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噤声!”被芸香惊叫吓了一跳,南蕾示意芸香安静,才拧眉道:“难道阮问心怀的竟是个死胎?”
“怕是了。”方谷月道:“奴婢负责给芙蕖殿侍药,观阮婕妤面色,便觉不对,再加上她虽诊了喜脉,但并无一般妇人呕吐不止的孕状,奴婢早觉得胎像有异,可惜奴婢品级低微,未曾近前观察,于是不能确定。谁知不多久便听闻了娘娘之祸,又想起她之前要蟹爪之事。如此,便确定无疑了。”
南蕾听方谷月言辞,竟好像为宣妃抱不平,于是起了趁热打铁拉拢她的心思,就摆出一副愤然的模样,怒骂那阮问心道:“好个阮问心!知道此次必留不下这个龙种了,竟然借此害我!那毒妇还谋划弄瞎我的眼睛,我堂堂相府嫡女,竟被她一个心思歹毒的舞姬逼到如此地步,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娘娘别气。”方谷月叹道:“奴婢有句话,娘娘若不忌,奴婢就直言了。”
南蕾摆手道:“无妨,我一个失势的妃嫔,若不是皇上顾念我父亲哥哥有功于朝堂,怕是早就打入冷宫了。落魄至此,还有什么话听不得的,方御侍直言吧。”
“娘娘,您入宫以来,家世、地位、皇上的恩宠一样不差,故此,从不曾用心经营权势,您自是个高节端方的人物,可您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可曾放过您?”说到此处,见南蕾主仆二人均是神色一变,方谷月叹了一声,又道:“奴婢斗胆,妄自嘱托一句,望娘娘日后遇事多多考虑,需知‘防人之心不可无'之理,别再让小人钻了空子,把到手权势地位拱手让予了他人。后宫与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失势是小,身死是大啊。”
南蕾听了方谷月的话,更是确定了她倾向于宣妃这边了,这时候自己更要极力拉拢,于是作激动状,站起身来执意扶方谷月入座:“多谢方御侍的警醒之言。方御侍可知,眼睛伤着的这些日子,我也思量良久,思虑自己何以到了这地步,有小人暗害是其一,我的不作为却是其二。若有机会重获圣宠,我必不会再如此不济不争。可我如今已经落魄至此,身边仆众尽皆散尽,即使有重起之心,奈何无可用之人了。”
方谷月果然躬身下拜:“娘娘若不弃,奴婢愿效力一二,别的奴婢无法,医药之事奴婢却是不在话下。”
南蕾连忙扶她起身,见她坦言相助,虽然心里暗暗高兴,却疑惑她的爽快:“方御侍为何愿意帮我?”
方谷月站起身来,道:“娘娘,奴婢入宫多年,看尽了炎凉之事,性子也磨得冷了些,只管缩在那药房里躲清静。可相处这些时日以来,奴婢有感于娘娘真心看得起奴婢,也真心信任奴婢。就拿缝合之术来说,寻常宫中贵人们一听奴婢的医治法子,无不摇头。哪有像娘娘这样全凭奴婢施为,全心信任的呢。况且,娘娘的母家哥哥,南大公子,对奴婢家父有恩,故而,这次才托奴婢为娘娘医治,既有这份缘由,可见奴婢应是注定要跟随娘娘左右的。”
“多谢方御侍。”南蕾略有些感动,没想到自己对方谷月的全心信任对她触动这样大。其实自己不过是仗着身为现代人的见闻,知道她的那些现在看起来超前的医法确实能治好自己罢了,若她真的是个古人,说不定也不敢让她施治。于是对方谷月的态度更诚恳了些,道:“我潦倒到这地步,方御侍还肯帮我,是我的福气了。”
方谷月连忙摆手道:“奴婢哪敢称福啊,娘娘又折煞奴婢了。”
“娘娘说你是福,你可不就是?”这时立在一旁的芸香笑道:“你瞧,你一来呀,我们娘娘的眼睛就好了。这还不是福?”
见芸香出言调侃,南蕾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精乖,还调笑起方御侍来了。”
方谷月也随之一笑,道:“芸香姑娘说的是,这声福啊,奴婢便受着了,望真能帮娘娘带来福祉才好。娘娘也别唤奴婢官名了,倒生分了呢,唤奴婢谷月即可。”
“好,谷月,芸香。”南蕾起身拉住身旁两人的手,她知道,自己若要在宫廷内站稳脚跟,就必须有属于自己的心腹,面前这两个人,是她最好的选择。忠心护主的芸香可以帮她与相府维持联系,而聪颖年长混迹宫闱多年的方谷月则是宫内的仰仗。
南蕾郑重道:“你们听好,以后在这宫里,咱们三个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南嫘从不说虚话,我的荣华必定是你们的荣华,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将我踩在脚下。”
此后,方谷月与南蕾芸香二人愈加亲厚,于南蕾眼睛医治上也更加用心。
“娘娘,您眼角的疤痕果然轻了许多,只剩浅浅的一点白痕了,谷月姑姑的玉肌膏果然神奇。”换药时,芸香盯着南蕾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惊叹道。
方谷月自是傲然一笑,道:“那是自然,奴婢别的不敢说,这医术确是一绝,若是肯放心让奴婢以自己的法子医治,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药到病除却是容易的。”
芸香素来鬼机灵,听她言辞里忍不住自夸的意味,于是捂唇嬉笑着调侃道:“嘻嘻,生死人有何难呐,哪用得着药到啊,听听咱们谷月姑姑这话啊,怕是她这张嘴到了,医术也跟着到咯。”
方谷月听芸香取笑,瞪她道:“小丫头,怎么没托生到冰人身上去?真真是可惜了你这一张嘴,活脱脱比那媒婆还巧利几分呢。”
听两人笑闹,南蕾也不禁被逗乐了。心中也觉得畅快,本来还怕两人不合。怕方谷月过于傲气自持,也怕芸香因自小跟着宣妃,得宣妃看重,如今多出一人来,会暗自不满。没想到相处这些天,两人性情相合,反而混熟了,开起玩笑来毫无顾忌。
现在唯一让她还悬心的事情,就是容貌到底恢复得如何了。她每日只能从芸香的描述中了解自己的伤口愈合情况,虽然依芸香的说法,恢复得应该很好,但毕竟不如自己看看安心。而且,她到现在还没看过宣妃的模样,之前是因为眼睛看不到,后来眼睛睁开了,可宣妃这宫里自从抄检过后,竟然连面镜子都找不出来了,据说是因为宣妃以前用的都是贡品水银镜,失势以后,那阮问心的丫头碧落到常曦殿里来闹,说是阮婕妤要用水银镜,还讥讽宣妃自此也用不着什么镜子了,于是把宫中的几面水银镜给搜刮了个一干二净,宣妃还因此生了好大的气。
至于宣妃到底姿色如何,依书里为数不多的几段描述,模样应该不差,若是丑八怪,再有家世,皇帝也不可能圣宠八年,毕竟伤眼呐。可是也应该不是什么绝色,书上拿宣妃与阮问心做过对比,说:“皇上一见阮问心,便觉双目移不开了,那女子款步而来,额上一朵红莲盛开,凤眼朱唇,五官明艳慑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摇曳生姿,一颦一笑都极具惑人风情,可谓倾国绝色。而身畔的宣妃,往日看着俊俏的好模样,如今竟被比得失了颜色。”
一旁的方谷月察觉南蕾手抚眼角不言语,以为她担心疤痕,于是开口宽慰道:“娘娘,奴婢知道您还是担心眼角的疤痕,毕竟是动过针线,痕迹是会留下一点,但奴婢可以尽量让它平整不显,不会影响容貌观感的。”
南蕾蹙眉道:“我确是有些担心,毕竟还要靠这张脸重讨圣心,样貌本也比不上阮问心,若是再有了瑕疵…”
“娘娘模样可不差,那阮问心比您容貌高明不到哪里。”芸香不同意地摇头道:“您道阮问心为何能显得那样艳丽照人,不过是取巧于妆容衣着罢了。她妆容大都鲜丽出位,又惯爱在额上描朵红莲,每日描画,或含苞或盛放,日日莲态未有重样,看着着实新鲜,一时惑住了皇上罢了。且她本就出身倡门,入了宫也不知收敛,衣着袒胸露乳,不拘礼法,哪个男人眼光不追着她跑。再加上言辞肆意,举止骄横,脾气火辣,皇上在宫中日久,少见这样泼辣的女子,自然爱她如宝。可单论姿色,她哪里就比得过娘娘了?不过各有千秋罢了。”
南蕾更是无奈:“照你这么说,我处境怕是更加凄惨了,与阮问心容貌相当,却得此下场,皇上心里不定怎样厌弃我呢。”
“这……”方谷月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娘娘一向举止端方、言辞慎微,不肯有任何越矩之处,皇上觉得无趣也是有的…”
南蕾问道:“你们的意思是…我需得改换行止?”
方谷月应道:“依奴婢看,须得如此。不过,火辣风姿已被阮问心抢了先机,娘娘若再做此姿态,未免落于下乘,怕得个东施效颦的名声,徒给人增加笑料了,如何行止才能重获圣心,需得仔细思量…”
南蕾凝眉沉思半晌,心中暗想:不如以我本来面目示人反而自在些。
方谷月接着道:“且娘娘素日的衣着也太素净了些,样式又过于端庄,无什么新意,也不爱描画红妆。娘娘早年因着容貌出色,或可以拢住圣心,如今有了个阮问心这样的女子,她又专爱与娘娘作对,哪里还能讨到好去。奴婢在宫中多年,各宫中都当过值,据奴婢观感,凡得圣宠的贵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妆服区别于其他贵人们,这后宫美人如云,没有点小心思,皇上哪能注意到呢。”
南蕾低头瞧瞧周身,果真如方谷月所说,衣色深紫赭红,暗色海棠纹样,看着虽然华丽高贵,但端庄有余,柔美不足,显得过于死气沉沉,失了趣味。再瞧瞧她住的主殿,一张平台床,几只方凳,色调昏暗,显得古朴大气,过于讲究庄重,让人略感沉闷。
或许是宣妃自小长于官门世家,受到的教育也更规正严厉,才养成了她这样木然的性子。且她又对皇帝没什么旖旎情思,连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思都没有,不热衷于讨好皇帝,自然不会花心思在那些衣着妆饰、宫廷布置上。就算当真是个绝色美人,皇帝能忍受这个木头美人八年,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