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囚牢里,阿吟蜷缩着身子窝在一角,抱膝歪着头靠在墙角盯着手心里的一片猩红发愣。高高的后墙上开了一方小小的窗,月光撒了进来投下一小片光亮,将阿吟裹进了一团朦胧的光晕里,呆滞的眉眼就像是个木偶,没了任何意念。
眼皮越来越沉,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就合上了。阿吟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里,软绵无力,眼前放映着过去的一幕幕,她驻足安静的看着,不带任何表情。
七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带她进京,因为父亲是受丞相的提拔才当上了苏州的太守,故而每次进京都会先去丞相府拜访丞相大人,那一年,父亲带上了她。在丞相府的院子里,她第一次见到也只有七岁,穿着一身的荣锦华服,粉雕玉琢又惹人怜爱的丞相独女——楚钰。
小女孩主动上前拉过她的手,两只软绵绵的小手牵在一起,像姐妹一样亲昵友好,她们在宽大的院子中奔跑,追赶,咯咯笑声传进了大人的耳中,院侧的旁厅中,丞相大人手持酒杯对秋父道,“钰儿很喜欢阿吟,以后要经常带阿吟过来玩,看两个孩子多合得来。”丞相的话刚落音,院中就传出了孩童的惊呼和痛哭,院子中,楚钰一只手捂着摔破的膝盖,一只手指着呆滞在一旁的阿吟对着赶来的丞相和秋父道,“是阿吟推我的……是阿吟推我的……”
年幼的阿吟张了张嘴唇,不知道要开口怎么跟大人们解释,她们两个只是一个追一个跑,她并没有推小钰,小钰她其实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没有人给阿吟解释的机会,秋父扯过她小小的胳膊拽到楚钰身边逼着她道歉,她没有开口,太医赶来,阿吟又被推到一边,而从始至终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楚钰的膝盖上的伤,没有人理过那个站在一旁寂静不语,双眼呆滞的望着这一切的女孩。
从丞相府出来后,秋父爱抚的摸了摸阿吟的头,“阿吟,为父对不起你……”阿吟没有回他,小手牵起父亲厚实的手掌,小脸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七岁的孩子,其实也很需要被相信。
自那以后,父亲每年进京还是会带上阿吟,可是每次再面对楚钰伸过来的手时,心中的雀跃欢喜不再有,小小的心思里多了几分戒备和不愿,可是为了父亲的颜面,阿吟一直掩饰的很好,入宫的前一个月,她还住进了丞相府,和楚钰一起学习宫廷礼仪,最后她们一同入了宫,一个为主,一个为仆。
画面转换的太快,阿吟看的有些眼花缭乱,眨眼的瞬间,画面定格住,摔倒在地的楚钰嘴角带着血,小声的说着什么,她没有听清,她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高贵的太子妃被众人拥簇着,众人担忧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阿吟笑了,笑的凄冷沧桑,十年前的一幕再现,她防都防不及。
太子寝殿,躺在床上的太子妃终于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床侧的太子,扯出一抹微弱苍白的笑容,“是钰儿不好,让太子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太子伸手抚弄她额前的碎发,温柔的道。
“我睡了多久?阿吟呢?”
“有四五个时辰了,她下毒害你,已经被我关进地牢了。”说着按着太子妃的肩膀制止了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念头,又道,“太医说你需要休息。”太子颀长的墨发垂落,扫在太子妃的脸上,留下阵阵好闻的幽兰香。太子看见她果然乖巧不动了,才又开口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阿吟不会下毒害我的,可是身为司厨女官,她也有失职之过,不如……不如将她遣送出宫?”太子妃盯着太子的眼睛,想看看他是否会对这个处罚有所不满,观察半响,眼前的太子仍是一脸平静,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子道,“听你的。”
太子妃恍惚觉得有一瞬的错觉,难道真的是她自己的直觉有误?太子对阿吟真的只是有些好奇,并无它想,她苦恼于自己的想法,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必须将阿吟送出宫,不防那一天若是太子真的对阿吟动了心,那她又该怎么办?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
太子妃拉住了他的袖子,“明天再处理不可以吗?都这么晚了。”
“是白日里未处理完的一些事,你乖乖睡觉,等我处理完就回来。”太子的笑容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这个持江山惟有,气势凌厉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唯一的依靠。
太子转身,对着一干侍女道,“好好照看太子妃。”遂独自离开了。
夜风有些凉,太子走着走着,不自觉就到了后园的桂花树下,那天他在这里看见熟睡的阿吟,无邪可爱,与世无争,仅仅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都可以让他满心欢喜,这样的人,他想留在身边,也只有她……配做古吟的主人。
若是将她遣送出宫,不说她要如何面对对她期望重高的秋父,单是以丞相护女心切的性格,恐怕就很难应付。太子踩着月光在桂树下来回渡步思考,青色的衣袍被风高高扯起,他接下一片被风拂落的桂花,心中已有了计划。
翌日,阿吟在昏暗阴沉牢中转醒,抬头看窗外的天空也是一片灰白,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估摸不出时辰,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抖了抖裙裾上的枯草,摸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揉了揉犯疼的额角,喃喃念叨,不知道太子妃醒了没有,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宫……
她扶着晕眩的脑袋重新坐回一堆杂草中,托着腮认真的思考着出宫以后该如何应对这一系列将要面对的问题,衙役隔着木门冲她喊道,“吃饭了吃饭了……”不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索性填饱了肚子再继续想办法,阿吟望着门边摆着的两个瓷碗,一个大馒头,一碗白粥……,她走到门前拿起碗中的馒头端详了片刻,塞进嘴中使劲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像是在啃树皮,阿吟不由埋怨起衙役来,好歹她也是堂堂的司厨,尝遍了宫中的各种美食的,他们竟然就给她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