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后面顶住田元的背,但她身体发软,倒怎么也站不直。白烟越来越浓稠,开始在我们周围弥漫成一个封闭的圆,将整个环境隔绝开来。
我腾出一只手拔刀在侧,屏住呼吸拖着田元慢慢移动。不指望能真正走出多远去,既然敌人已选择并且敢于以这种方式来暗袭,说明他们准备好充分的后手。
田元在我怀中拼命挣扎着站稳,但力量好像不可逆转地一点点流逝。
我能做的就是暂时尽可能冷静,等待着下一个变数。
在某一刻,我忽然感觉到这似乎是很久前自己幻想过的某种场景:极度危险的环境里,我终于可以这么近的和她在一起。
胡思乱想是人的本能吗?
忽又狂风大作,一排约尺半的钢制飞刀冲破浓雾,循着空中一道令人难以预测的弧度往我们全身射来。
我横在田元身前用刀左砍右挡。
银光上下闪烁。身上多处被尖锐的气浪擦伤。
飞刀劲力大到超出想象,双手被震得酸麻,我每砍开一刀回招都相对更慢,一时手忙脚乱。
而在我身后的田元更好不到哪去,尽管没飞刀直接射中她,但我硬受的劲力不可避免部分传到她身上。
她被震得向后几步,再次跌倒。
看着一地暗器,正想努力分辨它们的来历,刀锋忽然无故自鸣,这是身体感觉到危机在即产生的本能劲震。
四处浓雾一点也没有散开的表现。
“右边!”田元支撑起身体,轻声喊道。她离烟雾外缘比较近,似乎看到些什么。
果然,远方某处隐约响起一下弦弹音后,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起,这次我有了预备,聚集所有力量在右臂。
“嗤!”
一支快箭自上而下斜斜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箭杆粗且长,闪闪发光,正冲着田元的小腿而来。对方刚才那堆飞刀似乎只为确定我们的位置,而真正的目的在这一箭上。
倘若我是刚缓过气来,面对如此高速的一箭,就算拼着受伤也只能提气正面对抗。但半坐于地的田元忽然按住胸口,朝空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打在箭身上,让这支箭无可避免地缓了那么一刻,偏了那么一度。
差不多就够了。
我狂叫着挥刀横劈,刀背击中箭锋,一丝不误。
虎口开始有撕裂般的疼痛,我咬住牙根,劲气绝不含糊地猛吐,把这凌厉一箭硬碰得横飞开去。
在刀刃离开前,我又手腕翻转,加上一个旋力。
长箭挟着自身冲力,如电扇叶片一般高速旋转着飞向一边,所经之路果然将浓烟扫开,露出外面的小路。
“噗!”我也不可避免吐出一小口血,舌尖苦苦的。再细看地上这两滩血渍,都多少有些发黑。可见瓶内炸弹毒性之巨。
我顾不得多想,又扶起田元,从缺口往外冲。
穿过白烟时,我虽然尽力屏住呼吸,但一阵类似烂橘子的奇怪气味依然往鼻孔里钻,辣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正想着是否要再加快步伐,突然感觉喉咙间传来一阵烈焰蒸腾般的疼痛。
视野边界渐渐发蒙,嗯,羽化,旧伤在毒性牵引下也趁机跟着出来闹腾吗。
四周能见度变得很低,根本看不出下一波攻击会从哪来,很显然这种行为完全超过了传统暗杀的尺度。
在如此情况下,已经不用遵守几对几的规则了。
但此刻寝室周围的同学居然一个都不认识,他们都捂着鼻子离我们远远的,攻击者是不是也藏在这些人中间呢。
芋头在哪啊,臭小子总是要找人的时候就看不见了。房龙呢?是在练拳还是在后墙角躲着抽烟?如果整场攻击是对着我来的,再危险我也会独自面对。但这次不是啊。
华玲……你在附近吗?
我架着半昏迷的田元,脚步虚浮地冲进小卖部。无论出什么事,我总没办法抬着她冲进女生宿舍,而且现在绝对不放心她离开我的视线。所以离寝室最近休憩地点就只有这里了。
柜台对面有大约几十平米的空间,放上了一堆食堂淘汰下来的连体桌椅平时下了体育课,大家都会在这里喝个汽水什么的。最近食堂延长了营业时间,于是这里生意变得清淡起来,但还是零星有几个人翘着腿坐在角落聊天。
“你们怎么啦!在打架?别把麻烦惹进来啊。”可乐机边售货员大声叫着。
四周好像没什么杀气。
我意识到,如果攻击在这样猛烈的一波后就忽然停止,更大可能性是等待下一个合适时机。
但无论如何我们眼下更需要的是喘息时间。
我扶着田元在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桌边坐下,以方便能随时离开。当我弯腰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头也一阵发晕,真想立刻好好躺下睡一会,拿枕头压住脑袋。
“哗”。
田元又狠狠吐出一口血。我看在眼中,心里一阵绞痛。但对于解毒一窍不通的我,在这种事上完全无能为力。
我只能伸手按实她的背部,把几年来自己总算有点蓄积的内家真气往她体内送,希冀多少能帮她抗毒。
不知是否我的努力勉强有些效果,田元之前软绵绵的身子,仿佛被慢慢充气般硬直起来,呼吸也变得稍加平稳一点。我心里一喜,但很快又发觉她脊背在渐渐弯下去。
“喂,你们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讨厌声音又从前面传来。
我怒吼一声:“少废话!”但吼完后不禁剧烈咳嗽起来。
“把口打开。”田元微弱但笃定的声音从胸口传来,我应声张嘴。只看见她的手在我面前一滑,一股沁凉便从唇边直接冲进喉头。仿佛甘泉仙露适机涌入,立刻浇熄了还未蔓延开的火势。
“感觉怎么样?”
我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很舒服,身体里面冰冰的。”
“那就行了。”田元用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努力坐直,将一颗药丸送入嘴里:“对不起,一直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毒,所以还是只能要你先试,幸好我猜对了。”
我微微呆了一下,她总是这么精于计算吗?还是,因为只是我……
但我嘴里却说:“你少说话,要我送你回寝室吗?”
“不要,寝室现在恐怕更不安全。我们窗户外面没有遮掩。”田元吞下解药后,浑身冒汗,看来她的情况始终是比我要严重得多。
看着他颊上的血痕,忍不住伸手帮她拭去。
擦掉一点,我正想换手,她鼻孔里忽然也流出血来,我惊诧地看着田元。
但她却并不在意地擦了擦,勉力坐直:“在排毒,这是好事,不过就是需要时间。”
“想到了是什么人吗?”
田元摇摇头:“如果心里提防得到有人会这么努力想要干掉我,我就不会对开水瓶完全没有防备了。”
我眯着眼睛看向门外楼顶,寻找弓箭手的踪迹:“以前也没人玩这么大的,时代不一样了吗?”
田元又开始抖起来,面孔也变得有些扭曲。我也顾不得此刻清醒的她在不在意被吃豆腐,扶住她的腰往外走。
“我们一起冲去保健室吧。”
她推住我,笑着:“我们?”
“嗯,你没办法独自面对这些攻击的啊。”
“你们男生不是最在乎那些荣誉吗?去保健室就等于认输哦。”这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开开玩笑。
“别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一股气:“在你面前,我没有什么可以真正在乎的!你不知道吗?你从来都不知道吗?”
田元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不知道。”
没想到我终于说出来了,终于把纠葛数百个日日夜夜的话说出来,终于以一种并不期待答案的方式说出来。没想到,还是在这样的一个境地,这样的一个气氛。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个回应。
沉默了几秒钟,我们都意识到这不是谈这个话题的时候,同时吐了口气。
田元闭上眼睛问:“你还打得动吗?告诉我实话。”
我踌躇了一下:“新伤旧伤,可能还有以前的五成战斗力。”
“加上我这个累赘呢?”
我沉默着,这不是个太难计算的问题,但也并不是一件需要权衡的事。
就在我们站在门口的这会儿,我察觉周围仿佛有些什么发生了变化,但由于并没有强烈的杀气,所以疏忽了一下。等我分心扭头看时,整个小卖部已经空荡荡了。
我不由大骇,要知道小卖部就只这一个出口,没人可以在我们毫不知情下从这里通过的。如果不是我们由于毒性未消产生了幻觉,那么……
“有人在布结界,快走!”我一把扯住田元的胳膊,努力往外冲。
敌人在小卖部布下埋伏并不足为奇,我在进来时就有这样的提防。但他们要大费周章地企图把我们困在结界,显然是准备用破坏力更大的手段。因为结界的能量场会最终修复所有物理破坏(只留下对人的伤害),这样才不会招惹到被学校严肃处理的麻烦。
一些小黑点从门外飞来,速度并不高,彼此之间隔得非常远。
“小心,是霹雳弹。”田元反手拉住我后撤。
我们侧身闪开,打头的霹雳弹首先击中了柜台,破碎的玻璃渣“噼哩啪啦”到处乱窜。我踢倒身边的桌子横在我们两人身前。
霹雳弹威力也比平时见到的大许多,只见纸屑木屑塑料袋食品包装被扬得老高,塑料瓶装的可乐冒着泡沫在乱飞。日光灯管被震得陆续掉下,桌子本身也嘎嘎只响。整个小卖部一片狼藉,烟雾四起,空气中很快弥漫开来刺鼻的硝烟味。
一阵爆炸过后,小卖部,应该说这个小卖部的空间里,已经没剩下一件完整的物件了。
“咳咳咳,何子陵你走吧,口似乎还没封上。”田元掩着嘴,捏住我的手腕:“他们为了隐蔽,结界速度肯定很慢,你现在冲还能出到外面。”
我拼命地摇头:“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能丢下你。”
“听我说。”田元表情变得冷静下来:“你冲出去,再回来救我,无论你救不救得到,比我们两个都困在里面要好。” 我还想再说什么,田元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猛地把我往外一推。
这股力量应该是田元此刻的十分力,饶是我努力掌握平衡,也不免跌倒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下,等我再翻身拔刀冲进去时,小卖部却完全恢复成几分钟以前的样子。
结界完全封死了。
上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有人带着怪异腔调在发笑。
我扫射依旧坐在桌边的所有人,努力和刚踏入小卖部那一刻的记忆画面重合。如果要布结界,一定得在尽可能接近我们的地方。
但当时我注意力全在田元身上,现在怎么也想不起哪个角落的人不见了。
心急如焚,一步冲到柜台边,对售货员大声问道:“刚才有人出去吗?”
售货员脸上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叫什么叫,不就是你们两个呗。”
我这才意识到她在介意我刚才吼她,这种情形下明显不可能问出究竟来了。可是,结界,咒语,咒语这东西我完全不会,我讨厌背东西啊。现在可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布结界的人自己跳进去,那我更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给我来一打餐巾纸。”有人站在我身边跟营业员招呼,她立刻瞪了我一眼,转身去拿东西。
这腔调异常地熟悉,扭头一看,不是那令人讨厌的卫影还是谁。
我大喜过望,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干什么!”他惊异地手腕一绕,凝力成爪朝我咽喉抓来。
我没有动,就等着他抓到我,以示我毫无敌意。
果然,招式在指甲触到皮肤那一刻静止,卫影一抖衣服,把我的手弹开:“有病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有练过……这个。”我站稳,用手比划了一个三维的立方体。
卫影冷冷地说:“这关你什么事?”
他接过餐巾纸,正准备从口袋里掏钱,我又一把抓住他。他烦了,擎出独门短戟朝我横扫。我刀背轻抬,架住他这凌厉无匹的一戟。
两人同时摇晃一下。
卫影眉头轻轻一扬,把硬币弹入售货员的手中:“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惹我?”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跟住他走出小卖部,仿佛他变成我此刻唯一希望:“这儿刚被布下了一个结界,有人在里世界被困住了。如果不把结界收掉的话,她的处境很危险。”
“这又关我什么事?”
“我……”我语塞,即使不是面对着冷漠的卫影,这种要求也显然有些突兀。
“我在请求你给予……支援。”我只能这样低声说着。
卫影哈哈一笑,昂首往前走去,对我的话根本不予理睬。
“等等!”我挥刀赶在他身前:“要是场普通的暗杀行动就不找你了。这是可能致命的攻击,我必须破掉结界!”
“很好,那你自己去查书啊。”卫影身体一晃,忽然就到了我身后。
“不行,你必须帮我!”我奋力再赶到他面前。
卫影声音变得更无情:“你再挑衅我试试看?”
我把刀横在自己身前,神色凝重地说:“我知道在这个学校的人,大多对其他人的事都不在意。我也知道要你出手帮忙有点强人所难。但我没别的办法。此刻周围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你。”我的嗓子开始抖起来,“如果你坚持要走,我会用这把刀尽力留你。我们没打过,但我估得到你的实力。如果拼着命不要,把你伤到无法出手该没问题吧?而这种状态对现在的你,绝没有好处的。”
卫影眼中居然射出难以掩饰的兴奋,但很快便压了下去:“你威胁人的方式很逊啊。”
“不,我这是在表达自己的诚意。”
“好,这是一半,另一半呢?”卫影的表情忽然柔和了一点点。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你应该听说过我最出名的那三刀,我靠他反败为胜很多次。”
“嗯,有耳闻。”
“我把刀谱给你,无论你是要化用也好,拿去和别人换也好,随你的便。”
“有点意思。不过要我出手,这三刀似乎还不够。”
“那你想怎么样。”
卫影的身体又一晃,闪到我耳边,轻轻说了两句长短不一的两句咒语。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宝瓶手印你肯定知道怎么做,前句默念,后句高喊,应该可以破。但效果好不好我不确定,如果无效,我只收一刀。”
“三刀换你一句不确定的话?”我明白他这是趁火打劫,但我毫无选择。在他还没回应我的愤慨时,我意识到浪费了太多时间纠缠。
现在不管怎么气愤也无济于事。
先把田元弄出来。
我几步跑上台阶,在门口如卫影所说地念出咒语。
虽然之前偶有涉猎这方面修习,但总体谈不上有任何经验,也不清楚在咒文生效时,身体该调整到怎样一种状态来配合。
咒语在耳轮里不断回响,我只能一昧集中注意力。
破结界的法术果然需要大量体力,随着小卖部空中慢慢出现耀眼光芒,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好像也在快速流淌。膝盖更慢慢打不直了。
焦糊味漫开,其他人厌恶地皱起鼻子,我则靠在门口,欣喜地看到田元慢慢出现在小卖部空出的地面上。
光芒越过我,我上前抱住田元,摇晃她,以确保她还有意识。
田元喃喃:“好大的火……我以为你不会来了。”然后脑袋又向后一倒。
她的衣裙被霹雳弹烧到有些发卷,她的头发散乱开了,额头也混合着黑红两色,我一下无法确定哪里受伤。
光芒边缘拓展到门外三步远便忽然消失,我看见那里出现一个拿着长弩的家伙。
高高衣领盖住了他大部分的脸。
弩的长度和结构是我前所未见的,难怪可以射出如此强劲的暗器。
他茫然地环顾身边,似乎此刻才意识到身体重新回到表世界中。当他看见我,立刻从腰间的袋子里再取出六枚飞矢,准备搭于弩上。这次在众人前,再不能用霹雳弹了。
我放平田元,聚集体内所存不多的力量,扬手将刀射向他。他躲避不及,刀尖卡在机簧弹射处,再使劲扣扳机也毫无作用。
我俯身冲前,迅捷地伸手捏住刀柄,借力一转。
本以为弩架会被我弄至四分五裂,不料他也灵巧地在把手上摁住另一处按钮。飞矢掉落,长弩立刻从中间分开,一头弹出尖刃,变成一杆三股叉。
他闷喝一声,挥叉刺我。
我一声不吭的连挡他两叉,和出手前预料得不错,长于机械系的人在武技上本身总会弱些。也许只要三十招,或者更少,即使是现在的我也能制服住他。
正准备松一口气,我惊骇地看到角落里忽然站出一名戴鸭舌帽的人。他从身后拔出一柄武士刀,朝毫无准备的田元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