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天凤庄的那一天起,我便从一个只和师父相依为命的女子转变成了一个拥有众多兄弟姐妹的庄主女儿。我有兄弟,有姐妹,有父亲,有母亲,呵,母亲还不止一个。除开刚刚见过的美妇人二夫人蝶舞,还有已经过世了的三夫人孙离和四夫人夏如嫣。大夫人是我的生母,意外的很温柔。
当福妈把我带到所谓的大夫人那时,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我的那份骨肉归属。她苍白着脸色,斜靠在床边发呆,手中还拿着一件有些破旧了的小孩儿衣服,而我脸上挂着属于白痴的笑脸,顶着一头刚故意揉乱的头发,狗吃屎式地“哎呀一声”摔倒在母亲床前。
福妈看见我摔了一跤后还嘿嘿傻笑地站起来,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夫人,七小姐回来了。”福妈小声唤回母亲神游的思绪。
“谁?是七儿回来了吗?”母亲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转而望见站在床边的我,一滴眼泪便骤然落了下来。
我其实知道那并非我的亲生母亲,也知那眼泪并非真正为我而流,可是心尖上那暖暖的感觉以及隐隐的刺痛都是来于何处?是来自于痴傻了十几年的这具身体的原属灵魂吗?
“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这些年来受苦了。”母亲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香突然间好安心。这反应不同于汉纸的惺惺作态,她看似平静,可看那颤抖得厉害的肩臂就可以知道此时的她有多激动。
其实她心里是愧疚的吧。无论曾经有多无奈,她终究抛开了我。
屋子里的摆设简单朴素,与我这一路所见大相径庭,再加上汉纸对她的态度..这些年想必她过得并不好。
“你长得好漂亮,我好喜欢你啊。”我双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肢,彼此渴求着那一丝迟到的亲情。无论是安慰也好,渴求也罢,我知她有多需要这样一个拥抱,我也如此。
“还和小时一样调皮。”母亲顿了顿,怜爱地看着我,用手轻轻理顺我凌乱的头发,顺手接过福妈送来的梳子,“这头发倒是越发的好了。”
她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宠溺,似乎毫不在意我是否痴傻,只当我还是她记忆里的小孩子。
这世上的母亲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孩子的?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或许当年她也不会求师父把我带走吧。
感觉脸上有些许的痒,我抬起手轻轻抓了抓,却触到一片晶莹,是母亲的泪。她柔弱而苍白的手不知何时已抚上我左脸上的疤痕。
我有些惊慌地躲了躲,生怕被她看出端倪。换来的是她一声极为沉重的叹息。
“我早该送你走的。只是世事逃不过天命,你终究还是要回来。”
母亲痛苦几近昏厥的表情让我心里的钝痛又沉了几分。
“夫人,大夫说你的病需要静养激动不得。”福妈在一边提醒道,“况且七小姐的师父也说她病情反复受不得刺激。”
“对,对。”母亲用手擦过脸上的泪。微笑看着我,“我的七儿长大了,要做新娘子了。”
我隐藏住眼底转瞬的冰冷,转而看着她傻笑:“新娘子是什么?好吃吗?漂亮人,快给我新娘子,我要吃我要吃!”
“傻孩子,新娘子不是用来吃的。是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给别人做娘子。”
笑话,新娘子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过是吃别人与被别人吃的区别。
“我才不要。”我转过身不看面前的女人,“漂亮又不能吃,肚子还是会饿啊。”
“我的七儿”,女人费力的转过我的身子,“谁人不知素华城上官家的大名?你嫁过去便是大少奶奶,又怎会让你饿了肚子。夫家体面,樱家人多少会忌惮些。她****若去了,你终归有个依靠。”
“夫人,请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一定可以好起来的。”福妈说着说着便又啜泣起来。
“福妈说的是啊,大姐。”一袭火红长裙的女人扭着水蛇腰走进门来,“老说去不去的多不吉利。这个便是七姑娘吧?啧啧,还真是好命,老五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大少奶奶不当,非要和人家搞私奔,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幸亏三姐死得早,不然还不得被活活气死。”
夏如嫣不顾众人的眼光坐在桌前,又自顾自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悠悠然喝了起来。
“终究都是死,又何必计较死法?”母亲温婉的眼神早已转为漠然,“四妹今日竟有空到我这里来?三妹重情,你这般记挂三妹,她若泉下有知,定对你感恩不尽。”
四夫人的眼中闪过冰冷,瞬间便恢复如常:“姐妹之间说什么感不感恩的。几十年前,老爷子机缘巧合下救下上官家主,上官家为此许下天凤庄女为下一任家主夫人这件事人人皆知,但是老爷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打算把五姑娘作为最佳人选,就是因为看重她像三妹性子温婉,不容易惹事。如今换成了老七,这三日后就是婚期了,还烦劳大姐费心教育,免得到时候丢了天凤庄的脸面。”
“这就不劳妹妹费心了。”母亲轻轻地笑了下,“无论如何三日后嫁过去的终归是我们七儿,这便够了。”
“好得很,那四娘就在这先恭喜了,未来的,家主夫人。”夏如嫣不怀好意的朝我笑了笑,我偷偷往母亲身后靠了靠,双手揪着母亲的衣袖装作怕极了的样子,心里却止不住冷笑,女人间的战争从来都是这般。
“承妹妹吉言。”母亲拍了拍我的手,望着妖冶的女子最终叹了口气,“孙离死的那年我自断双腿发誓不再踏出这院落半步虽然主要是因他不信我,但也有部分原因是想借此退离这些勾心斗角。”
“如嫣,其实孙离究竟怎么死的你我心里了然。我放过你,你又为何不能放过我和我的孩子?事到如今了,我还有什么是值得你们看不过眼的?”
“你放过我?谷青,话说得这么好听。是我求着你救我的?不过是你自作多情罢了。至于你说看不过眼?这深宅大院里谁又看谁过眼过?”夏如嫣站起身时“不慎”打翻了茶水,“即使院子再小,进来就是进来了,不拼个你死我活又怎么对得起自己?你也不用看我,我也都是和你们学的。”
夏如嫣走到门口时突然顿住了脚步:“谷青,是你自己太天真,怪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