:“说到妆面,奴婢前些日子曾得了一个极佳的妆粉方子,听说那粉颜色极佳,粉质细腻,也不易落妆,很是好用,那些小丫头们说,静怡殿的林修仪一直在用。奴婢觉得好,就把方子小心记下来了,现在就拿来给谷月姑姑看看。”
芸香去了半晌,拿了一张写了方子的罗帕回来,递给方谷月细瞧。
岂料方谷月看过后却紧蹙了眉道:“这样的方子,不是害人么!”
“怎的是害人呢?”芸香疑道:“不就是个妆粉方子吗?”
南蕾见状,道:“拿来我瞧一瞧。”
方谷月递来方子,南蕾接过,只见上面写道:【铅粉一斤,入豆粉二两,蛤粉四两,水内搅匀,澄去清水,用细灰按成沟,纸隔数层,置粉于上,将干,截成瓦定形,待干收起。】
见了方子,南蕾才知道方谷月为何这么说,这方子里用了铅粉,这里的铅粉应该就是经醋化的白铅,古人喜用铅粉当粉底,因为它用起来像米粉一样细腻,又不易脱妆。却不知道铅粉是重金属,虽然涂在脸上会增白,但长时间使用就会让皮肤发青,严重时甚至会金属中毒。于是笑道:“怪不得谷月说这方子害人,这铅粉可是有毒的。”
芸香惊道:“有毒?怎么会?听说林修仪一直用着呢…”
“娘娘果然见识广博,”方谷月接口道:“这铅粉,辛、寒、毒。只用一时碍不着什么,用久了脸就毁了,更有甚者,面色紫污发青,震颤而亡。用这种妆面无异于饮鸩止渴,再害人没有了。也不怪芸香不知,铅粉的这种特**婢还是在宫外时,给那红楼女子治病时发现的,那红楼里的女子真真是要美不要命的,还有以水银粉妆面的呢。这种偏门又要命的妆面法子,一般都是那些红楼女子寻得的偏方,也不知何以传入宫内了。”
芸香听了,一时气愤,将那方子扔进火盆里烧了,道:“奴婢还当蕊珠是好心,结果她包藏祸心!还是大意了,原本以为替娘娘寻了个好法子遮疤痕,谁知竟是个这样丧气的东西。”
“这方子蕊珠给你的?”南蕾想起书中提过,蕊珠是被阮问心斗败的林修仪的贴身丫头,笑叹道:“倒未必是蕊珠藏有祸心,蕊珠那丫头我记得是个生性胆小木讷的,跟的又是静怡殿的林修仪,更是个头脑简单,愚蠢好欺的,未必会想到这拐弯抹角的法子害我。”
方谷月听主仆二人提起林修仪,于是开口道:“奴婢也觉得此事蹊跷。前些日子,静怡殿的小皇子呕吐不止,太医说是肠胃不适。奴婢前去当值侍药。发现小皇子面色青黑,分明是毒气入侵了…说不得就是这铅粉惹的祸。”
芸香也道:“姑姑这么一说,芸香也想起来了,蕊珠说过,她家娘娘得了这妆粉法子如获至宝,依方子制了不少出来,自己用不完的,还拿去赏了给服侍小皇子有功的大丫鬟和奶娘…这么说…小皇子的病难道竟是因为这铅粉?”
南蕾叹道:“那就是了,小皇子年幼娇弱,长期接触这样有毒的妆粉,焉有不病之理,可怜他小小年纪受这份罪了…”
方谷月也摇头道:“林修仪也是糊涂,这么偏门的法子,也不找太医院验过再用,不知是谁这样大胆,竟然进献红楼女子的方子给她。”
“倒不是进献。”芸香插口道:“奴婢听蕊珠提过,说这妆粉方子是她家娘娘偶然听别的妃嫔提起,觉得是个美容养颜的圣方,不好直接要,就私下里多方打点、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让人从服侍那位妃嫔的小丫头那里打听来的。”
“别的妃嫔的方子?”南蕾眼神微转,问道:“蕊珠可提到是从哪位妃嫔那儿得来的吗?”
芸香道:“这倒不曾说过,不过,蕊珠提到,那位拥有妆粉方子的妃嫔身边有个贴身侍婢和沁凉殿的洒扫丫头佩儿交好,林修仪知道后,就给了佩儿些好处,让她从那贴身侍婢处打听得来了那方子。”
“沁凉殿?”南蕾听着有些耳熟,思量半晌才想起来,沁凉殿不就是书中提起过的,阮问心常去的偏殿的名字么。沁凉殿地处偏殿,又有一个先皇小产的妃嫔在那里自尽过,因此无人敢住,所以没有安排妃嫔,一直闲置着。但阮问心偏就喜欢沁凉殿的僻静,时常爱去做些私密事。因此,早早的就打点好了沁凉殿里几个洒扫收拾的丫头姑姑。那里人人听命于她,俨然成了她的大本营了。
想到这里,南蕾几乎敢肯定是阮问心做了手脚了,没想到她最近折腾得这样大,连小皇子都敢暗害。
方谷月忽道:“既然牵扯到沁凉殿,莫不是阮婕妤跟此事又有关吧?”
“谷月知道此中曲折?”南蕾有些惊奇,阮问心虽然大胆,但行事一向隐秘,做事干净利落,很少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给人寻错处。自己是因看过书中情节,知道她与沁凉殿的千丝万缕联系,却不知方谷月是如何得知的。
“奴婢得知沁凉殿和阮婕妤有关,源于前年一事。”方谷月在宫中年月久了,即使无心参与宫中秘辛,但有些事却不得不注意到,她既然选择了跟随宣妃自然不会有所隐瞒,于是娓娓道来:“不知娘娘听闻没有,沁凉殿原本是住了人的,是先皇的一位充容,名叫秦芳惠,是工部侍郎家的独女。”
南蕾点头道:“这个秦充容我略有耳闻,说是在沁凉殿里悬了梁。却不知她为何如此。”
方谷月叹道:“也是个苦命的人。她入宫后原本极受先皇宠爱,因她怕热,还被赐住在邻水而建的沁凉殿里,先皇也夜夜留宿沁凉殿,她很快就怀了身孕,先皇许诺,只要诞下龙子就晋位昭仪。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她父亲在当年轰动一时的南郭案中受了牵连,全家下了大狱。她拖着六个月的身子跪在先皇殿前求情,可先皇连见都没再见她一面。最后,工部侍郎被判了斩首,她家男丁充军,女眷流放,连她自己也被降为一个宝林,先皇竟半点没留情面。秦充容哪里受得了这个,悲愤之下惊了胎气,便小产了,还是个刚成形的男胎。她没了指望,第二日便在殿上悬梁自尽了。她那沁凉殿的一众奴仆也被打发了。那有门路的就走了门路,分去了受宠的宫妃殿里,那没门路的就被随意扔去了些小殿室里当差,还有那忠心于秦充容不愿离开的,就留在了沁凉殿当了洒扫丫头、粗使姑姑。哎……一夜之间,繁华不再。”
听到此处,芸香也忍不住捂唇哀叹:“先皇也太无情了些,好歹为他怀着龙子,怎么就连点情分都不给…”
“小丫头啊,跟你说过多次了,天家无情,怎么总也不入心。”南蕾看向芸香摇头道:“何止先皇无情呢,你看皇上如今待我又是如何?后宫这些个女人,谁受宠、谁不受宠都和朝堂上的利益连着呢。你想,若是我父亲还在,阮问心可敢这样明目张胆指使人毒害我的眼睛?你当皇上真的那么爱重她吗?若是她有一个像我一般显赫的家世,皇上可还会容她这般嚣张?”
“娘娘果然看得开。”方谷月不由赞道:“咱们皇上的性子啊,和先皇是一模一样,别管现在看着多风光,朝堂上风云一变呐,后宫女人们就要跟着遭殃。最是无情的帝王家啊…”
芸香听方谷月感叹,也若有所感,又想起方谷月的话还没说完,于是又催促道:“谷月姑姑,您接着说呀,这沁凉殿与那个阮问心又有什么关系?”
方谷月于是接着说道:“这事啊,得从奴婢的教习姑姑说起。奴婢初入宫门时,性子很是傲气,仗着医术超群,常常不给人脸面,得罪了不少人。若不是奴婢的那位教习姑姑心好,替奴婢多方遮掩,奴婢恐怕也没福气见到娘娘了。那个教习姑姑早前就在沁凉殿当值,因为行事利落又懂医理,就被提了从五品司药,离开了沁凉殿。后来听闻秦充容落得那样的下场,教习姑姑念及主仆一场,常常在清明和年关偷偷去沁凉殿给秦充容烧点纸钱,以全主仆之谊。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放年老宫婢归乡,姑姑也回乡去了。她临走前嘱咐奴婢替她给秦充容尽尽心,每年清明、年关烧些物资给她。奴婢一直照做,直到前年阮婕妤入宫为止。”
“阮问心做了什么?”南蕾若有所思,既然秦芳惠是因郭家而死,那么阮问心与她产生牵连,就不足为奇了。
“前年清明夜里,奴婢依惯例偷偷前去沁凉殿祭拜,谁知洒扫丫头不知为何早早锁了殿门走了,奴婢一时不察,便被关在了殿内。到了后半夜,天色转冷,奴婢衣着单薄受不住,为挡风寒,就躲进中堂的大衣柜子中去了。谁知竟叫奴婢无意间看到了些私密事情。”方谷月说到这里,连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奴婢正缩在柜子中迷迷糊糊犯困,就听见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打开了。奴婢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谁会到这偏殿里来,难不成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婢半夜来探?我把那柜门打开了个缝儿,就瞧见,一个宫妃装束的人,身畔跟着个小丫头,前头走着个引路姑姑,进了这大殿。她们提了一盏灯笼,借着那点灯光,奴婢认出,前头引路的正是沁凉殿的主管刘姑姑,可那后面的宫妃用件大斗篷遮住头脸,奴婢看不清楚。她们在堂上停下,宫妃命身边小丫头摆上了香烛冥币,竟然是来祭拜的。”
芸香问道:“那宫妃就是阮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