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苌氏宗族在郊郢扎根定居,一晃就是三年。就在第三个年头冬春之交,郊郢忽然大雪漫天,雪幕蔽日。这是三年来苌弘所见的第一场大雪,那雪纷纷扬扬,足足下了三天,整个郊郢处处玉树琼枝、银装素裹。几天来,苌弘一直沉浸在白雪世界之中。但见时而风起,那雪就轻飘飘漫天飞舞,貌似天女撒玉叶,目睹此景,苌弘深感其美得高雅,美得浪漫,美得醉人,神思便自由徜徉在雪的世界里,陡升“人间天堂”之情愫。苌弘徜徉石城湖畔,远看到处是玉宇琼阁,而近看,湖面上却是烟雾缥缈。此情此景,更是如临仙境,神游天外。雪后湖天相融,空廓澄净,万籁俱寂,苌弘久久于冰天雪地,陶醉于大自然和人文胜境,凝而忘归。渐渐的,一首美妙如幻且流传千古的名曲在苌弘胸中酝酿而成,他把这曲子命名为《白雪》。曲成,苌弘便没日没夜地演习,两月后,此曲已是炉火纯青,动听非凡。石城湖畔,正是春暖花开,万象更新,苌弘又是灵感所动,酝酿出《阳春》一曲,此曲与《白雪》竞相媲美,动听异常。数月来,苌弘把这两首曲子演绎得如天上仙乐,举世无双。不仅是苌庄老幼喜听,就是附近百姓,每到夜静之际,也相邀来湖边倾听苌弘抚琴。
话说这年五月初五日,是石城湖畔的一支古越人举行图腾祭祖的节日,知道苌弘的乐曲十分了得,即请苌弘给他们举行专场音乐。演奏会上,苌弘不仅弹了许多他所创作的美妙歌曲,还着意演奏了《白雪》《阳春》,赢得听者无限欢欣。古越人本就是一个爱好音律和舞蹈的民族,人们更是随歌起舞,纷纷唱跳起来。然而,《白雪》与《阳春》过于高雅,一般越民唱不好,就纷纷要求苌弘为普通越民谱曲教唱,苌弘信手拈来,一曲《下里巴人》一挥而就,越民果然唱得活蹦乱跳,高兴异常。后来,《下里巴人》便在郊郢家喻户晓,广泛流传开来。再后来,郊郢成为楚国六名君王的都城,皇宫举行各种各样祭祀活动,乐师均要演奏《阳春》《白雪》,久而久之,两曲竟然合为一曲,所以后人便叫这曲子为《阳春白雪》了。清朝有人说,《阳春白雪》是周朝晋人师旷的作品,又有人说是师涓的作品,其实那都是毫无根据的。师旷自幼就是瞎子(又说他是不愿看到世界的龌龊,自己挖了眼珠),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对下雪毫无概念,他对春天万象复苏的美好景色更是无从谈起,他怎么能做出《阳春白雪》这样融写实与创意于一体的绝世佳音。正因为该作品不可能是师旷所作,所以又有人说是齐国的刘涓子所作。然而经笔者查实,历史上却无刘涓子这个人的任何事迹记载,笔者怀疑当初是不是有过刘涓子其人,如果连这个人都没有,他又哪里创作什么歌曲呢。再说,如果他能创作出《阳春白雪》这样千古不朽的名曲,岂能连一点儿事迹都没有呢?其实,《阳春白雪》的真正作者只能是苌弘,师旷只是会演奏这首曲子,而给他提供曲谱的人,也就是苌弘。换句话说,春秋时期,与苌弘同时代的音乐人,最有名的也只有苌弘,苌弘懂乐理,懂韵律,而师旷,还有师襄,只能是演奏家。所以,孔子才学琴于师襄,学乐于苌弘。
再说,郢都是春秋楚国的都城,位于现今湖北省荆州北面,离城八公里的纪南城。而郊郢则是楚国的别邑,也就是楚国的陪都,在今湖北省钟祥市郢中镇,那里孕育了光辉灿烂的楚文化,造就了楚辞文学家宋玉、楚歌舞艺术家莫愁女等一批在历史上产生深远影响的人物。苌弘也就是在那里盛名远扬。苌氏宗族流落在郊郢,苌弘作为当时最负盛名的大音乐家,孔子的老师,他的歌曲在当地广为流传应该是理所当然。苌弘从前生活在蜀国,见过下雪,但蜀国盆地下雪很小,不足以激发苌弘的灵感,到了郊郢,三年后遇上大雪,灵感所至,创作出千古名曲,那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正是出于以上的理由,千古混沌之谜,就应该得以澄清了。因此,笔者有充分的理由说,苌弘才是《阳春白雪》的真正作者。
好了,这些个后话,留待以后再说,还是书归正传。却说有一天,秋高气爽,朗朗乾坤,苌弘正在石城湖畔倾心抚琴,如醉如痴。忽见一名少年小伙,沿湖畔匆匆而来,到得苌弘跟前,也不说话,居然就一头跪在苌弘跟前,连喊师父。苌弘先是微微一惊,待要立起,见是一名少年,虽然衣衫不整,面容疲惫,但却英气豪发,不似一般土人。仔细看看,好像似曾相识,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苌弘要将少年扶起,问其何以如此。少年不肯起立,口说“师父你要答应收弟子为徒,弟子方肯起来”。苌弘说,收徒岂是儿戏,你还是站起来,把话说明白了,才好决定是否收你为徒呀,否则,胡乱从事,假使错认了师徒,岂不笑话。少年无可奈何,只好勉为站起。苌弘观少年面相,大为惊讶,说,你乃天象之人,绝非普通贫民之辈,怎么会落到此种地步。少年听苌弘一言,顿时泪如泉涌,痛哭流涕,道:“先生果然神人,所道极是。不瞒先生说,我就是当今天子姬泄心之太子姬晋。可惜现在我已不是太子,不是太子了……”少年话未说完,又是痛哭。苌弘既感惊讶,又深感蹊跷,觉得野外不是说话的地方,连忙收拾琴器,叫少年跟他一道回到庄园。苌府上下,见苌弘领回一个陌生少年,颇感好奇,都来问此人是谁,苌弘叫不要多问,只把少年领到自己客房,安排侍女照顾少年沐浴,换上干净衣服。少年焕然一新,重新与苌弘见过礼,又谢过了矜贵,然后,苌弘才把少年领去书房,要少年把他的来龙去脉道个明白。少年心情甫定,这才细细道来。
少年说,他叫姬晋,是当今天子姬泄心(即周灵王)的长子。姬晋从小喜欢弹琴,还会作曲,因为作了一首《凤凰鸣》受到父王喜爱,立为太子。前年,刘康公(名季子,为东周诸侯国刘国开国君主,他为周顷王的儿子,周匡王、周定王的弟弟,周定王八年(公元前592年),封刘邑,故改姬姓为刘姓,史称刘康公。说起来刘康公还是姬晋的叔公。刘康公很喜欢这个聪明的侄孙。刘康公代表周天子出使楚国,随同康公一道的有康公的儿子刘夏(即刘定公)。周天子为让姬晋多长见识,就叫姬晋与刘夏一道,跟随康公出国访问。路经楚国陪都郊郢,司马子陵热情接待,除了盛宴款待,还举行了盛大的歌舞晚会。晚会上,楚国的《下里巴人》歌舞气势十分磅礴,场面令人十分震撼;而优美高雅的《阳春白雪》,又是那样的悠扬隽永,令人身心陶醉。
少年说,当时小子就为这台晚会神魂颠倒,不能自禁。欣然上台献丑,以玉箫独奏了拙作《凤凰鸣》。还得到了先生的赞许,同时,提出一点建议,认为《凤凰鸣》少了欢快,多了悲鸣。小子作词曲,实是有其原因。当今战乱不休,王族不尊,父王尚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小子作此《凤凰鸣》,意在提示父王,凤凰虽是鸟儿之王,奉为至上,但要看到潜在危机,凤凰脱毛不如鸡,要警醒。父王以孩儿曲子优美而夸赞,一高兴便册封孩儿为太子,却没听出孩儿曲中弦外之音。前年在郊郢演奏此曲,先生听出此曲另有隐情,确实是难得知音。后来小子探问,知道先生音乐造诣十分了得,无论是《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均被先生演绎得出神如画,勾魂摄魄,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没齿难忘。当时本想拜访先生,深究音律,怎奈不能久留,只好遗憾而别。先生可能未曾记得小子模样,小子可是记得先生。今日千里寻来,访得先生住地,特来拜师,还请先生务必收留小子。
苌弘细细回忆,依稀记起这少年的模样仿佛就是前年见过的太子。只是因为当时太子年龄尚小,少年的身体,发育迅速,两年时间,太子几乎已是小伙。加之当初为安全起见,太子不得与他人离得太近,故而其在戏台演奏时,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接近,苌弘当时离其较远,只闻其玉箫,面容就不甚看得真切。如今想起来,虽然似曾相识,到底还是拿不太准。再说了,太子生活在宫廷,况又是在几百里之外的天子周城,怎会这般模样前来拜我苌弘为师,好好的太子不当,岂不有违常理。苌弘想,此事不可轻信,待我试试他再说。
于是苌弘说:“恕我直言,太子应该是很有音乐根底的……”苌弘话未道明,太子却打断说:“先生切莫叫小子太子了,小子已不是太子。小子姓姬名晋,字子乔,先生就叫小子姬晋或是子乔吧!”苌弘说:“好吧,姑且就叫子乔吧。那么子乔,我且问你,前年你所演奏的《凤凰鸣》,既然当初我给提了意见,如今可有改进,如有改进,可否道来?”姬晋说:“很惭愧,当年听了先生教诲,本要改进,然而因为突然变故,弟子心中悲愤,非但没有改进,相反,较之当初,更是少了欢快,加深了悲鸣。先生若是要听,弟子不妨演奏演奏。”苌弘正要试验姬晋是否为当初的太子,故而说,好,现在就演奏。于是,苌弘拿出最好的玉箫来,叫姬晋演奏。姬晋略略正正音,然后就吹奏起当年的《凤凰鸣》来,苌弘细细品味,觉得此曲无论是在音准、音域乃至一个小小的音符,都与当初太子吹奏的《凤凰鸣》丝毫无差。假如不是当年的太子,而是另有他人模仿太子吹奏,无论如何是达不到毫无二至的效果的。可见眼前少年乃是当年的太子无疑了。等姬晋吹奏已毕,苌弘说:“子乔所奏,果然与前年所奏不差分毫,看来子乔对于此曲确实是用了心思,非常好,非常好呀!”姬晋说,先生只是说好,到底接受不接受弟子拜你为师呀!弟子可是千里迢迢,费尽艰辛来到这里,先生可不能冷了弟子一颗滚烫的心呀!
苌弘说,子乔不必过分心急,不要太心急,先生也正有许多苦楚,不知怎样向太子,哦,向子乔说明,还容苌弘慢慢道来。
其实苌弘所说的苦楚,是他感到问题非常严重。细细想来,普天之下,就一个周天子,天子所立太子,将来便又是天子。如今却千里迢迢悄然来拜我苌弘为师,苌弘怎么敢收留他?收留他,这事一旦传出去,楚国立马就会来找苌弘要人,肯定会把太子送回周天子手里,周天子问罪下来,说苌弘引诱太子不走正道,放弃太子不当,而太子是来拜我苌弘学乐,苌弘必是误人正途,问罪该斩,说不定又是灭族之罪。但是如果不收太子为徒,太子千里迢迢、历尽艰辛,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旦冷却太子的热心,说不定太子就会丧失生存的信心,走上极端。那样的话,苌弘也是罪人,仍然难脱干系。这样想来,苌弘确实感到两难,满心苦楚,不知如何向太子说出。
然而事已至此,总得有个结局,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安顿太子。要安顿太子,就要搞清太子的来龙去脉,以便对症处之。于是苌弘说,子乔,我们先不谈收徒与否,有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如若有假话,我是绝对不敢乱收你为徒的,你必须给我说真话。我且问你,你放着好好的太子为什么不当,你是怎么千里迢迢来到郊郢的,你把事情说得明白了,我才能决定怎么样处置。
姬晋说,先生不问,子乔也会向先生仔细道明。既然这样,子乔就向先生细细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