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照打听到的方向路线，很快找到了红卫兵接待总部，见两个专门接待红卫兵登记的窗前排着两长溜不整齐的队伍，外面等的许多人想尽快办理手续，里面办公的人根本忙不过来，许多年龄大点的学生都挤到前面企图插队抢办，把两个办公的窗口跟前拥成一窝蜂似的，聚了两大堆人。马云龙站在那里看见眼前的情况心里暗想：这还提倡学雷锋呢？看来世上不自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争强好胜的大贵见了，把背上的行李卷往地下一放说：“你们给我看住行李，我过去办手续！”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介绍信来，捋胳膊挽袖子地就上去了。大贵使出来吃奶的力气很快就挤在最前面把手续办了。依照手续的编号，他们上了一辆搭着帆布篷子的解放牌汽车，七拐八弯的只是觉得中途过了一座大桥，很快就把他们拉到了一个地方，临进大门马云龙瞟了眼门口挂着的牌子：龙城市万柏林中学。汽车开进院里，下车后司机告诉他们说接待室就在校门口的传达室内。云龙和大贵进去办手续，接待人员接过大贵递与他的介绍信，在表格上做了登记，一个老头领他们安排了睡觉的地方，然后又告诉他们说吃饭到对面的食堂去打，住的地方是在学生们原来的集体宿舍，靠墙支着一排子木板床，前面留一条刚能走人的通道，靠墙角按着一条小胳膊般粗的暖气管子，接口处“滋滋”地冒着白气。他们几个把自带的行李摆放在床铺上，又拿领下的洗脸盆轮流打水洗了脸和脚。学着大贵的样子，大家全都把洗了的袜子搭在暖气管子上，在路上折腾了好几天全都累了，躺在床上很快就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吃了早饭，几个人相跟上去到外面学校周围转了一圈，看到这个地方街上的风景和陶城火车站也差不了多少，并没有什么新鲜的感觉。常来太原走亲戚的小兔儿说：“这地方没意思，咱们还不如坐上汽车到市里玩耍呢？五一广场、迎泽公园，还有动物园，那些地方才有意思呢！”对小兔儿提出来的建议大家都表示赞成。当天上午几个人坐上十路公共汽车去了市内。在五一广场下了车，步行到儿童公园。他们在真桥、假山、亭台、楼阁之间玩耍了一阵，临近中午吃饭的时分，大贵、云龙、玉鼠三人相跟着，发现不见双平和小兔儿，只好走到公园的门口等他们。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他们才从里面出来了，两个人脸上全都带着笑容。大贵和云龙正想责怪他们，小兔儿却先开口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俩瞎胡转悠，正好走到公园里的餐厅门口，进去看了一下人家那里卖的饭菜又好又便宜，我们两人只花了四两粮票三毛钱，就美美地吃了一碗炒肉面，猪肉炒白菜干粉豆腐，大块的肉片香喷喷的真正吃美啦！”小兔儿说完还不由自主地啧了啧嘴。大贵、云龙他们，全是清早在万柏林中学食堂里就着老咸菜，吃了两个不大的玉米面窝头，喝了碗能照见星星的稀米汤，肚子里早就饥里咕咕叫了，听了小兔儿说的话，馋得直流口水。小兔儿接着说：“我们两个才刚吃过，也许这会儿去还能赶上。走吧！你们想吃我领你们去。”说着，就由小兔儿前头带路，几个人匆忙赶到公园的餐厅里，见大厅里面空荡荡地已没有吃饭的人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女服务员正忙着清理桌凳。
走近卖饭的窗口，一个五十多岁的圆脸厨师，见他们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便把端起来正要朝白铁桶里倒的半盆面放下，说：“你们几小鬼是想吃饭吧？来迟了！还剩下点饭菜，稍微有点凉了，你们要是不嫌就给你们吃去吧！也不收你们的钱了，你们吃不吃？”“吃吃吃！”一听说不要钱，他们几个抢着同时回答。圆脸厨师笑了笑，把剩下的两碗面浇上菜，倒在三大碗里给了他们，三个人狼吞虎咽地把饭吃完，大贵和云龙微笑着对圆脸厨师说了两声谢谢。下午他们出去在公园附近的街上溜达了一圈，傍晚又特意转回公园的餐厅里吃了一碗刀削面。回到万柏林中学临睡觉前，小兔儿提出来说，这地方不但离城远地方偏僻，而且吃的伙食也不好。几个人经过商量决定马上离开，找一个吃住都比较理想的地方。第二天清早吃过早饭，他们打点好各自的行装，到红卫兵接待总部重新登记，总部又把他们安排到离五一广场不远的北城区委办事处院内，就在机关食堂上吃饭，各方面都比万柏林中学好点。
搬到这里的第二天，马云龙首先提出来想去参观动物园，在家里他常听小兔儿说起他在动物园里看过的许多动物，动物园是他心中早就向往的地方。一听说去动物园，大家没有不乐意的，当天上午还是由小兔儿带路，坐上四路电车到了动物园。动物园门口的墙全被涂成红色，许多大人领着小孩子出出进进，其中有不少穿绿衣服的男女青年。他们每人花两角钱买了门票，说好中午一点多钟在动物园门口会面，进去没一会儿工夫，几个人就你东我西四下散了。马云龙独自一人爬在关着老虎的铁栅栏上寻思：大概这就是世上最厉害的动物，这个可怕的吃人动物就在眼前站着，却并不觉得它有什么可怕，他认为只有人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呢！这不，一个吃人的庞然大物，不也被人给圈起来了？看着老虎眯着猫似的眼睛，卧在笼里的无奈的样子，马云龙心里说：“没错，人才是最可怕的。”马云龙是个非常奇怪的人，常在心里暗想：自己是个天生怕人的人，然而，假如遇上他认为该杀的人，他又是敢亲手杀人的人。他还敢肯定，让他亲手杀那些该杀的人，他的手一点都不会发抖。随着年龄的增长，马云龙怕人的心理逐渐减退，却不能彻底根除。他一见到那些舞台上花脸唱戏的人就觉得恶心，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怪人。“云龙，过来看猴子吧！这猴子真是太有意思了。”圈猴子和关老虎的地方离得不远，小兔儿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维。马云龙去到圈猴子的地方，大贵、双平他们正在栅栏外面趴着，看一个老猴子给小猴子捉虱子。老猴子那种聚精会神的样子和人的表情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它把捉到的虱子一个个全要扔进嘴里吃掉。有的大人为了哄孩子高兴，把手中的花生糖扔进铁笼子里逗馋食的猴子玩。见猴子们上蹿下跳抢食的样子，小兔儿在地下找了张糖纸裹了块小石头扔进铁笼子里，一个老猴子爬过去捡起来剥开感觉上当受骗，气恨恨地把小石头扔出来，还抬头看了一眼外边的人，眼神里带出明显不满。猴子们既可爱又滑稽的表现逗得大家伙都笑了。回家的路上，马云龙一直在思考动物和人的关系，看来猴子也和人一样最怕上当受骗，人为了自己开心故意地骗它们，猴子真是太可怜了！猴子和猴子之间是否也存在欺骗？人与人之间的欺骗又有谁能说得清呢？猴子受了骗还知道对骗它的人表示不满，而有些受了骗的人却还蒙在鼓里瞎高兴呢！还有更多的人，明明知道自己是上当受骗了，却不敢对骗他们的人表示一点不满。这样想着，他觉得人和猴子一样，甚至还不如猴子呢！
北城区委临街的三层办公大楼，大门过道右侧原来门卫住过的房间，地下用一些破砖头支着几块旧铺板，搭成马云龙他们睡觉的临时床铺，二楼上住着的是几个年龄大点的外地青年，他们几个人上下楼梯神秘兮兮的样子，有点像小说《红岩》里搞地下工作的共产党员。马云龙好奇性强，趁着他们不在的时候，独自一人上楼去扒在他们住房的玻璃上看了看：对面是用小板凳支着的一排床板，靠窗户放着一张四条腿的办公桌子，上边摆着一台油印机，还有几样简单的办公用品和一些五颜六色的领纸，室内无人大白天遮着窗帘，显示出一种非常神秘的气氛。前天下了一场大雪，外面成了一片银色世界，小兔儿被他姑姑打电话叫走了，屋里剩下云龙、双平、玉鼠、大贵，四个人坐成一圈玩扑克。“不行！把你的牌拿回去！该我出了，你为啥抢着出？”“不行！出了就算出了，谁让你迟手慢足来？”“不行就是不行！”“不行由你吧！”为出错一张扑克牌，玉鼠和大贵争得面红耳赤。这时，小兔儿从外面回来了，进门二话不说，先向大家报告新闻：“唉！刚才可真让我开眼界了，就在咱们住的门口，一个穿着军装的女青年，肩上斜夸着两支盒子枪，骑着自行车猛一下滑倒，摔了个四脚朝天！”马云龙打断他的话说：“下这么大的雪，滑倒人是经常的事情，那有什么稀奇的！”小兔儿说：“你们是没见人家那女的是什么货呢！论身材、脸面都是一流的，尤其是她身上还挂着两支盒子枪。”大家听了就都笑话小兔儿：小小年纪就生花心了。小兔儿感觉不好意思了，紧赶扭转话题说：“还有一个好消息，过两天要在五一广场召开批斗大会呢！这一次揪斗的是省长、省委书记一级的大人物。”云龙问：“你听谁说的？”小兔儿说：“听我姑夫造反派里的内部人传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