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除了自身爱武如痴外,更重要的目的是学武为了传武,于是他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而且对手下几千官兵苛求慎言,因为他知道战场并非写好剧本的话剧,完全按照他戚导演的意愿去拍摄,更多的则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当身临绝境时,当重重包围,只有靠拳脚刀枪才能生存,没有半点偷巧可言。
所谓万川归海海不盈。
记得少年骑竹马,转身便是白头翁。
补漏趁天晴,读书趁年轻。
不见不识,不做不会
见识,见识,不见不识。
听不如看,看不如干。
近水知鱼性,靠山识鸟音。
靠着戚继光这个武学宗师,就算不学也会充满功夫细胞,何况他还用尽心血的日夜训练,这群祖祖辈辈都在修理地球的义乌农民,凭借着天生憨厚听话的个性,个人武艺全部突飞猛进,即便不排鸳鸯阵,单兵作战,也不逊倭寇中最彪悍的武士浪人。
在花街之战中,就有个鸳鸯阵的队长叫朱钰,就创造了一个人劈死八个浪人的单挑奇迹,而据《纪效新书》的记载,戚家军部队的标枪手,随便抓一个,在三十步开外,都能用标枪洞穿铜钱的钱眼(应该是较大碗口铜钱,否则虽然是戚继光自己写的史料,我也坚决不信),堪称希腊神话里的投枪之神阿格琉斯,由此看见戚家军的单兵能力,足以震撼古今。
除了武艺和战阵外,戚继光把更大的精力投入到了另一项工作上——火器。
因为当时明政府自制的火器射程短,且经常炸膛,所以并不受军队欢迎。但戚继光却意识到火器的潜在威力,托人大量购入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火枪佛郎机,并且亲自作了改进,使命中的精度大大提高,这才开始广泛装备部队,在抗倭战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后来戚家军的规模不断扩大,还拥有了戚家海军,戚继光又进口并改装了大型佛郎机——火炮,因为戚继光威名太盛,被倭寇称为戚老虎,所以经他改装的大炮又称虎尊炮,不仅威震东南,而且在20多年后的朝鲜战场上,让日本的战国名将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等饱受苦头,让丰臣秀吉的虎狼之师闻风丧胆。
经过大海的一番磨砺,卵石才变得更加美丽光滑。
经过戚继光的千锤百炼,一支横行天下的军队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赫拉克利特说过:战争是万物之父,也是万物之王。它使一些人成为神,使一些人成为人。
在未来的战争中,这群农民和矿工将变成令鬼子闻风丧胆的神,宣示着犯我强汉虽远必诛的历史必然。
腐败的真相
除了那些确保部队战斗力的变态训练和惊人武艺外,戚继光百战百胜是否还有其他的原因?
当然有,这个原因最为重要,因为要想战胜敌人,先要保住自己,他先得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生存下来。
接下来要讲的是另一个面孔的戚继光,很多正统史学家和道德洁癖者都坚决否认这些事情的存在,个别立场不坚定者,也坚称那些都是野史之谈,无聊的传言。
但我坚信这些都是真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是理想,最幸福的词是实现理想,但最奢侈残忍的事则是坚持理想,因为这个世界无比的肮脏,想实现理想的光辉,必须和现实妥协,在改变世界之前,必须适应世界,成功之前,做你该做的甚至是不该做的,成功之后,才可以做你想做的,和不做你不想做的。
1906年,陈天华激于中国现状,蹈海而死,死时只有31岁。在绝命书中,他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在某种时刻,死在自己的床上是一件可耻的事,大义当前,总有人不惜一死。若能唤醒众人,一死便可不朽。我不知道他的死唤醒过多少人,我只知道,在他死后100多年,世界并没有太多改变。很想请他回来再死一次。
其实哪只一百年后的世界没变过,从人类社会建立伊始,这个世界的色调便从未改变,戚继光那个年代也是一样的黑暗腐朽。
德国“兰克学派”的创始人,近代西方“客观主义”历史学派之父利奥波德·冯·兰克,其对历史学的贡献不亚于中国的司马迁。我最喜欢他在《拉丁和条顿民族史》序言中的一句话:人们一向认为历史学的任务是以古鉴今,光照后世,本书没有这么崇高的愿望,它只希望能够说明那些真正发生过的事。
我现在就要说一些在戚继光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在无数史书传说故事中,戚继光都是正义的使者英雄的化身,他英勇善战、所向披靡,这一切都是事实,但要就此按照主旋律的推断认为他也是个道德完人就是自作多情了。
在学习历史的过程中,要掌握一个常识:对那些听着无比感人的好人好事,要学会给他们打打折;对那些听起来过分美好的事,能不信就不要信。如果有人宣称自己“从不利己,专门利人,全心全意为全人类服务”,而且他不是耶稣本人,最好对他保持一点警惕。我不否认这世上确有圣贤,但圣贤的数量一定不会很多。
戚继光明显在道德上并不是那个圣贤。
俗话说常跟领导吃饭,升官是迟早的事;常跟大款吃饭,发财是迟早的事;常跟老婆吃饭,厌倦是迟早的事;常跟情人吃饭,肾虚是迟早的事;常跟异性吃饭,上床是迟早的事。由此推论:干什么都要先吃饭!!
戚继光也是个吃饭的行家,每到一处,只要没仗打,必先去拜拜山头,请客送礼,胡吃海喝绝不含糊,然后小嘴抹上蜜糖,恭维颂歌张口就来,毫不夸张地说,那时的戚继光喝粥从来不加糖,用嘴在粥里一涮,粥就甜了。
最后酒过三巡,兴起眉梢,按照人类大同的原则找到和对方共同的祖先,然后八拜结交,一顿饭后,就以兄弟相称,以后官场的血雨腥风,江湖的风吹草动,大家要互通有无,互相关照。
戚继光这么做很好理解,江湖险恶,要走得快,就单独上路;想要走得远就结伴同行。
戚继光走得已经够快了,为了不要因为升迁速度惹上太多敌对的麻烦,因为他知道官场的麻烦一旦惹上,比倭寇难以应对的多,所以他必须和尽可能多的官僚处好关系,必须与最多的人结伴同行。
但这就有一个问题,请客送礼是需要大把银子的,而且戚继光对士兵的战功赏赐也是极为丰厚的,砍一个鬼子的头就赏三十两银子,折合成人民币大概两万多块钱,这绝对是不管国民军还是解放军都无法给出的奖励,所以结论只能有一个,戚继光打仗缴获的倭寇钱财并没有足额上缴,大部分中饱私囊,而且既收礼又行贿。
至于这些钱都花在了哪里,其实想来无非几个去处:或为杯中酒,或为盘中馐,或为赌台豪博之资,或为小姐胯下之费,花钱的理直气壮,送钱的正义凛然。
但戚继光也有自己的原则,同流而绝不合污,狼狈而绝不为奸,他对这些酒桌上认来的兄弟一直心存警惕,保持联系,却绝不走得太近;帮他办事,却绝不涉足纠纷。
这是就是戚继光的原则:肮脏的东西投向肮脏的人,但内心的洁净必须保留。我可以拿钱砸他们,但不能把良心也送上。即使我已经在道德上无法达标,污点难清,但依然会守住这一点点可怜的、仅属于我自己的尊严。
有人寂寞在热闹里,有人热闹在寂寞里。
我不知道此时的戚继光是否真的开心,内心是否寂寞,但他真的这样做了。
这一切的源头在哪呢?
戚继光年少之时,清贫一生傲骨一生但也倒霉一生的父亲苦口婆心耳提面命地教导自己一定要为人清正,不能搞歪门邪道,戚继光善于独立思考,如果父亲的教诲是对的,为何他一生不得志,最后郁郁而终。
长天零雁残阳草色将栏杆拍扁看吴钩
孔府游子把酒临风叹英雄运去不自由
给父亲上完坟,戚继光思考自己人生的路。
叫喊而不知所云存在而无所适从追忆而无可奈何空虚而不知所终。
这样的人生即便清白如水,又岂能真正的流芳百世。建功立业杀敌报国的男儿壮志又何时得舒?
后来他十八岁到山东上任,他发现现实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残酷,自己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满腔豪情却无人理解,没人搭理他,也没人帮助他,他的理想直入云端,但双脚却在现实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直到自己娶了总兵之女王氏,这才算真正地在官场站稳了脚,从前对他不待见的同僚全部热情的找抽,以前诸事不顺现在一路绿灯。
他这才开始明白一个真理,很多时候,人们尊重的不是人,而是背景。
在戍守蓟辽的那三年,面对着排挤和非议,他学会了低调和隐忍,掌握了一门生活技巧:勿为口腹而生活,但要为生活而口腹更重要的是,他学会怎样开心。
其实开心很简单,想开心,先“开”心。
有些东西如鸡肋,放弃了心灵反而轻松些;有些人似嚼蜡,放手了幸福反而自由些。有时到最后才发觉,勒住你的脖项,让你窒息的,原来只是你自己。做人要学会得过且过,不必斤斤计较,水清无鱼,人清无徒,谁又不跟谁一辈子,一些事放在心中就算了。
没有过不去的坎,但如果你是自己的坎,你就陷入一个人的争斗。一切都会过去,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只有善待自我,你才能和自己的灵魂合二为一。
更没必要和命运争吵,顺其自然才彼此相安。成功的方法非常简单,坚持理想,笃定前行,周遭一切都是对自己锤炼,不要循规蹈矩,更不要冥顽不化,此路不通,不妨换条路试一试。
那三年练就了戚继光豁达乐观永远不死的战斗意志。
但真正让他成长的,则是俞大猷和胡宗宪的博弈。
岑港之战对俞大猷而言是奇耻大辱,自己率上万精兵攻打毛海峰的一千残卒,几近一年寸土未得,最后还是靠着戚继光才勉强取胜,就这样还是让匪首毛海峰得以逃窜。
他越想越憋气,于是和戚继光一样,也开始了演练新军,并很快就锻造出一支极有战斗力的军队,即所谓“俞家军”,而且他也完全借鉴戚继光的模式,编排了两个据说威力惊人的战阵:三叠阵和夺前蛟阵,准备和倭寇死磕一场。
但他没有等到这个机会,因为胡宗宪准备彻底放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