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回头,冷冷地看着贴着墙面没有动弹的王勇。这一回合,他们错在了过于轻敌和过于没有实战经验,以为靠着能力就可以随心所欲,但在我们的世界里,速度才是关键。
王勇很聪明,没有胡乱挣扎,因为随便一动这把刀就可能伤到他的脖子。轻巧地把衣服脱下来是完全可以,当然,他也知道那时什么菜都凉了。
如果他们此刻奋力再做一搏,我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得手了。所以现在何瑞同多少有点像我的人质,而我也知道,到了该说软话的时候。
“对不起了,我从来就没有要和你们结怨的意思。中午和你们同学起冲突,是为了朋友,今天这样赶过来,也是由于你们伤了我朋友。这件事情到这里好吗?我可以为之前的事道歉,也可以不要求你们去给我朋友道歉。但你们必须知道,你们做错了。”
王勇盯着我,奇怪地问:“你是转学来的吗?我看你真不像这个学校的人。还会说对不起。”
我笑着说:“我说对不起是因为今天的行为有点违背我自己的原则,谁规定这个学校的人要怎么样呢?”
王勇不甘心地说:“你说你差点可以进我们班?”
我摇摇头:“吹牛的,就这么点爱好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感觉何瑞同动了一下,好像是想做什么。我左手自然也跟着一拉,让他除了呼吸,不能有别的举动。
我叹气:“好啦,就这样吧,我真的对你们没有什么恶意的,也不希望你们骑到我头上来。反正在这样一个地方,各混各的吧。”
赵庆和毕彦君也都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王勇的身边,他们的场都松弛下来。
王勇轻轻伸手把刀拔下来,放在手中掂量着:“那我这件衣服被毁了怎么算?”
我拿下巴指指我的右边胳膊,实际上我是也现在才发现两层袖子都被烧穿了,皮肤裸露在外面,中度出血。
王勇把刀扔了过来,我没有接,侧身闪过,刀“当啷”掉在地上。
赵庆咬着牙轻蔑地一笑:“你防备心很大呢。”
我轻轻答着“惭愧惭愧”,左手一抖收了钢琴丝,同时从何瑞同身边擦过,让他没有攻击我的机会。
我拣起刀,还好,好像没什么机关。
何瑞同摸着脖子不甘地看着我,又看看王勇,好像是责备不该把他扯进来。
王勇看着慢慢倒退着的我,忍不住喊道:“可惜你今天没看到何瑞同出手,太可惜了。”
我则是客气地笑着:“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
华玲看我别扭地用左手给自己包扎,忍不住笑了:“你这样太不方便了,我来帮你吧。”也不等同意或反对,就从我手里夺过纱布包,开始缠起来。
我疑惑地说:“你会弄吗?我主要是不想麻烦保健室的老师,每天太忙了。”
华玲对于我的怀疑大有意见,她故意紧了紧纱布,让我疼得呲了下牙,然后才笑着说:“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以前老是喜欢出去闯祸,回来不敢让家里知道,就偷着要我给先包好,更多时候旧伤还没好,新伤又加进来,我得很快地给他们重新包一遍,还不能让爸妈发现,这可难了,你这种小问题……好,完了。”
我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看来你要是考不上好学校,去当护士也不错。”
“呸!”华玲又开始做题,不再说话。
煌鼠“吱吱”地闷在书包里叫唤,华玲皱着眉头敲了敲书包,让它安静。
“中午你忘喂它了?”
“没有啦!”华玲摇摇头:“煌鼠的本能是闻到带着斗气的血就会兴奋,鼠来疯,别理它。”
手肘各处活动了一下,感觉还不错。本来伤也不算重,几天就能好吧。神对于世人的眷顾总能在各处小小的地方出现,就像华玲这样的。
华玲转头看见我在傻笑,叹气说:“很得意吧,帮你包扎可是有条件的哦。”
我叹气,人心就是江湖啊。
华玲继续说:“伤好以后再正正规规和我打一次。”
“友谊赛?吼吼。”我翻开练习册:“一切等考完试再说,现在没心情打,您先看看我这个化学式写得对不对……”
芋头又很自讨没趣地转头过来:“华玲,你先帮我看看这题吧。”
我想把这小子吞进肚子,这一大堆麻烦到底最早是谁惹起来的?
下午的自习结束,众人纷纷起身,我看着鱼贯而出的别人,握紧手中的笔和习题集,在第三排基本上空荡荡的情况下,来到田元的身边。
“仙姑又在干什么呢——不要每次都这句好不好。”她忽然出声,让我猛地停住身子,只呆看着她微阔的背脊。几天没打交道,她听步辨声的能力居然也长进了这么多。
或者是因为我的伤影响到各方面的协调,而自己无法察觉?
田元回过头瞅了一眼,眼里居然有一种侥幸的喜悦,我这才看出来。原来她刚才也只是试探。
眼光扫过我手臂上的纱布,她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闲人哪——”
我用笔轻轻指了一下书上的题。
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说:“你还就是不能找别人讨论吗?”
我抬抬眉毛摇摇头。
她轻轻问:“这些题目很难?”
我压压眉毛点点头。
她象抓到什么似的马上高兴地叫了起来:“啊,很难的题目我一定也不会做了,你可以……”
“你一定会的啦,还真谦虚。”说完这句话,我忽然感觉到很耳熟。
她不接下句,拽过题目看起来。
我暗自得意地笑了。以英国管家鞠躬的速度弯下腰准备听她的解题讲解。
我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精致且有点域外风格的五官长在她略显高壮的身体上,多少化解了天身具有的强硬感。但即便如此,田元总显出了和同龄女生不尽相同的成熟。
从我对做出这个题目的估计,她思考时间大概在三分钟左右,这样她既不会因为问题简单而抱怨我浪费她的时间,也不会以为自己实在做不出来而畏难放弃。
这个游戏持续了17个月。
从暗地为她心跳那天起,我就没有一天不在策划来找她说话的行动,太频繁会招人怀疑,太短会让自己遗憾。而作为还算不上好友的彼此,真正有太多话题是无法碰触的。所以总只是这样泛泛地,随便地,无关痛痒地就学习讨论着。渐渐的我们说的话多了,我察觉自己那片非分的追逐和依恋是一种危险。
我在消耗着自己对这件事的耐心,也消耗着对她的热情。
她的学习成绩果然不是盖的,咬笔头不到两分钟,便开始唰唰唰在自己的草稿纸上狂写。“……好了,把公式变一下,上下消了,不要被常数干扰,就盯着X。再这样……然后你就知道了吧。”
“唰!”这页草稿被撕下,夹进我的书里。
我猛地抽回自己在胡思乱想的思绪,准备多言感谢。她已结束了授课,手欣欣然伸向她的搪瓷碗,仿佛我刚才的问题消耗了她太多体力。
我疲惫地坐回座位里,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决斗。
华玲好像刚把上午的语文作业赶完,看见我摊在桌面上的习题集,好奇地盯着那页草稿纸问道:“这道题不是我问你的吗?你怕自己讲得不对,又去问人家?”
“呃……”我长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找个理由,忽然发现她已经帮我找到了,忙应声:“是啊,是的。”
华玲露出欣慰的表情,什么也没说,低头收拾作业本。
房龙出现在我教室的后门外,手臂上缠着绷带。
走廊上有人像没看见他似的,故意往他受伤那边撞去,房龙本来就一肚子火,伸手把对方领子揪住,直接举起来扔了出去。那家伙也不示弱,在空中时反甩出链子刀,我看见一团黑影冲向房龙脖子。
房龙想也不想就把那团黑影抓住,用劲一捏。
“当啷”。一个小铁球掉在地上。
随后房龙看也不看地从后门走过来,把咒骂声随手关在门外。
我忍不住笑他:“你面对挑衅的时候,脾气总是这么大!”。
房龙一转脸,做出要对我诉苦的架势,但他警觉地看看华玲又住口了。华玲忙低下头加快清理速度,准备出门。
我问房龙:“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不过是被刺了下而已。你看我刚才多帅。”
“你就吹吧,不过倒没真想到现在开始玩护手拳套了。”
“不止!”房龙终究还是压抑不住炫耀的心,得意地坐下来把袖子捋起,我看见他整个右手臂戴上了一个完整的壳子,结构十分精巧,放在袖子里一点也看不出。在手腕关节处留了足够活动地方,上面还有一些小孔,不知里面会射出什么来。而整个手掌被一层网状的手套套住,从刚才随便就捏毁了人家兵器这个成绩来看,似乎是相当有来头的材质。
华玲好像也没见过这个东西,看得有点入神,甚至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摸摸看。
房龙对美女一向是比较有礼貌的,不过他看见华玲走近,眉头却不自觉越皱越深。我想起杀气的事,马上说道:“华玲,你看你的哇哇又要给你惹祸了。”
华玲一笑,轻轻拍拍自己的口袋,转身而去。
房龙看着她的背影,咬牙:“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你赶上了,右手还能动吧,come on!come on!看看我的擒拿!”
我一笑,反手抽刀向他砍去。
对着玩虚招不是我们的长项,所以两个人对着晃了近百招,没有真的碰出几次火星,脑子倒都累得够呛。芋头摸着肚子浑浑噩噩走进教室,瞧见打得不亦乐乎的我们,惊奇地说:“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玩?晚上又有一堆事啊。”
我笑着对房龙使了个小眼色,房龙跃起,蹬在后墙的黑板上,借力挥拳轰向芋头面门。
芋头怪叫道:“你们打就打,扯上我做什么呀!”他从袖子里拔出短剑,抵在房龙的拳套上。房龙就势滑下去,在剑刃上带出一串火星。手型一变,准备吐力在他小腹上。
芋头力气不及房龙,但柔韧性极强,房龙拳头还没有完全压下来,他已经抬起一条腿。直接从房龙腰边溜了过去,用关节勾住房龙大腿。这样一借力,房龙的重招完全被顶住了。
房龙一愣,芋头借机干脆让另一条腿也溜过去,如此他整个身体完全滑到房龙背后,同时,芋头快速抽出他另一把剑。
房龙机灵多了,一听见破空声,马上用护手挡住自己咽喉,大叫:“一个好端端的男人,没事老练什么柔术。”
芋头把双刃横在胸前,得意地说:“免得老练力气把人练笨了嘛。”
我不动声色走到芋头背后一尺远,寻找他姿势上的破绽,但基本看不出。
芋头背对着我嘻嘻地笑。看来他对自己最近的进步很得意。一直在号称已进入“攻守兼备”的地步。
我左手拔刀右劈,芋头反手挡。
我撩,芋头反手挡。
我斜砍,芋头再反手挡。
我再用同一力角度斜砍,不让他有转身的机会。周而反复,“叮叮”声不绝。
芋头有些慌:“不是吧,你们搞车轮战?看你的刀也没多快嘛,最多五分之一秒。”
我笑:“那现在调成七分之一秒吧。”出手速度加快,当然芋头也悉数挡下。
房龙在一旁摸着下巴看戏。
芋头:“老大你在玩什么?”
我说:“看你的耐力罗。下面是十三分之一秒了,注意。”
“叮叮当当”的声音更密集了,也更小了,因为我也有些怕收不住手,力道便小了一些。芋头依然很轻松在挡驾,但显然我的刀网离他的身体更近了。
房龙在一边也看出来,低喝:“你小子不要用那么多的花哨动作回刀!”
芋头好像对他做了个鬼脸,房龙露出一脸不屑。
我加以越来越疯狂的速度砍击,再暗把手腕的力量降到似有似无,芋头也心领神会,每次两把刀都是轻轻一碰便分开。两个人由一开始的技巧格挡变成了纯粹的速度较量。我很清楚,假如现在忽然使用我真正的力道,我的刀刃八成会砍入芋头的肌理。可我不会,芋头也知道我不会。
这是信任吧。
在这个地方,这也许是最后一点奢侈的东西了。
不过这也并不妨碍我耍他。
我迅速而悄然地收了刀,而芋头因为惯性还是卖力做着各种挡架动作。我微笑,看芋头在我面前跳这奇怪的舞蹈。
房龙面孔紧绷,依然做出着观战的表情,眼珠还在空中捕捉着我并不存在的刀。不过……好像也快憋不住了。
我笑着“锵”一声回鞘,芋头方才意识过来。他一边喘着气,一边扭过头来得意地看着我,好像在说:“怎么样,还是你先坚持不住了吧。”
我吐吐舌头:“我还没吃饭呢,房龙,走。”
芋头还在身后喘气,我和房龙走远忽然听到他喊出一声:“不对,你们两个家伙这算怎么回事啊!把我的衣服全弄破了,我没得换了啊!”
房龙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想去食堂,都去小卖部买了点汽水和面包,准备对付着过。我拉着房龙上天台吃。
天台现在也不是安静地方,有几堆人各自聚集在几个魔法阵的周围,咒语听不太清楚,不过看魔法阵大小以及那帮家伙贪婪的表情,无非就是些提神的仪式罢了。况且这些东西效果到底能有多大,还真不太相信。
“看来只能站着吃了”房龙一脚踩进一堆香炉灰里,悻悻地说。
我笑着说:“别抱怨了,漫画里面那种能睡觉的天台不可能在这里存在啦。”
我们默默吃着简易的晚餐,看着下面的大操场,依然有些人在跑步。勤奋的人,总是哪里都有,只是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每个人的结果都不会太一样的。
房龙忽然问我:“你考虑过从学校出去以后的事吗?”
“怎么个考虑法?如果是说进更好的格斗学校,现在还没那么足的信心。”
“不是,我是说……我们在这里,这个特殊的地方,玩过、练过、杀过,很爽。不管是面对危险,还是面对诱惑,大家都做出选择。可我们都知道,除了很少的人能依靠这些特别能力升到重要部门,大部分人出去面对社会只能安安分分做一个普通人。甚至为了避免麻烦,还必须……”
我点点头:“嗯,还必须把自身能力隐藏起来,对于一般的冲突,我们出手可能就是毙命的,那样倒会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那在这儿以这种方式过的几年,到底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笑着喝了口汽水,结果被呛到,剧烈的咳嗽和笑声混在一起,似乎吸引了远处一些目光。
房龙很不耐烦地拍着我的背:“我说的话有那么可笑吗?”
我大口咳着,直到呼吸正常。
然后,我用手背擦擦嘴角,咧嘴看着房龙说:“只是觉得多愁善感一般来说是我的专利。”
房龙不做声。
我想了想:“就好像最初建校时,投资人也没能想到学校现在会是这么一种模式吧。我们对于将来知道还是太少了,就像我,根本也很难看到四五年后的我会是什么一种样子。正由于大部分人也都是这样短视,所以这里才会有那么多没完没了的偷袭、决斗,都要争嘛。”
房龙把没吃完的东西团好,随手甩进旁边约定俗成的垃圾堆里,看着操场说道:“我可能要去英国了。如果办下来,就是最近一个月以内的事,当然我是希望过完这个学期的。”
我有点吃惊,不过依然笑着说:“你家里终于还是担心你出事,不得不把你弄出去了?”
房龙摇摇头:“早就在计划了,再说,去了也不见得多安全。这边玩魔法的人毕竟是少数。可是在英国,乖乖,几百年前就在研究召唤术的地方,我们格斗系的人去那真吃亏。”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一定要去不适合我们的地方呢?”
“父母希望我在那立足生根,然后把他们接过去享福。我想告诉他们其实在外国也不见得有多好,可毕竟家里的安排……”
我没什么话好说了。
房龙叹气:“住院时躺着想了很多事,虽然我很讨厌这里钩心斗角兵刃相见的环境,可我也喜欢这样的挑战和刺激,毕竟胜了的感觉是难以形容的爽快。再说,你也明白,我们都在各自的武功领域里费过多少心思。一旦回到那个世界,什么都没有了,总觉得不甘心。”
我低头笑:“没办法,这又不是乱世,要那么多高手干嘛?咱们毕竟不是为了厮杀而出生的男人啊。”最后那句话是最近看的小说里的,我反过来说而已。
房龙好像没听出来我的意思,他摸着袖子里的护手套:“所以,任何对我不利的人,我不会再有多大顾忌了。”
“好啦,你还想闯多大祸啊,完完整整准备出国吧。”
房龙笑:“少管我,管管你自己吧。”
我知道他在说田元,低头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