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到山洞时,漫天暴雨就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对这个小岛大肆浇灌。黄昏时分,风暴中心终于到来了。透过洞口,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就在距此不过几海里的地方,一个巨大的水柱宛如垂天之龙,将海水吸起千丈,然后喷射出来。大气也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湍流旋转,海浪穿空而来,发出骇人的咆哮。
但这一切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小岛外的礁石在一个小时前还是一条分割阴阳的鸿沟,现在却变成了一道防波堤。任凭海水如何凶猛,也只能在外面滥施淫威了,总不能像白娘子一样来个水漫金山吧?
在草草吃了些食物后,众人纷纷昏睡了过去。卢筝半躺半靠在洞口,头脑中一阵风声,一阵雨声,一阵鼾声,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感到有一只小手在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卢筝猛然惊醒了过来,看到了容妤满脸散乱的发丝、一双被雨水泡得微肿的眼睛和一张冻得几乎没有了血色的嘴唇。
“水!我们得乘着下雨,赶紧存一点儿水!”
卢筝心中一凛,顿时睡意全无。他赶紧跳了起来,摇醒了胡自雄。两人一边找工具,一边夸容妤心细,救了大伙儿一命。原来,在台风之后,天气一定会变得晴朗异常,一两个月之内滴水不降也是常事。如果没有存水,万一岛上又找不到泉眼,那大家只能活活渴死。
卢筝和胡自雄在石洞附近选择了三个不同的地点,开掘了蓄水池,眼看着雨水汩汩流入,这才放下了心。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天亮了之后,风力依旧强劲,雨水依然滂沱,但显然已经没有了昨天的威势。看来,台风已经走远了,也许下过不了明天,天气就会放晴。为防万一,卢筝依然要求伙伴们待在洞中,尽量不要外出。闲来无事,众人就把手头的物品归拢清点了一遍。现在,不管究竟身在何处,必须做好在这个小岛上长期生存下去的准备。
当然,大家现在也终于有了充裕的时间可以讨论一下昨天——不,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那些蹊跷事了。
“他不是逃跑,而是想害死我们!——至少要害死你!”胡自雄一句话就为卫宗渊定了个故意杀人的罪名。卢筝不相信,说我知道你们两人素来有嫌隙,现在没有充分证据,就不能凭空就给人家扣帽子。
“要证据?那可就一抓一大把了!”胡自雄笑了,似乎在笑卢筝的糊涂——故意装糊涂,“第一次,你跳海救了‘黑旋风’,刚上了卫宗渊驾驶的救生艇,货轮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盯在你们一人一狗身上的时候,我无意间一瞥,看到卫宗渊一边加速启动救生艇,另一只手却偷偷按下了开关。否则的话,你也不会变成空中飞人,掉到青鲨堆里去了!”
见卢筝似信不信,胡自雄说第二次就是钢钎事件,最好让老蔡来说吧,因为他不但是目击者,还是当事人。
“没错,那条钢钎是胡子交给我的。你已经双脚落地了,我正探头向下望的时候,突然手臂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当下一阵酸麻,再也握不住,它就笔直地落了下去,直插你的脑袋。幸好最后准头偏了一点,否则非出人命不可。事后我越想越蹊跷,因为当时上面只有三个人,容妤在我对面,身边只有卫宗渊,而且碰到的部位正好是肘关节的穴位,你说,哪有这么巧的?”
“如果这两件勉强都算意外的话,那么,前天晚上的事情就真见鬼了。”胡自雄接着说了下去,“当时,你和容妤正在船头上卿卿我我,连时间都忘了,我正好睡个痛快。可是,通讯舱的灯光半夜里突然亮了,正照在我的铺位上,让人无法入眠,只好爬了起来。我原以为容妤在里面,还有些奇怪,这么晚了她待在里面干什么?但是,我居然又在船头看到了她。可是,等我们三个掉头回到通讯舱时,灯光又熄灭了。你们说,该怎样解释呢?”
显然,唯一的可能就是卫宗渊半夜偷偷潜入了通讯舱房,破坏了内部系统。尽管容妤对卫宗渊有回护之心,但对此却无话可说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艇上所有舱位的钥匙卫宗渊都存有备份。而平常除了自己,别人是不能随便进出通讯舱的。
这时,蔡东风突然插了一句话:“其实,胡子说的都是小事,眼前摆着一个再显眼不过的证据,那就是‘雪浪’号。”
没错,“雪浪”号就是卫宗渊全部阴谋的核心。早在探险队组建之初,他就说自己有一艘上好的游艇,还主动承担了艇上的装配工作,最终弄出个非驴非马的四不像来。卢筝甚至开始怀疑,那天半夜卫宗渊找上门来,说自己因铁门汉简而遭到起诉的消息是否属实?
那么,卫宗渊究竟要干什么?他三番五次加害众人——尤其是自己的目的何在呢?
“你仔细想一想,会不会是有仇人要报复你?”容妤提醒他。卢筝听了直摇头,父亲是个与权财无缘的清高诗人,自己曾是个游荡在社会边缘的浪子,现在又成了底层的打工一族,怎么会挡了别人的路呢?即使有人真的嫉恨自己,也绝不可能指使豪门卫家的二公子来当杀手呀!
“也许,卫宗渊的目的是天王鼎?”卢筝突然又想起了潘书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虽然他对这个学界蠹虫鄙视有加,但也许人家真的说对了,探险队中确实有一个内鬼。卫宗渊丢下众人,唯一的目的只能是独自潜回圣子岛,然后想办法把天王鼎运回去。
没想到的是,这个观点却遭到了蔡东风的反驳,说我师兄的话你们也信呀?他当年揪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好人!何况,卫家的人一向名声很好,解放后还曾经给国家捐献过不少文物,其中就包括了几件名贵的青铜器。自己的东西白送了出去,倒巴巴地跑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当贼,似乎与理不合。
讨论就这样无果而终。两天之后,雨停了,天色开始放晴,大家决定巡查一下全岛,顺便看能不能寻找一条归路。四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两组,卢筝和容妤带着“黑旋风”一路,胡自雄和蔡东风一路,大家约定不进入内陆,只沿着海岸线前进,最后在岛的另一端会合。
一路走来,卢筝发现这是一个极其荒凉的小岛,而且是名副其实的“寸草不生”,巨大的岩石完全被海藻覆盖,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暗绿色。到处都是搁浅的海星和贝类,水洼里还有蹦跳的鱼虾。在一个拐角处,卢筝眼睁睁地看着一队巴掌大的海蟹从自己的脚背上悠然爬过。
总而言之,岛上的一切都保持着原始的状态,别说人迹了,连鸟兽的足迹、粪便,甚至虫子的鸣叫声都没有。这可真让人费解,因为这一带是太平洋上着名的候鸟越冬地,本该是一番沙鸥翔集,百鸟争鸣的景象。
过度的寂静会影响人的情绪,卢容二人一路沉默,连跟在后面的“黑旋风”也不叫一声。
在途中,卢筝不时抬起头来,张望远处的孤峰。现在,天空虽然转晴,但一大块旗帜般的白云笼罩在峰顶上,看不清它的全貌。小岛并不大,尽管路途崎岖,山石滑溜,正午时分,卢筝和容妤还是走到了最北端的海角。但他们一直等到下午两点,仍然没有见到胡自雄和蔡东风的影子。于是,两人又迎着来路继续前进。
西海岸的情况和东海岸完全不同,海岸线要绵长多了,而且地势比较平缓,还不时能够看到沙滩。于是,两人的行进速度加快了很多。四点半左右,卢容二人已经来到了岛的最西端,天色也开始暗淡了下来,但依然没有碰到自己的同伴。卢筝开始担心了,究竟发生了什么?遭遇了凶猛的海兽?被崩落的岩石砸中?意外失足掉入了石洞?卢筝越想心越慌,就在这时,“黑旋风”突然嗅到了什么,开始吠叫起来,还挣脱了锁链,向前冲去。
卢容二人紧跟着它,翻越了一片高地,只见下面是一片开阔的沙滩。“黑旋风”叫得更欢了,卢筝向下望去,又惊又喜地发现沙滩上竟然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他一边叫喊一边奔下去,果然,正是胡自雄和蔡东风。
可万万想不到的是,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没错,他就是卫宗渊!现在,胡自雄的双手按在他的胸部,像拉风箱一样有节奏地一起一压。过了片刻,容妤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他还有救吗?”
她的声调颇不自然,哪怕卫宗渊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毕竟,他曾经点燃起了自己的春心,给自己带来了那么多浪漫美好的绮梦。
胡自雄没有回答,但脸上的神色说明了一切。看到海滩上搁浅的烂如败絮的救生艇残骸,想起小岛外围尖如利齿的水下礁石,卢筝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卫宗渊终于恢复了呼吸,大家将他抬到了一处较为干燥的沙地上。容妤用毛巾蘸酒精不断擦拭他的手心脚掌,终于让他苏醒了过来。在风暴中颠簸了太久,他的神志依旧恍惚,嘴里翻来覆去地不知在喃喃什么,容妤俯耳去听,不禁呆住了。“‘翡翠岛’,他说的是‘翡翠岛’三个字!”
卢筝立即分开众人,扑上前去,紧盯着卫宗渊的眼睛。
“翡翠岛?你找到翡翠岛了吗?”
卫宗渊眼睛半张着,神情古怪地看着卢筝,似乎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翡——翠——岛——,你们现在——不就在——翡翠岛——上吗?”
卢筝心头大震,他心念电转,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向着远处的尖峰望去。这时,最后一抹余晖从云隙中透出,照亮了岛中央的那座山峰,映出一片半明半暗的碧绿。一转眼,它又被云层遮住了。大地陷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