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会云想了一会儿,指着一盘菜里的梨子说,“我就随便说一个‘秋梨’吧。”
周若谷说,“这也悲了点。”
诗韵抢着说:“不管悲不悲,我恰好会接,就这个吧!”
大家笑话她,“原本也不是你接,你既然想好了,就从你这里轮吧。”
诗韵就说:“梨嘛,梨花带雨,是不是?”
周若谷说:“想不到你成天嘻嘻哈哈,书也没少读。那你说得出出处吗?”
诗韵嘟着小嘴说,“哥哥也太小瞧人!梨花一枝带春雨嘛,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诗婷笑着接口,“诗韵虽然年纪小,看书倒是很多,不像我,读不了书,一看见就犯困。”
敖会云竖个大拇指夸奖道,“三小姐小小年纪就读了?长恨歌?,真正不容易!”
诗韵好不神气看着楚楚说:“楚楚姐姐,该你了!”
楚楚好笑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哪里就读过什么?长恨歌?……哎呦……好好好,我不说,我接,我接!”众人听楚楚话说一半哎呦一声,诗韵又红了脸瞪她,想来是诗韵在桌子底下或踢或踩了,不觉十分好笑。
楚楚等他们笑得差不多才不紧不慢地说:“雨润。”周若谷赞了句好,便看着诗婷。
诗婷想了想说,“前些日子去庙里时听住持说了什么‘普皆润泽’,便是润泽吧。”
周若谷暗暗想了想,咦了一声,对诗婷说,“好妹妹,你换个词吧!”
大家哄然笑了,都说“不能换,你快罚了酒吧!”
周若谷叹口气喝了酒,指着桌上一盘猪蹄说,“我取名前可要提个要求,我起名的菜,要那做菜的人把做法用料什么的说给大家听,这样起的名字才最贴切。”
敖会云点头道:“若谷说得有理,那小姐们且解说一下这道菜吧,会云也很想听听。”
诗婷说,“这菜也没什么,普通的红烧蹄而已,就是楚楚提议说用桂花糖换了原先的白砂糖,最后闷烧时又撒了一些干桂花,所以有一股清香,吃起来也不油腻。”
周若谷笑说:“那我原来想的名字倒想对了。你们看‘蟾宫折桂’怎么样?”
敖会云说:“好,借此好名预祝若谷你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如愿以偿。”说罢,举杯饮了。周若谷也饮尽了,便又开始新的接龙。
周若谷今日不知是何缘故,喝酒特别爽快,妹妹们每每罚酒他都替喝了,作了好名字,也敬上一杯,不一会儿面上便翻起桃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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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满桌的菜都起好了名字,梅兰竹菊和阿钦也早都吃完了,在边上伺候着。敖会云遣阿钦拿来纸笔,写了一会儿交给周若谷,周若谷一看不由得眉开眼笑。三姐妹见周若谷看得开心,纷纷离席凑上去看,原是一张“周府秋宴"的单子,记下了所有的菜名与做法,还加上了品尝后的赞语。
周府秋宴
蟾宫折桂:取猪手以红烧之法炮制,以桂花糖替换普通糖着色,后撒以桂花干、莲子苦心焖烧。菜上桌自有清香,猪手久治而酥糯无比,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糯而不粘。观色僧还俗,闻香佛下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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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碧玉:香芹取其嫩茎,配以新鲜莲子,与百合同炒。菜色青白如玉石玲珑,芹者如翡翠,莲子如玉珠,以官窑裂纹瓷盘盛上,见之如有璁珑之声在耳,口感亦清淡爽脆。碧玉小家女,清秀而无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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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动下渔舟:将冕鱼肉去骨与淀粉混揉,以姜汁料酒去腥,用舂子舂捣为泥状,捏成柳叶状,入水滚熟。另放莼菜与三丝、蛋花,最后勾芡为羹。味道鲜美,鱼丸嫩滑爽口,羹汤清爽开胃,莼菜如莲叶,鱼丸似渔舟。鱼羹好美味,小姐巧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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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燕还巢:取童子鸡一只,抹以香油酱料,填以香米、腊肉,裹以荷叶,复以香泥裹之,投入灶下,饭熟灶熄时,敲泥取出荷叶包即呈盘上桌。荷叶既开,清香四溢,肉质香酥鲜嫩,腹中香米亦香滑可口,皆因油脂浸润也!平常油盐平常米,别样制法别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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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记录了四样小菜,两样甜点。-
敖会云说:“我数以年来,凡到一处吃到些特色美味便记录下来,誊写整理,现在已集成一本厚册。如今我准备从中删拣出特别美味的制成别册,今天吃的这前四样菜便是定要录入别册的!”
三姐妹闻言激动不已,嘴上还谦虚道,“这些粗茶淡饭,哪比得上敖公子吃的许多山珍海味?”
周若谷插嘴道:“粗茶淡饭又怎样?花了心思去做就能不一样。可是有些事情,花尽了心思,却总是做得不对。唉,究竟错在哪?”
大家听前半句都还点头附和,后面却都听不懂了,看他醉眼迷离的,只道是说些胡话,夜也深了,便吩咐探梅扶着他回房去,大家也准备各自散了。
敖会云见周若谷已经醉瘫了,便脱下外衣披在周若谷身上,又见探梅身体单薄拉不动他,二话不说背起周若谷,驮他回了自己房间。诗婷见此便说,“有劳敖公子照顾哥哥。”三姐妹又与他谢了一番,也都各自回房间歇息了。
这一天如此劳顿,又喝了酒助眠,很快各房的灯都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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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回房以后漱洗完毕也早早上了床,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总回想起八年前父亲出事之前的事情,独自幽幽叹气。遥遥听见街上打三更了,楚楚勉强自己不要再想,赶快睡觉,可是幼年的记忆总是萦绕在脑海,楚楚不免有些烦躁,拉过被子蒙在头上。
正在楚楚跟自己过不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客房方向传来了“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掉下来的声音,楚楚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竖着耳朵仔细听。周府里一片寂静,只有蝉在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秋天来了,蝉也没什么精神了。等了好一会儿,再没有出现第二声,楚楚奇怪地躺回床上。
多亏了这一声响动打断了楚楚的思路,这下子重新躺好,楚楚只觉得非常困顿,一下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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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楚楚觉得自己在一间红檀木雕花门前,面前紧闭的房门里传出两个男人的声音。楚楚想动,想去开门,手却很重,任凭怎样也动不了。
“唉,不是我不想帮你,但是印这样的东西,是要坐牢的,不只是我,你也一样啊!”楚楚仔细听着,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原本我以为林兄与我一般,也是个热血青年,想当年,我们一起读书,你还写下‘连年梅雨蛀楼危,我愿翻天见日晴’这样的诗句,你都忘记了吗?”
“唉,说来容易做着难。”
“不,以前我们都是穷书生,满腹牢骚却无可奈何,而且当时还太年轻,还不懂这其中的原委,只是隔靴搔痒。现在,我得到了这样的好书,里面痛斥了如今的官员,有理有据,只可惜不能出版,只有手抄本在市面流动。但你就可以,你现已是扫叶斋的大当家,若是能印刷这本书,给更多的人看到那官场的腐败,不但点醒百姓,若是真能惩办了这里面的贪官,那绝对是功德一件啊!”
“你说的确有道理,可我还是需要考虑一下,这份家业如今都在我一人肩上,我不能有一步走错,毁了林家根基啊!”
“林兄,这本书只指贪官,未涉朝纲,并不会太有问题。实在真是怕出事,你只不盖你斋号,到日子我来取,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如今,你还要考虑,只怕夜长梦多啊!”
“这……”
“别考虑了,就这么办吧!”
“唉,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楚楚还想仔细听,可声音已经渐渐弱下去,不得动弹的楚楚再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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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楚楚感到被人拍醒,朦朦胧胧看到竟然是林氏夫妇,楚楚眼眶一热就要叫“爹,娘!”但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响,耳朵里充斥着小女孩的哭喊声,楚楚只觉得头痛欲裂。
林夫人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咬着下嘴唇,转身走了。林老爷抱起楚楚一路狂奔起来,楚楚伸出手,触摸到了父亲新长出的须根,很扎手。楚楚满意地笑了,感觉到父亲的臂弯无比的踏实和安心。过了一会儿,楚楚发现自己被抱到了周府的院子,进了周府的厢房,林老爷放下楚楚在厢房的床上,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楚楚想抓住父亲的手,而林老爷此时已经背过身去,默默地走了。楚楚想叫住他,但是喉咙里怎么也没有声音;楚楚想坐起身来去追他,但是怎么也动弹不了。楚楚眼睁睁地看着林老爷慢慢地走掉,身影慢慢透明,走出几步就消失在夜幕里了。
楚楚又听见了女孩的哭喊声,哭喊声越来越清晰。
楚楚仔细听了听,喊的竟然是:“难受啊!……我要大夫!……妈妈!姐姐!……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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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韵!哭喊声是诗韵的!楚楚立刻惊醒了。
楚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这次是真的醒了,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看天色才四更的样子,窗外已经点起了灯,诗韵的哭喊声和嘈杂的人声脚步声隐隐约约从诗韵的房间传来。
楚楚起身披了件外衣,连画竹也来不及叫,匆匆忙忙赶去诗韵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