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竹林,楚楚才看清是周若谷,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犹豫。不过,这情绪很快便消失在她眼底。楚楚背过身整了整衣衫和头发,语气里带着三分埋怨说道,“这才出去了几个月,就变得跟螃蟹一样。我手臂都快要断了。”
周若谷见她背过身去,神色愈加激动,一把扳过楚楚,劈头盖脸地问道:“楚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楚好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哪样做?哥哥,这问话也太不明不白了点吧?”
周若谷听到哥哥二字,面上一阵抽搐,放开楚楚甩了甩袖子说:“哼,我今天回来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周家二小姐了。这个事情,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爹爹应该一同告诉你了吧。”
“可是二娘逼你如此?”
“没有人逼我。”楚楚一脸认真,说完扯了扯周若谷的衣袖,撒娇道,“若谷哥哥,现在我是你的妹妹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当然不开心!”周若谷提起袖子,作势又要甩,却终于缓缓放下,叹了口气,“你以前说,男儿当先立业再成家,我便去考取功名。如今趁我不在家,你突然成了我妹妹?!楚楚,你究竟明不明白?”
“楚楚不明白。”楚楚撒开手,低着头不去看周若谷炽热的眼神。
“不,你明白!你分明什么都明白!你就是怕我提,可我偏要提!我对你并非兄妹之情,现在哪怕有兄妹之名也……”
楚楚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面前那个暴躁的少年,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哥哥,楚楚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沉默。
周若谷分明觉得自己的心碎裂了,呼吸也不顺畅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天边迷幻的紫色一点一点褪去,半个月亮一点一点地跳上屋顶的青瓦,周若谷抬头凝望着被天井割成四方的天空,而楚楚不知何时早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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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请来李裕和周家三位小姐,已经上灯了。探梅正说不见了少爷,便看见敖会云携着周若谷一起来了。大家客气一番,直说不用拘泥礼数,便按长幼次序围了一圈坐了。
李、敖二人以茶代酒敬了主人,周若谷忽说道:“前日里,爹爹带口信要我买桂花酒回来,我与敖兄说了之后,敖兄不知哪里弄来桂花酒、糯米酒、杨梅酒、葡萄酒各三坛。今天难得好兴致,不如拿来一些喝了它!”
李裕听了奇道:“我喝了半辈子酒,倒是没喝过葡萄酒!敖兄弟能弄到此酒,真是神通广大呀!”
“李大哥言重了,葡萄酒传自西域,中原除了宫里贡酒确实非常少见,不过,小弟有幸走南闯北的时候遇见一位西域商人,在路上丢了盘缠,上不了京,只好就地卖掉货物。我便是从他那里知道葡萄酒,一尝过以后觉得无比甘醇,忍不住买了许多,之后这位商人每每进中原都要给我带上几桶葡萄酒。”敖会云一边说一边陶醉起来,众人看他这样,更加想见识一下这异域的酒,纷纷叫他快取来尝尝。周若谷于是吩咐探梅去取酒,敖会云也命他的跟班书僮阿钦与探梅同去。
大家一边吃菜一边称赞三位周小姐的手艺,不一会儿葡萄酒就上来了,竟然是一个半人高的圆木桶。诗婷看着木桶赞叹道,“今天托了敖大哥的福,竟然看到如此新奇的一件事物。”敖会云狡黠地一笑,“大小姐不如品尝之后再谢在下不迟。”诗婷微微红了脸,也不接话,只看着阿钦和探梅摆弄木桶。诗韵却早就像只花蝴蝶一样扑上去摸着木桶不停地说着真厉害真新奇还有一些听不清的嘟囔。其他人都被她天真可爱的样子逗乐了,直望着她笑。
等到木桶打开,一股清甜的酒香弥漫了整个园子,李裕鼻翼耸动,忍不住击掌大赞道,“好酒香!”周若谷知道他酒蛊发作,忙示意探梅先给每人舀了一小杯。
李裕举杯闻了闻,又抿一小口咂咂嘴,这才仰头喝下,大声叹道:“果然好酒!”其他人见他这个模样都觉好笑,愈发好奇,连忙尝了尝。酒一入口只觉得满口的酒香,酸甜的味感丝毫不刺激,入喉极为顺滑,就连几位小姐也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诗婷遣了探梅去给老爷桌上送了一壶,其余的仆人们也都被遣回去吃自己那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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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喝完一杯,指着杯子里残余的酒说,“这酒味道真不错,也不烈,但都不是奇的。奇的是,这颜色竟然这样好看!”
大家低头看自己的杯子,淡淡的粉红色确实是女孩的最爱。敖会云说,“确实,喝这个酒也有些讲究,我听说宫里喝此酒时,都要盛在水晶做的杯子里,先看,再闻,最后才喝。”
说得诗韵的眼睛闪亮闪亮,“那得多好看呢!”楚楚看着诗韵清澈的眼睛,不由得看痴了,楚楚最喜欢诗韵的活泼率真。如果不是父母遭遇不幸,楚楚原本也该是一位娇小姐,正是如此,楚楚才总对诗韵照顾有加,希望她能替自己永远天真无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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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裕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打断了楚楚的思绪,只听李裕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连年灾害,又兵戎四起,他们竟还用什么水晶做成杯子只为看看酒的颜色?这样的酒,不喝也罢!”说完竟要起身离席。
大家听到李裕所言都愣住了,万没有想到李裕会如此气愤,敖会云连忙说:“李大哥忧天下之心让小弟佩服。不过,小弟也只是听说,并非亲见,当不得真。”
李裕冷言道:“空穴来风,必有根源。传说也有个原版,宫廷骄奢之风也早有传闻。”
周若谷原就知道李裕为人容不得一点沙子,如今见他认真起来,忙扯了扯他的手臂说,“李大哥,你说不喝,我们就撤下这酒好了。”
楚楚动了动眼珠子,笑着说:“哥哥,这你可错了,如今这酒买也买了,拆也拆了,再不喝也浪费了。况且,我们家里也没有什么水晶做的杯子。
如今一气之下倒掉这些酒,才真是浪费食物,要遭雷公劈的呢!李大哥说的情况料想也是对的,但也并非全部。像我们爹爹为官就清正廉明,我们姐妹几个也从来没有骄奢淫逸,今天也能有幸尝到这新鲜事物,证明这酒以后也不定会越来越多起来。”
敖会云盯着楚楚看了好一会儿,才接口道:“正是,如今天灾人祸都平息点了,西域与中原也渐渐恢复通商,待人民渐渐富足起来,不止这葡萄酒,还有好些西域特产都会流通进来。近年新的通商法案多是鼓励两边商品往来,正是要为百姓造福。”
李裕想了想,似是还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
周若谷连忙说道:“我多听爹爹说,皇上一直不满官家铺张浪费,想来必不会做出水晶杯来喝酒取乐的,这样说法不必当真。我们今天开开心心,别叫那些浊事打搅了我们的兴致。”
敖会云接口道:“那水晶杯原也是西域的贡品…”
诗韵忙说,“几位哥哥,快别再提什么水晶杯了,这满桌子菜你们倒是吃还不吃了?”
李裕叹了口气说,“在下打搅了大家的兴致,可一想到横行的螃蟹,我便什么胃口也没有。我也不继续叨扰各位,我这便回房去吧。”大家留了他一会儿,李裕却说什么也不肯扫大家的兴,各捡了几样菜,又夹了几块糕点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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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裕走后,周若谷还有点不放心,而诗韵诗婷姐妹双双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楚楚给大家重新满上酒,敖会云像没事一般继续吃菜,待每个菜各尝了一口以后,敖会云对三姐妹说:“这菜真是太美味了,只是不知道它们都可有来历?”
诗婷说:“哪里就有什么来历,不过就是随便做做家常的菜而已。”
敖会云问:“菜名也没有个?”
诗韵滚了滚眼珠说,“敖大哥怎么这样笨?菜名还不知道,你看,这道叫做百合莲子炒香芹,这道就是桂花糖藕,这个一看就是猪蹄,这还需要问么?”
楚楚忍不住拿手捏了诗韵的脸,“你这个妹妹,真是个妹妹!你敖大哥怎么会拿这么傻的问题问你!你可记不记得上年爹爹带我们去天香楼吃饭,你点的那道恭祝发财,那个才叫菜名,知道了吗?”
诗韵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样啊~瑶柱发菜羹起个好名,骗我点了。如今敖大哥是叫我们也起些好名骗别人去。”
楚楚笑眯了眼,直说正是如此。
敖会云喝了一口酒,说道:“倒不如我们行个酒令,输的人罚饮一杯并起个菜名,起的菜名大家不同意再罚饮一杯。可好?”
诗婷说,“好是好,可行个什么好呢?复杂的我们可不会。”
周若谷说:“也不必什么复杂的令,就接龙好了,起令的人说个词,也不限字数,后面的依次说,首字与起令的尾字相同,就只有一条,必须说得上词的出处。”
楚楚说,“这个玩得巧,可易可难。”于是大家都请敖会云起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