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虽然放假了,可国民党肆意杀人的事还没解决,所以学潮仍然平熄不了,这时的京城几乎到处都燃起了愤怒的火,其中属西便门燃烧得最旺。
这一天,三哥兴冲冲地从外边跑回家,说学校出事了。我们一家听了忙去西便门看热闹。到小学一看,只见学校的前边都站满了人,学校里边更是人挨人,人挤人,挤得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愤怒的人们齐喊着要校长出来讲理。闹了一天,最后副校长出来应付了下差事,正校长自始至终就没露过面,这一来愤怒的火焰更高了。人们要校方回答:为什么学校与军方共同迫害教师和学生。最后校方答应要学生代表过去谈判,哪知道学生代表过去之后就再没出来,学生们一气之下烧了建在学校里的炮楼,国军和特务带走了闹事的学生,这一天的事才算出来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三哥又兴冲冲地从外边闯了进来。“一出去就是一天,连饭也不吃,你干嘛去了?你让我们担着心呢,你知道我们急成什么样了吗?我们就怕你出去惹事。”姐姐说。“我没事,我一天都在学校里。我吃了,也喝了,什么事都没有。”接着他神秘地说:“今个我整整写了一天标语,这只手就像不是我的,累得都木了。我跟您说吧,我们准备搞一次大的行动。我们还做了一杆大旗,上边写了蒋介石十大罪状呢。”
“啊!这是闹事,这是要掉脑袋的。”母亲说。
“没事,我们的何老师被杀之后,他的儿子就成了我们的总头儿,他是我们的班长,叫何涛,他天不怕地不怕。您放心,我跟着他什么事都没有。”三哥说。
“你懂什么。就因为他爸爸被杀了,他才把命豁出去,他要报仇,知道吗?你一样吗?咱家的那么多的事,就是因为他们想逼咱们承认是共产党。到现在你姐姐的伤还没好,难道你全忘了。如今你跟着他,咱们还得卷进去,这就等于咱们默认自己是共产党,这茬他们找还找不着呢,你倒主动往上贴。要那样咱们一家人还得死,你姐姐的罪就白受了,懂吗?我告诉你,你趁早给我撤出来。明天说,你病了,不能去了。”母亲说。
第十五章西便门的怒火“妈说得对。你就别去学校了。不过,你也甭怕,你该玩还玩,你跟谁玩我们都不限制,只要你不去学校,不跟别人说这些事就行。不过,你玩的时候注意点外面的事,该回来说的及时跟我们说,也让我们有一些防备。懂吗?”姐姐说。“我懂。”三哥说。
“懂就好。吃饭吧,窝头都凉了,我去热热。”
“甭热了,就凉着吃吧。”吃完了晚饭,三哥又出去了。两个星期后的一天,三哥又气呼呼地跑回来说:“妈,我告诉您一条消息。前几天我说过,从善果寺到核桃园一带驻了国民党的大兵,这话您还记得吗?那天我跟我的同学还在他们的帐篷里玩了半天呢。上星期我们又去了一趟,我一看,那些帐篷全用铁丝网拦起来了,那些兵也换了,他们连大门都不让我们进,谁要进就给谁打出来。有的时候他们也让进,可一样,进去就别想出来。我们去找人他们就说没看见。所以有的人气得直哭,有些孩子气得就用绷弓子往帐篷里打。那些兵有的脑袋被打出了包,有的眼睛被打瞎了。所以他们就抓人,抓进去就往大帐里送。您想想,帐篷就那么大,他们抓了那么多人一个都没出来过,外边也听不见这些人喊,您说这些人都去哪了?所以我们猜,他们在帐篷下边挖了地道,准是他们把人从地道里送出去杀了。今天早晨我们又去了那儿,一看,有些人正往里边闯呢,说是要找参谋长辩理,问他们凭什么随便杀人。我看到,这些人刚进去就让人家抓了。要这样看,那几座大帐篷里确实住着国民党的大官。真要这样,我说的那件事就不远了。”
“哦!来头还不小呢,这么说国民党真要对学生下手了。这样,你跟你姑妈说一声,让他们做做准备,这两天要少出门,不该说的千万别说。”三哥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两天后的早晨,成群结队游行的人高呼着口号,举着旗帜向营房(槐柏树街)走来,营房的百姓也出了家门,都奔向营房中间的广场。一时间广场上人头攒动,讲演声、口号声和人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将营房中间的广场变成了一个沸腾的海洋。一阵哨声之后,广场的中间排起了整齐的队伍,最前排的中间站着一员十几岁的小将。他走出队伍,对着众百姓说:“乡亲们,各位大爷大妈们,你们辛苦了。大家都知道国民党抓了我们的同学,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我爸爸是西便门小学的老师,我们学校开会的那天,他当场被国民党处死了,原因是他们说我爸爸是共党分子。这话相当奇怪,我爸爸就是个教师,他一辈子老老实实,就知道教书,别的什么都不参加,您说他什么时候参加的共产党。可他们不由我爸爸解释,当场就毙了。这还不够,他们还要斩草除根。如果不是同学们保护着,我也被处死了。这事之后我们学校又出了几次事,每次都有人被抓,直到现在这些被抓的同学一个都没回来。这些我就不说了,半月之前我接到国民党的一个通知,说他们可以放人。不过,放人得讲条件,让我跟他们谈判,地点就设在这儿。您想想,他们能抓人就能放人,还用谈判嘛,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说白了,上次在学校里他们没抓住我,他们就想借谈判的机会除掉我,还想把我们的人一网打尽,这点我早就明白。我今天把众位请来,目的就是让大家给做个见证,让大家知道国民党是怎么残害我们的。一会儿国民党也要来人,我们要在这个会场上进行辩论,我还要质问他们,为什么凭白无故杀人?我们的人是活着还是死了?活着我要见人,死了我要见尸。我看看他们到底把人扔哪儿了。就为这事我们提前做好了准备,您看,这个方阵是由各个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组成的,这些人有一半是他们要抓的,因为他们是闹得抓,不闹也得抓,所以我们都豁出去了,干脆大闹一场。”
三哥趴在母亲的耳边说:“您瞧,说话的人就是何涛,他是我们的班长,今天他是总头儿。您看,他神气吧?您别看他人小,他四书五经都能倒着背。这还不算,他还能指挥打仗。这个阵势就是他排的。您看,第一排和第二排是弹弓队,第三排是火铳队,那里边有几条步枪,都是从大兵手里抢的。”母亲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可惜,多好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一队身穿黄色军服的国民党军队从东边步入会场,他们和游行队伍相向站立。一个小头目站出来说:“谁是何涛,给我站出来。你全都看见了,我是专门为你来的,你还用我下去抓吗?你要是识相的,就早点出来受死。”
“啊,不是说要谈判嘛,怎么改抓人了?”
“不对呀,看来要出事。”
“国民党也太不是东西了,抓人你就说抓人,你弄这玩意干什么。再说了,人家还是孩子,你把他爸爸杀了就得了,你总得给人家留一条根呐。”百姓们不解地说。
“何涛,你听见没有?你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好小子,我问了半天你就是不应声。那好,弟兄们,给我抓。”特务们也喊:“当间那小子就是何涛,他是头,把他抓了他们就不闹了。”小头目带着十几个兵提着枪就往队里闯,队伍前边的人用身体拦着。一时间双方发生了激战,场里场外一片吵闹声。就在这时,参谋长气冲冲地走到台上问:“这是怎么回事?会还没开,怎么就闹起来了?”
“报告参谋长,是王排长带着人去抓何涛,他们不让抓,这样就发生了争执。”
“啊,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抓人了,我让你们抓人吗?”
“没有。”
“那到底是谁下的命令,说。今天不给你们个样瞧瞧,我这参谋长就白当了。”
“报告,是王排长自己下去的,跟我们无关。”
“那好,你把他的人都带过来。”
一会儿王排长上来了,他往台子中央一站。参谋长问:“我问你,谁让你抓人的?”
“您忘了,您刚才跟我说,让我把何涛抓来,抓了他这些人就成了无头的苍蝇,您想抓谁就抓谁。”
“放你妈的屁。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话,你是故意违反军规。来人,把他带下去。”
“您让我抓人的,能怪我嘛。”
“不怪你怪谁。少说废话,带走。”
“我为你办事,你倒坑我,我死了也不甘心。我到了阴曹也非治你不可,你等着瞧。”
枪声过后参谋长才说:“实在对不起,刚才我的人违反军规,冒犯了各位,请大家多多原谅。这个人已被我处决,大家就不必担心了。过去我太纵容他们了。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哪能什么事都由着你。这事我也有责任,今天回去我得好好检查。好了,这事过去就算了。现在开会吧。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张,是这支部队的头儿。前些天我给何涛同学送了一封信,让他跟我谈判放人的事。我当时想来的人有何涛同学,再加上几个谈判代表就行了。出乎意料的是来了这么多人,连咱们各位乡亲都来了,这哪是谈判,简直是开大会。算了,不管是什么吧,能达到目的就是好会。说真的,我的监狱里圈的人太多了,我恨不得一个下午将他们都放了,把房子腾出来,老这样占着地方,以后再出事就没地方装犯人了,大家说是不是啊。得了,这是一段小插曲,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言归正传,谈判可以开始了。哪位是何涛同学,请你上来一下。”一个军官走到中间说:“中间的那位小将就是何涛。”
“哦,原来何涛同学就在跟前,我说怎么这样眼熟呢。何公子,请上来就坐,现在就差你们几位了,你们就坐之后咱们的谈判就开始了。”
“我倒是想上去,可你的人不让我上。”何涛说。
“谁敢这样大胆,甭管他,有我呢。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饶不了他,上来吧。”
“我哪敢上去,我是老百姓,我哪敢跟参谋长坐在一起。”
“你十几发了?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咱们是一个时代的人,没那么多讲究,快上来吧。”
“收起你那套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台下已经埋了炸药,我不上去没事,一上去准得坐土飞机,这我可受不了。”
“你多心了,咱们谈判就说谈判,我要是在台下埋炸药,那我自己的命不要了?”参谋长说。
“这你骗不了我。我跟你们一样也懂的侦察,我的人前天亲眼看见你们的汽车在这卸车,卸的一箱箱全是炸药。这些炸药卸下来就没了。所以我断定你要借谈判的机会害我。”
“这……这不可能,我杀你还不容易,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劲嘛?所以,你的话完全是虚构的。”
“你说我虚构也行,咱们俩打赌,我要是输了就自己抹脖子,你输了就自己给自己一枪。这样公平吧。”
“自己杀自己,也太残忍了。算了,不上就不上吧。”
“怎么样,不敢了吧。我告诉你说,明朝的皇帝朱元璋炮打庆功楼时用的就是这一手,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小爷我不上你的当。”
“好好好,就算你说的对,行了吧。今天一对阵我才知道,你果然是何老师的儿子,从你的表情和穿戴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气宇不凡、胆大有为的人。看来你跟我是一样的脾气,所以我最喜欢你这样的人。可我不如你,我混到现在才混出个人样,你才十几岁就这样英雄,所以说你比我强。这样咳,咱们谈判说谈判的,谈判之后,咱们俩磕头拜个把子,我比你大,我是兄,你是弟,你看如何?”
“我哪敢高攀您啊。您是参谋长,是掌兵权的人,我是老百姓,咱们俩是风马牛不相及,我跟您坐在一起算什么。再说了,您是老虎,我是绵羊,我跟您拜把子,不是把自己往你的嘴里送嘛。”何涛说。
“呀,我说了我是参谋长吗?”
“这还用说,我一猜就猜出来了。你肯定是,别人谁都没有你那气势。”
“好吧,那你就猜着了,在下正是参谋长。可我不明白,你怎么一猜就猜着了。”
“这还用我说,我一看你站在这些人的中间,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再说了,你那么年轻就能站在这个位置,没别人,肯定是参谋长无疑。在咱们京城这么年轻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只有你一个,你说不是你还能是谁。”
“这么说,我还真有那么大的名气了?”参谋长得意地说。
“那当然了,您的名气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们这儿三岁的儿童都知道京城有个年轻有为的参谋长。今天你来到这儿,我们营房可算是蓬毕生辉了。”
“哈哈……客气,客气。这话我爱听,你继续说。”
“不过,你是什么人,我倒是有所耳闻。我说了,你可别在意啊。国民党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你也一样。今年你们抓了一个女子,你还记得吧?为了配合蒋介石打内战,把发动内战的罪名扣到共产党的头上,你用尽了酷刑让人家承认是共产党,这事是你干的吧?后来,人家在记者招待会上揭发了你,才逃了一条活命。你连一个弱女子都欺负,你多英雄啊。”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你告诉我,我找他算账去。”参谋长问。
“你甭问谁说的,我就问你有没有这件事。‘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
“有,你怎么着吧。”
“你承认了。那我继续说。为了讨好蒋介石,你撺掇师长向延安派去一个师,结果呢,这个师打败仗跑回来了。按说这些兵是师长的旧部,也是你的部下,人家从延安逃出来,大老远来投奔你也不容易,你也得念点友情。可你为了不让这事张扬出去,影响了自己的声誉,一口水没给喝不算,还一顿机枪把人家全打死了。你不想想,纸里包不住火,别认为你的兵都死了,说不了话了,就没人知道这事了。还有。你上任以来在京城生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这些你最清楚,其中就包括杀学生,杀他们的家长和杀老师,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全是你的主意对不对?你为了帮助老蒋打内战,为了灭口,为了不让人说话就什么都不顾了,我告诉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得出来,就别怕别人说话,人的嘴是堵不住的,你费了半天劲也是白搭。”这话刚一出口,众百姓一片哗然。气得参谋长咬牙切齿直翻白眼:“好啊,好啊,我是来谈判的,你一开始就向我开炮,那还谈什么谈?不谈就算了。”
“是啊,你让我谈判,这一点错都没有。可当时我说了一个条件要你不杀我的代表,我让你谈判之后把人放了,这没错吧。可我得到一个情报,你们已经把人杀了,那还谈什么谈?”
“这话是谁说的?这不是无中生有嘛。”参谋长问。
“你甭问谁说的。你们在南边的帐篷里挖了地道,对不对?你们早把人从地道里送出去毙了。这话还用谁说。我告诉你,今天你要能把人叫出来咱们就谈,否则谈也没用,人都死了还谈什么。”