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余觉得自己的心又热了起来,这女孩像天使,是的,是天使,她安静,纯洁,成熟,桑余觉得三贤的内心有巨大的故事和力量让她寂寞痛苦,但是她的表现是冷静的,温和的,没有杀伤力的,她宁愿选择来到小镇,她光着双脚种植矢车菊,她微笑来到他的店铺帮他打扫。是的,桑余从没有注意,或者说太过频繁而让他忽略了这一切,他的首饰被有规则的罗列了起来,它们被摆在每一个明显的地方,下面都有了一排阿拉伯数字的价格,字迹清秀。她巨大翻滚着的痛苦和曾经都被她藏在了每一个夜晚降临的黑幕里。桑余仿佛看见了,每天深夜,三贤蜷着腿坐在窗台,望着小镇泛泛的青瓦,眼睛明亮的时候流出的那种绝望。
桑余轻轻的亲吻了三贤的眼角。是因为心疼?心疼这个安宁的姑娘内心的痛苦,还是感谢?感谢她为桑余洗衣服,收拾店面,还是感谢她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中心点,所以才能这么美好的旋转?
时间停顿在火光里发出轻声的爆裂声。对于三贤来说,这是具有巨大讽刺性意味的一刻。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躲避那残酷的爱情,结果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她选择与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做朋友,她帮他打扫店面,给他洗衣服,一天里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和他在一起度过的,她忘记了,她不是来寻求旅游景点里难能可贵的邂逅,但是宿命却安排她拥有了一次难能可贵的邂逅。终究,三贤还是斗不过命运。
更多的时候,不是人想怎么样就能怎样的。三贤努力想忘记爱情是什么样的物质,是两个铁球同时着地,是广义相对论,是细胞壳和细胞壁,还是泰戈尔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的,她努力的想忘记,却发现世界上的一切超不出三个都能回归到爱情上。想逃避是一种幼稚和极端的方式。甚至,她在小镇生活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依赖桑余的心已经早就出卖了自己。而三贤却把这些温暖而美好的事情忽略了。
爱情犹如一个巨大的圆,如同地球一样巨大的圆。你转了一千年,一万年,只要朝着一个方向走,终究都要回到原点。这是一种矫情的无法避免的痛并快乐的道。
三贤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只觉得,至少她的双手和躺在坚实掌心下的肩膀是温暖的。那温暖甚至超过了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
山林里的早晨是蒙胧的,任何在山间行走的生物都会拖着长长的雾的尾巴,划开白霭穿梭出一条长长的隧道。
桑余拉着三贤的手,两双冰凉的手,相互取暖的暧昧的穿梭在白色的山间。假若有人在这个时候到山林里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觉得自己见到了山妖精,三贤白色的长裙和她柔软的头发,拉着穿着少数民族衣服皮肤栗色的男孩。
正午的时候他们到达了葵花群,庞大的葵花群让人无法相信它们都是自然生长的,大自然的力量是那么的巨大,巨大到超出人类的想象。金黄色的犹如海洋,甚至连这一片地方的太阳都被映衬的发出金色的光芒。
三贤和桑余面对面的笑了。在他们的内心爆发出一根又一根的爆竹,燃爆在他们的头顶。或许在白天是看不见爆竹的美丽,但在三贤黑暗的人生中,被这些金色而明亮的爆竹照的透亮。人生的轨迹清晰的犹如一条条火车轨道。
他们努力的移植了一大片的葵花,尽可能多的移植,三贤害怕移植的不好存活,还装了很多的花籽。
这次的任务是成功的,它成功的甚至不止是帮助画家完成他的心愿,更多的是打开了三贤难于泯灭的忧愁。
画家很感谢三贤和桑余的帮助,他眼睛里的泪水像无法关紧的自来水闸门,滴答滴答的流个不停。三贤像大人哄小孩子那样安慰着画家。桑余在院子里种植葵花,一切平淡安然的犹如无声电影。是的,不需要声音,这一切已经很美好了。
阳光照耀在荼蘼镇狭窄的街道和画家二十来个平房的院子。三贤和画家搬着凳子坐在院子的边上开着玩笑,并不时的去欺负一下正在忙着种花的桑余。桑余突然变的很好脾气的任凭三贤和画家的欺负。
三贤用画家晒在窗台上的枣干给他们泡水喝。她在桑余种植葵花的时候,帮画家打扫画舍,画舍不应该这么阴暗,三贤觉得。
从前她的眼睛是阴暗的,看什么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现在她的心是明朗的,这画舍在她的眼睛里显得那么潮湿。她要把它们变的明亮起来,至少要在她的眼睛里变得明亮。
葵花种好了,画家开始无止境的画它们,开心的嘴角总是无法落下,就那样有弧度的一直上扬着。三贤和桑余请老阿妈来看,请推着风车的小孩子来看,请小镇上卖馒头的小寡妇来看。
荼蘼镇开始因为有了这片金灿灿的葵花田而变的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三贤是重要的,她的快乐让整个荼蘼镇都快乐了。当然是在她丢弃了她悲伤的从前之后,无法忘记的,也是在她从新准备拾起爱情之后。三贤坐在桑余的身边,他又回到了他的银饰店,在靠近街道能晒到太阳的开地方开始了从前的工作,他准备把他的‘祈舍’打造完。三贤唱着桑余教给她的山歌,两只脚举在空中欢快的摇晃。“唱错了,调子都跑到别的镇上去了。”桑余低着头一边忙着手里的工作,一边笑着调侃三贤。“我才没有跑调呢,是你的耳朵有问题。”三贤笑着回击桑余。桑余的心情非常开朗,但他‘祈舍’的进度率却更不如前了。现在总是连十分之一都到不了,就又结束了这一根银条的生命,回到炉子里重新开始一个轮回。像人们说的孟婆汤,奈何桥,和三生石。三贤觉得。“是你的图画的有问题”三贤说“我觉得根本的原因在图上,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你心里的‘祈舍’,换个图试试吧。”桑余严肃了脸,没有回答三贤。“你能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吗?”三贤终于还是问了桑余,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桑余在有意避开关于他‘祈舍’的问题,虽然三贤从来没有问过他,但是三贤觉得桑余根本就不想谈起任何有关他‘祈舍’的话题。桑余一阵沉默。用手里叮叮当当的工作来回答三贤的提问。“告诉我吧,”三贤撒娇的拉着桑余的衣袖“你的‘祈舍’到底是什么啊?”桑余根本没有想要回答三贤的意思,继续忙他手里的工作。“是风车”桑余突然回答,没有抬头。“风车?”三贤有些疑惑,“为什么画风车?”“牛,还有荼蘼镇”桑余没有回答三贤,自顾自的说。“是什么意思啊?你画的这些东西代表什么?”三贤问他。桑余又是一阵沉默,从始至终,桑余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他手里的银镯,但三贤知道,
他的心里早就已经飞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是下意识的完成手下的工作,没有放一丝心思在里面。
“是我女儿”桑余突兀的声音像一把利剑,从三贤侧面对着桑余的耳朵进去,从那个耳朵里出来,穿过大脑,许多的画面像脆弱的玻璃,就这样被桑余的话打碎,然后又有许多新的画面充斥进来。三贤的大脑突然像一个喧闹的集市,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是我的女儿和我的妻子,他们住在一个离荼蘼镇很远的地方,没有任何联络的方式,甚至连写信都要很久才能到。她今年4岁,跟着她母亲在山里学种地,学纺织。”
桑余的话停顿了一下,他知道此刻三贤的脸应该是怎样的诧异和惊奇,但也没有看三贤的脸,他没有足够的勇气,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从深渊拉起来的女孩,再把她抛进去时的怨恨。他是善良的,他无法不表示他对三贤的爱,却更加无法欺骗三贤像天使一样纯净的心。即使这个遥远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比小镇更不食人间烟火的山谷。即使这个‘祈舍’里的女孩和女人都存在于一个几乎离三贤和桑余都不可能触及的地方。但是桑余还是选择说出来。或许说出来是一种伤害,但至少要比欺骗来的真实的多。
五年前,家里的人给我安排下这个女人之后就都相继去世了,在我们这里,没有结婚的年龄限制,五年前,以你们的年龄应该还在念书上学,我们没有反抗,也不应该反抗,在这里生活就是这样,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然后种地,纺织,男孩呢,就能他长大给他找个女孩结婚,女孩呢,就等她长大找个男孩嫁了,好像所有人的一生都是在等待长大然后结婚生孩子,然后等待孩子长大,让他们结婚生孩子,然后再等待孩子的孩子长大,结婚生孩子,就这样,不知道能看多少个孩子长大结婚生孩子,一直到死去。
“按照我们村子里老人们的说法,我就是‘希瓦拉拓’,意思是无法驯服的烈马,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没有反抗并不代表接受。我虽然顺从了所有家里人的安排,但是内心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三年前我一个人来到荼蘼镇,那个时候我的女儿1岁……”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三贤突然打断了桑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