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祥三年,七月初,楚国各州无不张贴秋试告示。
柳庄,梁义正翻动着手中的《论记》,这本书是梁义在一地摊上捡的便宜货,卖书的是城中一老乞丐,那天去柳州城,梁义看他可怜就随意挑捡了本书买了下来。在他想来,这些书不外乎是一些大户人家嫌弃破旧扔出来的。而他手中的这本《论记》就是书摊上拿的其中一本,买来之后他才知道这本书根本不算书,只不过是一人的一些游记和笔记而已。所以,每当读书读到很累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缓解一下大脑的疲劳。
“小义子!小义子!”声音从院门外传来,紧接着,梁义家的屋门就被一双瘦弱的小手推开。声音传播的很快,但是院外的声音刚落,屋门便被推开,说明了说话的人走的很快。梁义看着这么快的动作,便猜到了这双瘦弱的小手的主人。“张恒啊,你怎么还这么冒失啊?小心你爹又让你吃竹板炒肉!”梁义很是大人范儿的摇了摇头。
进屋的是一个比梁义稍小些的“书呆子”,一身长衫将这人裹的严严实实。一双浓眉则显得很霸气,但是,加上了一张胖嘟嘟的脸,却是显得很可爱。张恒和梁义家是邻居,也正是府尹所说的小神童。平日里如果梁义这么说,那张恒肯定会立马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出,不过,今天好像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
只见张恒用身上的长衫擦了擦脸上的汗,脸上露出激动道:“哥,告示……出来了,秋试,我……看到。”虽然张恒的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梁义还是听懂了他表达的意思。
随即,梁义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潮,激动地站了起来,“恒子,走,咱们看看去!”说着便急忙奔了出去。
张恒在后边追赶梁义,有些气喘道:“哥,你慢点儿,我从城里一口气跑回来,现在跑不动了。再说了,你知道告示在哪儿吗,你就跑?”
前面的身影正在逐渐变小,但声音却是传了过来,“哈哈,柳州城就巴掌大的地儿,而且,告示由官府负责,当然会贴在衙门口,再说了,一城之中最能召集人的地方也是衙门。所以,这秋试的告示肯定在衙门!反正你也看过了,慢慢走吧,我先过去了。”
柳州城的衙门口聚集了许多的人,这里正是贴出告示的地方,此时的人群要比刚开始的时候多上很多。外围的人很难挤进去。所以梁义还在外围,他没能挤进去。
梁义没有挤进去,并不代表他没有办法看。他侧过身,向着一旁的衙门走了过去。衙门的门前有一红漆大鼓,一般都是在有人报案的时候才被敲响。
但是鼓侧的鼓槌动了。,若无人拿起鼓槌,那么鼓槌不会动,而现在鼓槌动了,因为一只手拿起了鼓槌。
梁义将手中的鼓槌重重的击向了木鼓,咚咚咚!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更何况在这偏远的小城中,如果有人击鼓,那么肯定是相当稀奇的一件事情,比之告示尤有过之。所以,人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聚集在告示周围的人也就聚到了门前。
趁着人们聚过来的时间,梁义急忙躲开人们的视线跑到了贴有告示的墙下,将告示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当梁义击鼓的时候,门前当差的两个官差先是迷茫,而后又是愣了一下,所以,在梁义跑出去之后,两人才对视一眼,跟着追了出去。
人群聚到了衙门前,却找不到击鼓的主角,所以有些疑惑和私语,所以场面有些乱。当两名衙差向梁义追赶过去的时候,梁义早已将告示看完。
当衙差站在梁义的身边两侧时,他正站在那里有些傻呵呵的笑着。在两个衙差看来,梁义的笑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贱”,而且是相当的“贱”。
“咳咳!”
两个衙差中右边稍大些的人清了清嗓子,很严肃地冲着梁义喊道:“梁义!”
刚刚被吸引到一边的人群由于没看到击鼓“好戏”,心里有些失望,所以又围聚到了告示周围,而当看到梁义和两个衙差之后,人们心中的失望马上就被原来如此和幸灾乐祸两种心态替代。
听到身侧的咳声,梁义转身,脸上立马露出谄媚的笑容:“大哥,二哥,今天值班的原来是你们两个啊!刚刚没注意到。”
被叫做“大哥”的衙差很是轻蔑地看着梁义:“废话,你就知道你的告示,眼里哪有我和齐山啊?走吧,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啊?去衙门干什么?难道王大人又找我?”梁义表情很是无辜的说道。
齐山在一边眉毛一竖,厉声道:“走,哪儿那么多废话!”
梁义本想继续说话,没想到李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同齐山两人驾着梁义向着衙门里面走去。
看到“罪魁祸首”已走,大部分的人也就相继离开,只有少部分的几人仍看着告示,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奇珍,又仿似怕自己做梦似的,要将告示中的每一句每一字烙印进自己的脑海里。
柳州县衙。
李凌和齐山驾着梁义进入衙门之后,便放开了他,而在门外的疾言厉色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小义子啊,刚刚的事儿别放心上,怎么说县衙的脸面不能丢哪!”李凌笑声道。
一边的齐山也是附和道:“对啊,虽然说咱们老爷待人很好,但也需要立威啊,不然,这天高皇帝远的小小的柳州县城还不得闹翻天?”
夹在两人中间的梁义什么话都没说,一直都笑呵呵地点头。
然而,随着李凌的最后一句话,这大义凛然的说辞瞬间变得不伦不类。
“当然了,咱们这小州城地贫物乏,也不富裕,所以嘛……上次我们欠你的钱也就一笔勾销了!”说完这些,李凌巴结似的笑了起来,和门外的情景正好做了个调换。
听到李凌这么说,梁义便是想起了这几年来他们兄弟七人输给自己的银两,想来也百两有余。他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李凌本来就是随口说说,希望慢慢地让梁义松口,却不想梁义答应的这么爽快,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然而,到底是较梁义年长一些,多吃几年饭也多几个心眼儿,当梁义答应了之后,就想到了此间的缘由。
“既然你小子这么爽快,哥儿几个以后多照顾着你点儿。”李凌自感觉很豪气地道。
而一边的齐山却在腹诽自己大哥的老谋深算,府尹大人本来对梁义就照顾有加,即使没这档子事儿,他们都会照顾着梁义点儿,虽然他们并不怕王宪,但面子总是要给的。
现在,大哥竟然拿这来当交换条件,齐山的心里当然要好好鄙视一番。当然,鄙视归鄙视,但毕竟是为了自家兄弟,所以,齐山也并未当众戳破李凌。
不过,毕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齐山又补充道:“小义子啊,你不是喜欢练武吗?以后我们闲暇时候,可以教你一招半式的,怎么样?”
梁义看了看李凌,见其并未反对,立马应是,低头拜谢,而嘴角挂着的却是一丝狡黠的笑意。
而衙门外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面子上的事儿,两人将梁义领到衙门,本想是转一转就让他回去。正好在三人行走之间,一人低着头从府衙正堂方向走了过来。
“老七,今儿又不用你值班,不在你那窝里养膘,出来干啥来了?”看见来人,李凌询问道。
听到李凌的话,老七很是郁闷的说道:“哼,还说呢,我正和白水仙子聊的开心就被人叫醒,说是府尹大人找我,这不,刚领了府尹大人交代的事情。”
“哎,我说胡诌啊,你怎么又胡诌了,白水仙子怎么可能和你聊天,做梦的吧你?”胡诌说他和白水聊天,让梁义感到很是可笑。“人白水仙子可是江湖之外传说中的人,你一小胡诌净胡诌。”
老七胡诌,是衙差七兄弟之一,在七人中是最有智谋的一个,而脾气也是最好的一个,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也是七人中功夫最差的一个。所以在七人中,梁义最不怕的就是他,而混的最熟的也是他。
本来在胡诌和李凌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梁义,但那有些嘲讽的话使他反应过来:“嘿,你个小屁孩儿,爷就是做梦呢,咋了,还反了你了,过来,让爷打你两下出出气。”
看着胡诌要走过来的样子,梁义迅速地跑到齐山的背后躲了起来,七兄弟中最厉害的是老大李凌,然而,梁义对李凌一直都是尊尊敬敬的,不敢做的太随意,所以取而求其次,躲到了齐山后边。
“好了好了!”被夹在中间的齐山忙打圆场道,“老七,先说说府尹交代你的是什么事情。”
胡诌这才想起来府尹交代的事情,指着梁义说道:“府尹让我找这小子、张恒和何冲仨小屁孩儿,将他们带过去,像是要交代给他们什么事。”
“哦?”李凌和齐山两人齐刷刷的看着梁义,看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大哥、二哥,我脸上有花么?”说着,还用手在脸上搓了搓。
“你小子别臭屁了,既然你在这儿,就先过去正堂吧,我去将张恒和何冲两人带过来。”
“哎,七哥,你直接去找何大少吧,张恒应该就在衙门外边!”梁义不管跟在身边的李凌和齐山两人,追上胡诌说道,“七哥,你知道府尹找我们什么事儿吗?”
“怎么,你小子也有心虚的时候?”胡诌有些得意地看着梁义,“那赢我们七个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心虚啊,还赢的那么理所当然?”
在两人身后的李凌和齐山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心里想到:看来老七也想着抵账啊。
李凌在后边拍了拍胡诌的肩膀:“老七,就直说什么事儿吧,咱们欠小义子的钱刚刚已经勾销了。”
胡诌笑眯眯地看着梁义道:“看你小子这么懂事,也不吊你胃口了,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府尹大人找你们干什么,我正做着我的美梦呢,就被叫了过去,只听到说将你们三个带过去。”说完还无奈地摊了摊手。
“别瞎猜了你们,”性子有些直的齐山点拨道,“过会儿小义子过去了不就知道怎么个情况了,还用的着咱们在这里天马星空啊。”
“也是啊!”梁义一副恍然的样子,“那七哥你去找何冲吧,我去门外找找张恒,就过去正堂参见府尹大人。”
说完,四人一起向衙门外走去。
柳州城虽然不大,但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以,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也就不能避免地发生些争执。所幸没有出现过烧杀抢掠的事件,而这也多是柳州七衙差的功劳。
但是,当梁义四人走出衙门的时候,李凌三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在贴有告示的衙门一侧,正有一群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而刚出衙门口的四人由于站的较高,人群中间的情形一目了然。
五六个明显是下人的青年男子正围着一人拳打脚踢,旁边一生的俊俏的华服公子正手拿折扇悠哉地说着:“给我使劲打!”而周围的人有的好奇,有的愤怒,有的无奈,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帮忙。
柳州城内有三个大富之家,分别是何家、刘家以及赵家。其中何家经商起家,在柳州的生意半数以上都属何家,而被百姓称为地主的刘家则是拥有不下于柳州七成的地皮,相传何家的一些商铺都在刘家的地皮之上。
为了摆脱地主的恶名,刘家当代家主便让自家儿女读书识字,希冀能谋得一官半职。
最后就是柳州城中很低调的赵家,赵家早在何、刘两家崛起之前就已经存在,在柳州的时间已经无人记得,但逢些时日总会救济些城中百姓,所以颇得人们的好评。
刘家家主虽然想让本家转入官途,却不想儿子刘焕身体中仍遗传了自己土豪的本性,对读书一窍不通,却对欺行霸市的事做得不亦乐乎。但刘焕终归是刘家人中的心头肉,所以对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儿,衙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柳州城中三成的税来自刘家。
刘焕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虽然有秀才之称,却是通过家里捐出来的,每当他遇到比自己有才学,而家境又不如自己的,总是寻思着找些法子侮辱一下这些穷酸秀才,满足一下自己嫉妒的心理。
“停……”刘焕慢悠悠地走到了蜷曲在地上的少年面前,蹲下身拍了拍少年已经紫黑的脸颊,很嚣张的道:“以后走路把你的狗眼睁大点儿,再撞着小爷了,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说完,刘焕得意地摇着扇子转身就要离开人群。
但是,周围看热闹的人多,所以有些不好走,刘焕离开的也就慢了些,也就没能离开。
“刘公子,等等!”
从衙门出来的几人看到这不平之事后,表现各不相同。李凌三人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衙门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场闹剧。
梁义却是直接向里边挤过去,要帮衬下地上的人,并不是他打抱不平、帮助弱小,而是他看到地上的身影有些熟悉,当想到落于自己赶来的张恒时,心里就祈祷着他还没有赶来,但身体仍旧向人群内挤去。
所以当他看到地上蜷曲着的张恒时,便很自然地叫住了正在往人群外走的刘焕。
在开口之后,梁义就走到了张恒身边,把他扶了起来,于不经意间问道:“请问刘公子,我弟张恒可是你打的?”
刘焕身边的一名下人往出走了一步,道:“这小子是爷打的!”
“那好,既然你们打了人,那么也要做好被人打的准备。”梁义将张恒拉到身后,面向了刘焕几人。
另外的几名下人虽未言语,却也有准备上前的意思,脸上好似写着‘爷几个就这么横’一般。
但是在他们还没有任何行动之前,一把折扇拦在了他们身前。折扇可以很轻易的被折断,但是并没有断,因为拿着这把折扇的是他们的主人。
刘焕施施然地从下人后面走了出来,看着被打的张恒,心里畅快淋漓,而当他看到张恒旁边的那个学习和处事都比自己好的人时,心里的那种畅快之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那个人的嫉妒和恨。
“呦,原来是梁大公子啊。”刘焕仿似刚刚看到梁义,走到了他的面前。而由于刘家在柳州城也属富豪,家境相对要富裕常人很多,所以,站在梁义面前的刘焕高出了梁义半个头。
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人,刘焕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很有趣也能狠狠羞辱他的办法。
“本来我还想着饶了这小子。”刘焕本想用折扇拍打梁义身后张恒低垂的脑袋,梁义见状,侧身将这一下挡了下来,折扇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肩上。
在折扇打到梁义肩头的一刻,刘焕的瞳孔微缩,心中想法更是笃定了几分,“这件事本来就是张恒有错在先,我只不过是教训了他一下,既然你说不让我走,那好,让他从我胯下钻过去,这件事就过去了,我也为刚才动手的事像他道歉,怎么样?”
说完,刘焕便后退了两步,将折扇交到了一旁下人的手中,两腿稍分,双臂环抱在一旁。
站在梁义身后低垂着头的张恒在听到这句话后,身子不住地颤抖,垂在两边的双手也是紧握起来,看向地面的眼中闪烁着屈辱和愤怒的眼神。但是,在一声叹息之后,他的双手还是松了开来,身子也不再颤抖,而是欲往前走。
梁义当然明白刘焕的意思,他是想以此来打击张恒,也让自己颜面受损。随后,张恒的那声叹息也传到了梁义的耳中。
张恒从小就有些怯人,对什么事都有些退一步的态度,听到那声叹息,梁义知道他又想要妥协,按着刘焕的说法去做,将此事化了。
从入学堂开始,刘焕就一直仗着自己的家世霸道,张恒被欺负过几次,但都忍了过去。而梁义从不去招惹几人,刘焕虽几次都想整治他,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这十多年来两人也算相安无事。
然而,今天的事,梁义并不想“凑合”过去。右手向后拉了拉张恒,不让他出面。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想着梁义要动手,但他却没有任何行动,众人心想这也少了些彩头。
“刘公子,你可知道,我国律法很清楚地指明了当众斗殴可是要进衙门的。”
听到梁义说了这些话却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刘焕心里叹了声无聊,想到原来你也怕我,转身接过折扇,略带鄙夷的看着梁义。
而梁义眼睛微眯,却继续道:“柳州城虽然小,但光天化日之下纵狗行凶打人,难道就不怕衙门的人捉你问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